濃霧如實質般粘稠，纏繞在山間小徑上，齊岳不得不放慢腳步，警惕地掃視四周。作為商隊護衛，他走過無數荒山野嶺，卻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霧氣——仿佛有生命般隨著他們的移動而流動，時而散開，時而聚攏，將十步之外的景物完全遮蔽。
“這鬼地方...“商隊領隊趙德擦著額頭的汗水，聲音里透著不安，“齊護衛，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地圖上不該有這么濃的霧。“
齊岳沒有立即回答，他蹲下身，手指輕觸地面濕潤的泥土。泥土中混雜著某種暗紅色的顆粒，像是干涸的血跡。他抬頭望向霧中若隱若現的山影，一股莫名的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
“霧隱村應該就在前面。“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按計劃，我們在那里休整一晚。“
商隊繼續前行，車輪碾過泥濘的路面發出令人不適的吱呀聲。齊岳的手始終沒有離開腰間的刀柄。這趟護送任務本應簡單——將柳家商隊的貨物和千金小姐柳明煙安全送到青州府。但自從三天前轉入這條山路，一切都變得不對勁。
霧中忽然出現幾道黑影，齊岳瞬間拔刀出鞘。
“別緊張，是村民。“柳明煙輕柔的聲音從馬車里傳出。她掀開簾子，露出一張即使在陰郁霧氣中也明艷動人的臉龐。
黑影漸漸清晰，是三個穿著粗布衣裳的村民，他們低著頭，眼睛卻向上翻著打量商隊眾人，那種眼神讓齊岳想起饑餓的野獸。
“外鄉人...“為首的村民聲音嘶啞，“村長說，可以留宿一晚，但天亮必須離開。“
齊岳注意到村民說話時，嘴角不自然地抽搐著，露出泛黃的牙齒，其中兩顆異常尖銳。
村子比想象中還要破敗。茅草屋頂大多塌陷，唯一像樣的建筑是村中央的石砌祠堂。村民們躲在門窗后窺視著商隊，沒有人上前打招呼。空氣中彌漫著腐木和某種難以名狀的腥臭味。
“齊護衛...“柳明煙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旁，纖細的手指輕輕拉住他的衣袖，“我覺得這村子不對勁。那些村民...他們的眼神好可怕。“
齊岳微微點頭。他注意到幾乎所有村民的脖子上都掛著一個小小的木雕——形狀像猴子，卻有著扭曲的人臉。
“我去打聽一下情況。“他低聲說，“你和趙叔待在祠堂里，不要單獨行動。“
村中唯一愿意與齊岳交談的是一位獨眼老者，自稱馬三，住在村尾一間搖搖欲墜的茅屋里。屋內昏暗潮濕，墻上掛滿了各種干枯的草藥和動物骨頭。
“外鄉人，你不該來這兒。“馬三的獨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特別是這個時節。“
“我們只是路過，明早就走。“齊岳從懷中掏出一小塊銀子放在桌上，“能否告訴我，村里人在害怕什么？后山那片禁區又是怎么回事？“
馬三的手指像枯枝般顫抖著抓起銀子，塞進懷里。他湊近齊岳，呼出的氣息帶著腐肉的味道。
“山魈大人...“他幾乎是用氣音說道，“它住在后山廢棄的山神廟里。每年這個時候...都需要供奉。“
“供奉什么？“
馬三的獨眼轉向窗外，血色的夕陽正沉入山后。“活祭品。去年是李家的女兒，前年是張家的雙胞胎...今年...“他突然住口，布滿皺紋的臉上浮現出恐懼，“你聽到什么聲音了嗎？“
齊岳凝神傾聽，遠處似乎傳來微弱的、類似猴子尖叫的聲音，但又夾雜著人類哭泣的腔調。
“它知道有外人來了...“馬三縮進角落，“走吧，趁天還沒完全黑。別去后山，無論聽到什么聲音都別去！“
回到祠堂，齊岳發現商隊眾人都被安排在偏房休息，而柳明煙不見了蹤影。
“柳小姐呢？“他急切地問趙德。
