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嗎？““柳明煙“興奮地顫抖，“儀式已經開始了...要么加入我，要么像他們一樣死去...“

齊岳知道時間不多了。他假裝猶豫，突然將一包馬三給的藥粉撒向“柳明煙“的臉?！八鞍l出痛苦的尖叫，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齊岳趁機沖出祠堂，向山神廟奔去。

山神廟已經面目全非，原本的屋頂完全坍塌，露出中央巨大的祭壇。祭壇周圍跪滿了村民，他們機械地重復著某種咒語，眼睛全部翻白。祭壇上方懸浮著那團黑霧形成的猴形怪物，正逐漸變得凝實。

齊岳繞到廟后，發現一處被挖開的地洞。他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地窖內陰冷刺骨，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氣息。借著火折子的微光，齊岳看到角落里有具殘缺不全的骨骸，被七根銹跡斑斑的鐵釘固定在地上。骨骸的胸口位置插著一把斷劍，劍柄上纏著已經發黑的符紙。

這就是守山人的遺骨——山魈的本體。

齊岳拔出準備好的桃木釘，對準骨骸心臟位置。就在他即將刺下的瞬間，身后傳來柳明煙的啜泣聲。

“齊大哥...救救我...“

他轉身看到柳明煙站在地窖入口，眼中的黃光褪去了，只剩下純粹的恐懼和痛苦。她胸前的符文已經蔓延到臉上，但神情確實是齊岳熟悉的那個柳明煙。

“它控制了我的身體...但我還能暫時抵抗...“柳明煙淚流滿面，“求求你...殺了我...不要讓它用我的身體作惡...“

齊岳的手顫抖了。桃木釘距離遺骨只有寸許，但他無法在柳明煙面前下手。

“快走！“柳明煙突然尖叫，她的眼睛又開始變黃，“它要回來了！“

地窖上方傳來巨響，祭壇坍塌了，泥土和碎石從入口傾瀉而下。柳明煙的身體劇烈抽搐起來，皮膚下仿佛有無數蟲子在蠕動。

“愚蠢的凡人...“她的聲音再次變成山魈的混合音調，“你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

齊岳做出了決定。他丟開桃木釘，沖向柳明煙，緊緊抱住她顫抖的身體。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他在她耳邊低語，“但我知道柳明煙還在里面。守山人，你曾經也是人類，也曾愛過、痛過...不要成為自己最憎恨的那種怪物...“

山魈發出刺耳的笑聲：“感人...但無用...“它控制著柳明煙的手抬起，利爪對準齊岳的后心。

就在這時，一道月光穿過坍塌的縫隙，正好照在那具殘缺的遺骨上。齊岳看到骨頭上隱約有字跡——那是用利器刻下的、已經模糊不清的詩句：

“山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

花鳥莫相笑，吾本林中仙。“

柳明煙的身體突然僵住了，她眼中的黃光閃爍不定，表情在痛苦和茫然間變換。

“師...師父...“她口中突然冒出一個蒼老的聲音，與山魈的刺耳音調完全不同，“我...我做了什么...“

地窖劇烈震動起來，上方的黑霧發出痛苦的嘶吼。齊岳抓住機會，一手抱住柳明煙，另一只手抓起桃木釘，狠狠刺入遺骨的心臟位置。

一聲非人的尖叫響徹山谷，黑霧瞬間潰散。柳明煙頸后的符文開始褪色，她癱軟在齊岳懷中，呼吸微弱但平穩。

地窖即將完全坍塌，齊岳抱起柳明煙拼命向外爬。當他們終于沖出地洞時，整個山神廟已經化為廢墟。四周的村民茫然地站在原地，似乎剛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醒來。

東方泛起魚肚白，持續多日的濃霧開始消散。齊岳抱著柳明煙走向山下，身后是被朝陽染成金色的廢墟。

柳明煙在他懷中微微睜眼，虛弱地問道：“結束了嗎？“

齊岳望向遠處逐漸清晰的群山輪廓，輕聲道：“結束了?！?

山神廟坍塌的第七天，齊岳和柳明煙終于走出了那片被詛咒的山林。

柳明煙頸后的符文已經褪成淡粉色，像一塊古怪的胎記，但每當月光照在上面，就會隱隱泛出暗紅。她開始做噩夢——夢里她站在無盡的山林間，四周都是眼睛，黃色的、發光的眼睛，注視著她，呼喚著她。

“又做那個夢了？“齊岳遞給她一個裝滿清水的竹筒。他們此刻坐在一條小溪邊休息，遠處已經能看到官道的輪廓。

柳明煙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頸后的印記。“這次不一樣...夢里我能聽懂它們在說什么?！八痤^，晨光中她的眼睛異常明亮，“它們在找回家的路?！?

齊岳皺眉。這幾日他注意到柳明煙身上微妙的變化——她的動作變得更加輕盈，有時甚至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靠近；她的眼睛在特定光線下會泛出淡淡的琥珀色；最奇怪的是，附近的鳥獸似乎格外親近她，一只受傷的野兔甚至主動跑到她腳邊尋求幫助。

“我們得找個懂行的人看看?！褒R岳收起水囊，“青州府外有個玄真觀，里面的老道士據說通曉驅邪之法?！?

柳明煙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你聽?！?

齊岳屏息凝神，卻只聽到風吹過樹林的沙沙聲。“聽什么？“

“有人在哭...“柳明煙站起身，轉向東南方向，“是個孩子...他說'娘親不要丟下我'...“

齊岳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只有茂密的灌木叢?！澳抢餂]人，明煙。“

柳明煙像是突然驚醒，眨了眨眼：“我...我確實聽到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自從那個印記出現后，我有時能聽到別人聽不到的聲音...“

齊岳正想說什么，一陣刺耳的鴉叫聲打斷了他。十幾只烏鴉從他們頭頂飛過，落在不遠處的枯樹上，齊刷刷地盯著他們，黑亮的眼睛里似乎藏著某種智慧的光芒。

“它們在說...“柳明煙的聲音變得飄忽，“死亡...跟著我們...“

齊岳一把拉起她：“我們走，現在就走。“

正午時分，他們回到了商隊遇襲的地點。

祠堂已經燒成廢墟，焦黑的梁柱像枯骨般指向天空。齊岳捂著口鼻在灰燼中翻找，希望能找到些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帶回去給柳家。

“尸體都不見了?！傲鳠熣驹谠就７炮w德尸體的位置，那里只剩下一片焦黑的痕跡。

齊岳踢開一塊燒焦的木板，下面露出一截手臂——那手臂的腐爛程度遠超正常，肌肉已經液化，白骨清晰可見，仿佛已經暴露在野外數月之久。

“這不可能...“齊岳后退一步，“才七天...怎么會...“

柳明煙突然彎下腰干嘔起來。齊岳扶住她，發現她正盯著地上的一小片布料——那是商隊旗幟的一角，上面用金線繡著柳家的家徽。布料半埋在土里，邊緣已經風化破損，像是經歷了數年的風吹雨打。

“時間在這里不對勁?！褒R岳感到一陣寒意，“山魈的力量影響了這里的時間流逝...“

他們迅速離開了那片詭異的廢墟。途中經過一處山泉，柳明煙蹲下身想洗把臉，卻在水中看到了令她血液凝固的景象——她的倒影頸后，那個淡粉色的符文正在緩慢蠕動，像活物般向她的脊椎延伸。

“齊大哥！“她驚恐地叫道，但當她再次看向水面時，倒影又恢復了正常。

齊岳過來時，只看到平靜的水面和柳明煙蒼白的臉?！霸趺戳?？“

柳明煙猶豫了一下，最終搖搖頭：“沒什么...我眼花了。“

她沒告訴齊岳，就在剛才，她聽到水中有個聲音對她說：“你屬于山林...“

三日后，他們站在玄真觀斑駁的石階前。這座道觀比想象中要破舊許多，朱漆大門已經褪色，門環上纏著褪了色的紅繩，隨風輕輕擺動，發出輕微的“嗒嗒“聲。

齊岳叩響門環，等了許久才聽到里面傳來拖沓的腳步聲。

開門的是一位身材瘦小的老道士，白發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起，道袍上打滿補丁。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漆黑如墨，沒有一絲眼白，卻奇異地能讓人感覺到他的視線。

“玄誠子道長？“齊岳抱拳行禮，“在下齊岳，這位是柳姑娘。我們...“

“被山魈纏上的小姑娘。“老道士直接打斷他，黑洞般的眼睛盯著柳明煙的脖子，“進來吧，太陽落山前說完你們的事。“

道觀內部比外觀整潔許多，正殿供奉的三清像纖塵不染，香爐中的線香散發出淡淡的草藥味。玄誠子示意他們坐在蒲團上，自己則從內室取出一個漆木盒子。

“伸手。“他對柳明煙說。

柳明煙伸出右手，老道士卻搖頭：“另一只?！?