趙德一臉茫然：“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嗎？“
齊岳的心沉了下去。就在這時，祠堂外傳來一陣騷動。他沖出門，看到村民們舉著火把，朝后山方向走去。火光映照下，他們的影子在石墻上拉長變形，竟有幾分猴子的形態。
“他們在干什么？“趙德跟出來，聲音發顫。
齊岳沒有回答，他注意到隊伍最后面有兩個村民拖著一個麻袋，麻袋在劇烈扭動，里面顯然是個活人。
一個可怕的念頭擊中了他——柳明煙！
不顧趙德的阻攔，齊岳悄悄跟上了村民隊伍。山路越來越陡，霧氣卻奇跡般地散開了，露出慘白的月光。月光下，一座破敗的山神廟矗立在懸崖邊，廟門上方懸掛著一塊歪斜的匾額，上面“山神廟“三個字已經斑駁不清。
村民們將麻袋拖進廟內，齊岳繞到廟后，從一處破損的墻壁縫隙向內窺視。
廟內景象讓他血液凝固——中央是一個石砌祭壇，上面布滿了黑色的污漬，四周墻壁上掛滿了與村民佩戴的相似的猴形木雕，但更大、更扭曲。麻袋被打開，里面果然是昏迷的柳明煙，她被擺成跪姿綁在祭壇前。
村長——一個駝背的老者，穿著怪異的拼接袍子——開始吟誦聽不懂的咒語。其他村民跪成一圈，隨著咒語節奏搖晃身體，發出不似人類的咕嚕聲。
齊岳握緊了刀柄，正準備沖進去，突然一陣刺骨的寒風灌入廟內，所有火把同時熄滅，只剩慘淡的月光從屋頂的破洞灑下。
“來了...“村長聲音顫抖，“山魈大人來了...“
屋頂傳來重物移動的聲音，接著是一連串“咔嗒咔嗒“的聲響，像是某種生物在用爪子敲擊瓦片。村民們匍匐在地，不敢抬頭。
一道黑影從屋頂缺口躍下，輕盈地落在祭壇上。月光下，齊岳終于看清了那東西的模樣——
它有著近似人類的身軀，但全身覆蓋著黑灰色的毛發，四肢異常修長，手指和腳趾末端是彎曲的利爪。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臉——像是人類與猴子的恐怖結合，突出的吻部布滿皺紋，眼睛卻大而圓，泛著詭異的黃光。
“今年的祭品...“那生物開口了，聲音像是無數人同時低語，“不夠純凈。“
村長抖如篩糠：“山魈大人，這是能找到的最好的了，她是...“
山魈突然暴起，利爪劃過村長的喉嚨。鮮血噴濺在祭壇上，村長瞪大眼睛倒下，喉嚨發出咯咯的聲音。
“騙子！“山魈尖叫著，聲音刺得齊岳耳膜生疼，“她不是村里人！外人的血會破壞契約！“
村民們驚恐地后退，但山魈的動作更快。它躍入人群，利爪揮舞，瞬間就有三個村民被開膛破肚。血腥味彌漫開來，山魈將沾血的手指放入口中吮吸，黃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既然你們違約...“它舔著嘴唇，“那就全村一起死吧。“
廟內頓時陷入混亂，村民們尖叫著四散逃命。齊岳知道這是救柳明煙的最佳時機，但面對那非人的怪物，他握刀的手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山魈忽然轉頭，黃眼睛直直看向齊岳藏身的墻縫。
“啊...“它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還有一個看熱鬧的。“
墻縫外，那雙泛著黃光的眼睛死死盯住齊岳。一瞬間，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山魈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尖牙。齊岳知道逃跑已無可能，他猛地踹開破損的廟墻，長刀出鞘，寒光直指祭壇上的怪物。
“放開她！“齊岳怒吼，聲音在山神廟內回蕩。
山魈歪著頭，像觀察什么有趣的東西。它細長的手指輕撫過柳明煙蒼白的臉頰，在她頸后留下一道發光的紅色符文。
“你的女人？“山魈的聲音如同百人同聲，刺得人耳膜生疼，“她已經是我的了。“