當柳明煙伸出左手時，齊岳注意到她手腕內側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淡紅色的紋路，像是符文的延伸。

玄誠子從盒中取出一根銀針，在柳明煙指尖輕輕一刺，擠出一滴血滴入盛滿清水的碗中。血滴入水后沒有擴散，而是像活物般沉到碗底，然后突然變成一團黑霧，在水中形成一個小小的猴形輪廓，又迅速消散。

老道士的臉色變得凝重：“魈印已經進入心脈?！?

“什么意思？“齊岳握緊了拳頭。

玄誠子放下碗，用一塊黃布擦手：“大多數人以為山魈是附身，其實不然。它是融合——將自己的魂魄碎片融入宿主，就像墨汁入水，再也無法完全分離?！八赶蛄鳠燁i后的印記，“這個魈印不是標記，是通道。通過它，山魈的殘魂正一點點滲入她的魂魄?！?

柳明煙的臉血色盡失：“那我...會變成它？“

“不一定?！靶\子打開漆盒第二層，取出一張泛黃的符紙，“山魈本體已滅，這些只是無主的殘魂。問題是...“他將符紙貼在柳明煙額頭，符紙立刻變得焦黑，“你的魂魄已經開始接納它們了?！?

齊岳猛地站起來：“有辦法救她嗎？“

玄誠子沉默片刻，從內室取出一本古舊的典籍，翻到某一頁指給他們看。頁面上畫著一朵奇異的花，七片花瓣顏色各異，花蕊處繪有一只眼睛的圖案。

“凈靈花，生于西南蠻荒之地，百年一開，能凈化魂魄中的異物?！袄系朗康穆曇舻统?，“找到它，或許還有救?！?

“或許？“齊岳抓住關鍵詞。

玄誠子黑洞般的眼睛轉向他：“凈靈花能凈化異物，但柳姑娘的魂魄已經與山魈殘魂有所融合。凈化過程...會很痛苦，而且不能保證完全成功。“

柳明煙突然開口：“如果不去找凈靈花，我會怎樣？“

老道士收起典籍：“殘魂會繼續融合，你會逐漸獲得山魈的能力...也能聽懂獸語了吧？“

柳明煙驚訝地點頭。

“這只是開始?！靶\子繼續說，“隨著時間推移，你會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身體變得更強壯敏捷...最終，你的意識可能會被那些殘存的記憶和本能淹沒?！八D了頓，“簡單說，你會變成一個擁有人類身體的'新山魈'。“

殿內陷入沉默，只有香爐中的線香靜靜燃燒。

“我們去西南?！褒R岳最終打破沉默。

柳明煙抬頭看他，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那很遠...而且危險...“

“留在這里更危險?！褒R岳轉向玄誠子，“道長，能否給我們一些指引？“

玄誠子從袖中取出一塊青玉令牌遞給他們：“到蜀地后，找一位叫'百草仙'的采藥人，他認得凈靈花的生長地。這令牌能讓他相信你們?！八秩〕鋈龔埛?，“月圓之夜貼在柳姑娘的額頭、心口和足底，能暫時延緩融合。“

太陽西斜，道觀內的陰影逐漸拉長。玄誠子送他們到門口時，突然抓住柳明煙的手腕：“小姑娘，記住——當你開始享受那些能力時，就是你開始失去自己之時?！?

柳明煙渾身一顫，鄭重點頭。

下山路上，齊岳注意到柳明煙頻頻回頭看向道觀。

“怎么了？“他問。

柳明煙眉頭緊鎖：“剛才離開時...我好像看到道觀屋頂上蹲著什么東西...像猴子，又像小孩...“她搖搖頭，“可能又是幻覺吧?！?

齊岳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夕陽下安靜的道觀輪廓。但就在他們轉身繼續趕路時，道觀屋檐的陰影處，確實有一雙黃色的眼睛一閃而過。

他們在山腳下的客棧住下，準備明日啟程前往西南。

夜深人靜，齊岳被一陣輕微的響動驚醒。他悄無聲息地起身，抽出枕下的短刀，靠近聲音的來源——隔壁柳明煙的房間。

從門縫中，他看到柳明煙坐在窗前，月光灑在她身上，頸后的符文清晰可見，現在已經延伸到了肩膀。更令人不安的是，她正在和什么說話——但房間里明明只有她一人。

“...不，我不會回去...“柳明煙的聲音很輕，但語調陌生，“那片山林已經死了...“

一陣風吹開窗戶，月光更加強烈地照進來。齊岳這才看清，柳明煙面前的地板上聚集了十幾只老鼠，它們整齊地蹲坐著，黑亮的眼睛全都盯著她。更遠處，窗臺上停著幾只烏鴉，安靜得不像活物。

“我知道你們想幫我...“柳明煙繼續說，“但那樣我就不是我了...“

一只較大的老鼠突然直立起來，前爪比劃著什么。柳明煙搖搖頭：“不，他不會理解的...人類都不理解...“

齊岳輕輕叩門，里面的對話立刻停止。當他推門而入時，只看到柳明煙獨自站在窗前，地上窗臺都空空如也。

“睡不著？“他假裝沒發現異常。

柳明煙勉強笑了笑：“嗯...做了個噩夢。“

月光下，齊岳注意到她的眼睛又變成了那種琥珀色，瞳孔微微豎起，像貓科動物一樣反射著月光。他假裝不經意地走到窗邊，看到窗臺上有幾道新鮮的爪痕。

“明天要趕早路，再休息會兒吧。“他柔聲道，同時掃視房間各個角落——衣柜門下露出一小截灰色的尾巴，但很快縮了回去。

柳明煙點點頭回到床上。齊岳為她關好窗戶，在窗欞上悄悄貼了一張玄誠子給的符紙。

回到自己房間后，齊岳從行囊深處取出一個小布包——里面是一塊帶血的布條，來自山神廟中那具守山人的遺骨。他原本打算一到青州府就把它燒掉，現在卻改變了主意。

布條上的血跡已經發黑，但在月光下，齊岳分明看到那些血跡組成了一個模糊的圖案——像是一只猴子的臉，正在對他微笑。

窗外，一陣似哭似笑的叫聲劃過夜空，像是猴子，又像是人類嬰兒的啼哭。遠處山林中，無數雙黃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又迅速熄滅，如同某種神秘的信號。

齊岳知道，他們的旅程才剛剛開始，而山魈的詛咒，遠比他們想象的要深得多。

晨霧未散，兩人已踏上蜀道。崎嶇的山路在懸崖間蜿蜒，齊岳注意到柳明煙的步伐越來越輕，有時甚至能踩在松動的碎石上而不發出聲響。她頸后的符文在晨光中若隱若現，像一條盤踞的毒蛇。

“齊大哥，前面有瘴氣。“柳明煙突然停步，瞳孔微微豎起，“左邊崖壁三丈處，藏著個東西?！?

齊岳瞇眼望去，只見霧氣繚繞的懸崖上，幾根藤蔓詭異地扭動著。他拾起石塊擲去，藤蔓突然暴起——竟是條碗口粗的蟒蛇！那蛇頭頂生著肉瘤，分明是修煉成精的征兆。

“退后！“齊岳拔刀橫在身前，卻發現柳明煙已先他一步行動。她口中發出短促的嘶鳴，那蟒蛇竟緩緩縮回洞穴，臨走前還向她點了三次頭。

“你...“齊岳震驚地看向同伴。

柳明煙臉色蒼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它時，腦子里突然冒出幾個音節...“她按住太陽穴，“就像...就像有人在我耳邊教我怎么說話...“

正午時分，他們在山澗歇腳。齊岳打水回來時，看到柳明煙正對著一只斷翅的蝴蝶低語。隨著她指尖輕觸，蝴蝶的翅膀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翩然飛入她掌心。

“明煙！“齊岳手中的竹筒“啪“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