齊岳不等它說完，刀鋒已至。這一刀他用了十成力道，足以劈開最堅硬的鎧甲。然而山魈只是輕輕一躍，便如鬼魅般閃到梁上，發出刺耳的尖笑。
“凡人兵器傷不了我。“它在梁間跳躍，身形模糊成一道灰影，“但你很有趣...比這些廢物有趣多了。“
廟內幸存的村民早已逃散，只剩下滿地殘肢和濃重的血腥味。齊岳趁機割斷柳明煙身上的繩索，將她扛在肩上。少女的身體冰涼得不似活人，唯有頸后的符文散發著詭異的熱度。
“想逃？“山魈的聲音忽遠忽近，“她已經被標記了，無論逃到哪里，我都能找到她...“
齊岳頭也不回地沖出廟門，迎面是如墨的夜色和重新聚攏的濃霧。身后傳來瓦片碎裂的聲音，他知道那怪物追來了。
山路濕滑，肩上又扛著一個人，齊岳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柳明煙的呼吸越來越弱，頸后的符文卻越來越亮，在霧中像一盞引路的紅燈。
“齊...齊大哥...“柳明煙突然在他耳邊呢喃，聲音卻陌生得可怕，“放下我...它要的是我...“
“閉嘴！“齊岳厲聲喝道，“你不是柳明煙！“
肩上的“人“發出咯咯笑聲，齊岳感到一陣劇痛——柳明煙的手指不知何時長出了尖爪，深深刺入他的肩膀。他咬牙忍痛，一個過肩摔將肩上的東西重重摔在地上。
地上的“柳明煙“四肢扭曲地爬起，面容在月光下不斷變化，時而美麗時而猙獰。“她“的嘴角裂開至耳根，露出和山魈一模一樣的笑容。
“聰明的凡人...“怪物用柳明煙的聲音說道，“但你救不了她。她的靈魂正在成為我的一部分...“
齊岳毫不猶豫地揮刀斬下，怪物卻化作一團黑霧消散，只留下刺耳的笑聲在林中回蕩。真正的柳明煙倒在幾步外的草叢中，不省人事。
他再次扛起柳明煙，發現她頸后的符文變成了暗紫色，像活物般微微蠕動。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嚎叫，那不是山魈的聲音，而是霧隱村的村民——他們被某種力量控制了，正成群結隊地搜山。
齊岳背著柳明煙跌跌撞撞地來到村尾馬三的破屋前。木門緊閉，窗內沒有一絲光亮。
“馬三！開門！“齊岳壓低聲音喊道，同時警惕地環顧四周。村中的嚎叫聲越來越近，月光下能看到遠處晃動的火把。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馬三的獨眼在黑暗中閃爍。“我說過別回來！“老人嘶聲道，卻還是讓開了路。
屋內比白天更加陰冷潮濕。齊岳將柳明煙放在草墊上，她的臉色慘白如紙，唯有頸后的符文泛著不祥的紫光。
“她被標記了...“馬三顫抖著手指觸碰那個符文，立刻像被燙到般縮回，“完了...山魈大人已經選中她作為容器...“
“什么是容器？“齊岳撕下衣角包扎自己肩上的傷口，那里已經發黑潰爛，“告訴我這該死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馬三從墻角的暗格中取出一本破舊的皮面書冊，書頁泛黃卷邊，散發著霉味。“三百年前，“他的聲音低沉沙啞，“霧隱村還不叫這個名字，那時山里住著一位守山人...“
隨著馬三的講述，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逐漸展開。那位守山人天生畸形，半人半猴的模樣讓他被世人唾棄，唯有山中野獸為伴。他默默守護山林數十年，直到一群貪婪的樵夫為了珍貴的金絲楠木闖入禁區。
“他們砍倒了神樹...“馬三的獨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守山人阻止他們，卻被活活打死，尸體被剁碎喂狗。但那些樵夫不知道，守山人曾是一位修行者的徒弟，懂得古老的咒術...“
仇恨使守山人的怨念不散，在月圓之夜，他的殘魂附在一只山魈身上重返人間。第一夜就殺光了所有參與殺害他的樵夫和他們的家人。
“后來村里請來道士鎮壓，將他的殘骨封在山神廟下，每年獻祭活人平息怨氣...“馬三翻開書冊，里面是粗糙的手繪圖畫，描繪著一個個血腥的祭祀場景，“但近些年，山魈大人越來越不滿足...它想要一個真正的容器，重返人間。“
齊岳看向昏迷的柳明煙，心中一陣刺痛。“為什么是她？“
馬三沉默片刻，從床下拖出一個滿是灰塵的木箱。箱中是一面青銅古鏡，鏡面布滿裂紋。“這是當年道士留下的'觀靈鏡'...“他將鏡子對準柳明煙，“你看。“
鏡中的柳明煙周身纏繞著黑氣，而在她心口位置，竟有一團純凈的白光。
“純陰之體...“馬三的聲音帶著敬畏，“百年難遇...對山魈大人來說，這是最完美的容器。“
屋外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嘶吼，火把的光亮透過窗紙映在墻上，形成扭曲的影子。
“他們來了...“馬三慌亂地收起鏡子，“被山魈控制的村民...他們會把你們抓回去完成儀式！“
齊岳握緊長刀：“怎么才能殺死那怪物？“
“找到它的遺骨...“馬三塞給他一張發黃的羊皮紙，上面粗略畫著山神廟的地下結構，“用桃木釘穿心臟位置...但必須在它完全附身之前...否則...“老人的話被破門聲打斷。
木門被撞開的瞬間，齊岳抱起柳明煙從后窗躍出。身后傳來馬三的慘叫和撕咬聲，但他不能回頭。
霧氣比之前更濃了，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齊岳憑著記憶向祠堂方向摸去，希望找到商隊其他人一起突圍。然而當他踹開祠堂偏房的門時，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胃部痙攣——
趙德的尸體懸掛在房梁上，肚子被剖開，內臟排列成詭異的圖案；其他商隊成員或跪或趴，全部面目猙獰地死去多時。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具尸體的嘴角都被割開，形成與山魈一模一樣的笑容。
“喜歡我的杰作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陰影處傳來。齊岳轉身，看到“柳明煙“站在月光下，但她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山魈的黃色，手指延長成利爪。
“她“輕撫過趙德青灰的臉：“這些凡人太脆弱了...還沒開始玩就死了。““柳明煙“歪著頭，露出殘忍的微笑，“但你不一樣...我能感覺到你體內流淌著戰士的血。成為我的仆從吧，我可以讓你永生...“
齊岳的刀尖指向“她“：“從她身體里滾出去！“
“柳明煙“大笑，聲音逐漸變成山魈的刺耳鳴叫：“她已經自愿接受我了！看——“她扯開衣領，原本只在頸后的符文現在已經蔓延到胸口，像蛛網般覆蓋了大片皮膚，“再過不久，我們就會完全融合...她會記得一切，但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多有趣啊...“
齊岳強忍怒火，突然注意到羊皮紙上標記的位置——山神廟祭壇正下方應該有個地窖。如果能在那里找到守山人的遺骨...
“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柳明煙“突然逼近，速度快得不像人類，“想找我的骨頭？晚了...“她的手指劃過齊岳的臉頰，留下一道灼熱的傷口，“村民們正在挖開封印...很快我就會擁有完整的身體...不再是依附于動物的殘魂...“
遠處傳來一聲巨響，接著是地動山搖般的震動。山神廟方向升起一團黑霧，逐漸形成巨大的猴形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