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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井

  • 荒齋異聞抄遺
  • 夜貓散人
  • 4840字
  • 2025-04-03 00:08:08

后唐長興二年,秋,肅殺之氣彌漫在幽州大地。

幽州城頭的火光還未完全熄滅,孟鐵山卻已聞到自己傷口散發出來的陣陣腐臭。那支從暗處射來的冷箭,箭簇上沾染著某種神秘詭異的巫蠱之物。軍醫為他剜去腐肉時,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竟在血肉深處挑出幾縷濕漉漉的黑發,仿佛這些頭發本就長在他的血肉之中。

“將軍,該換藥了。”親兵王五捧著藥罐,恭恭敬敬地站在帳外,然而聲音里卻壓抑不住地透著驚惶。自從七日前那場驚心動魄的夜襲之后,整個軍營就仿佛被一股詭異的陰霾所籠罩,各種詭事的傳言在士兵們之間悄然流傳。有人信誓旦旦地說,在戰壕間看到了白衣女子飄然而行,那身姿仿佛不受重力束縛;箭樓上值守的士兵,也驚恐地訴說著曾聽見女子哼著前朝的小調,聲音悠悠蕩蕩,仿佛從遙遠的過去飄來。

孟鐵山掀開染血的繃帶,只見箭傷處結著詭異的紫黑色痂皮,湊近細看,那痂皮的紋路竟像一張扭曲的人臉,五官猙獰,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痛苦與怨恨。就在這時,帳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只見老文書鄭三抱著一卷泛黃的輿圖,神色慌張地闖了進來:“將軍!老朽查到了!”

輿圖上標注著鄴城西郊的凈業寺,紙張因為年代久遠而變得脆弱不堪。鄭三枯瘦如柴的手指顫抖著,劃過圖上的朱砂批注,聲音也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三十年前梁滅唐時,一群暴民沖入這座皇家寺院。當時,前朝安樂公主帶著三百比丘尼在寺中避難,可這群暴民……”老文書突然噎住,渾濁的眼中泛起深深的恐懼,仿佛回憶起的場景太過可怕。

“說下去。”孟鐵山按住隱隱作痛的傷口,目光如炬,盯著鄭三說道。

“她們被活生生釘死在經幡柱上。”鄭三的聲音仿佛從地底傳來,帶著絲絲寒意,“而領頭的暴民首領,姓孟。”

瞬間,帳中燭火倏地一暗,仿佛被這可怕的真相所震懾。孟鐵山想起昨夜夢中那個滿身是血的白衣女子,她腳踝上金鈴的聲響,此刻竟與帳外風中傳來的叮當聲重合,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報——!”趙五郎跌跌撞撞地沖進大帳,身上的鐵甲沾滿了泥漿,狼狽不堪,“將軍的明光鎧……自己在動!”眾人急忙趕到兵器架前,只見鎧甲縫隙中正源源不斷地滲出黑水,像黑色的血液一般,護心鏡上浮現出無數指甲抓撓的痕跡,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拼命掙扎。

孟鐵山突然想起父親臨終時攥著他手腕說的那句話:“我們孟家的債...在井里......”

三日后,當凈業寺殘破的山門出現在視野中時,孟鐵山終于明白父親的意思。夕陽的余暉灑在寺院上,飛檐的剪影被拉得長長的,如同鬼爪一般。山坡上的松樹上掛滿了褪色的襦裙,在風中輕輕搖晃,遠遠望去,像無數吊死鬼在風中搖曳。

“就是今夜。”鄭三翻著泛黃的歷書,朔月兩字被朱砂圈得血紅,顯得格外刺眼,“三十年前的屠殺,也是在朔月夜。”

孟鐵山摸向箭傷處,那里的皮膚下竟有東西在蠕動,仿佛有生命一般。昨夜那女子終于在他夢中開口,沾著血沫的嘴唇一張一合:“井開了......”

六名親兵跟著他踏上長滿荒草的石階。石縫間的苔蘚踩上去發出黏膩的聲響,仿佛踩在什么活物的內臟上,讓人頭皮發麻。山門處的韋陀像只剩半截身子,斷裂處爬滿了暗紅色的菌絲,像未干的血跡,仿佛在訴說著曾經的慘烈。

正殿比想象中完整。十二根蟠龍柱上的金漆早已剝落,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女子的名字。殿中央八尊銅羅漢圍著一口被鐵鏈鎖住的古井,鐵鏈上刻滿“鎮”字,此刻正在暮色中泛著詭異的青光,仿佛在壓抑著某種可怕的力量。

“將、將軍...”趙五郎突然牙齒打顫,驚恐地說道,“那些師太...還活著...”

孟鐵山這才注意到井邊跪坐的一圈比丘尼干尸。她們雙手合十朝向井口,空洞的眼窩里竟有暗紅色的液體滲出,順著臉頰流進龜裂的嘴唇,仿佛在品嘗某種甘露,場景說不出的詭異。

地面突然震動起來,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東西正在蘇醒。孟鐵山踉蹌著扶住井沿,在指尖觸到青苔的剎那,血腥的幻象排山倒海般襲來——

珠釵墜地的脆響,清脆而又絕望。少女被推入井口時翻飛的杏黃披帛,像一抹亮色在黑暗中消逝。比丘尼們手挽手圍著井口誦經,聲音低沉而又悲愴。最先倒下的老尼用血在地上畫完最后一筆符咒,鮮血在土地上蔓延,觸目驚心。暴民首領舉起火把時,井水突然沸騰,三百具尸體同時睜開眼睛,眼中滿是怨恨與不甘......

“將軍小心!”

王五的吼叫讓孟鐵山驚醒。他的右手不知何時已探入井中,水面浮著的血沫正順著他的手臂往上爬,仿佛要將他拖入無盡的深淵。更可怕的是,那些干尸全都轉向了他們,合十的雙手緩緩張開,露出掌心用金粉寫的“冤”字,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殿外突然響起細碎的腳步聲,仿佛有無數人在悄悄靠近。孟鐵山轉頭時,看見圍墻上浮現出無數透明人影,全是踮著腳尖的白衣女子,她們的長發垂到腳踝,正隨著某種詭異的節奏輕輕搖晃,仿佛在舉行一場神秘的儀式。

井水開始劇烈翻涌,鐵鏈上的“鎮”字一個接一個消失,仿佛封印正在被慢慢解開。當第一條鐵鏈斷裂時,孟鐵山終于看清井底浮上來的東西——那是一張被井水泡脹的女子的臉,她的眼睛,和昨夜夢中的一模一樣,充滿了怨恨與凄涼。

井水浸透戰靴的剎那,孟鐵山聽見了金鈴的清響。那只青白的手掌已攀到他膝蓋位置,指甲縫里嵌著細小的珍珠——與他昨夜在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親兵們的驚呼變得極其遙遠,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尸布,孟鐵山感覺自己正逐漸陷入一個無法掙脫的噩夢。

“將軍!”

王五的刀鋒斬過孟鐵山腳邊,卻像劈進濃霧般毫無著力,仿佛那些詭異的存在根本不受物理攻擊的影響。趙五郎捧著從干尸懷中找到的《金剛經》大聲誦讀,聲音顫抖,試圖借助佛法的力量驅散這可怕的陰霾。然而,泛黃的紙頁上突然滲出暗紅液體,將經文泡脹成模糊的“怨”字,仿佛連佛法也無法壓制這無盡的怨念。

孟鐵山陷入更深的幻境。井水變成了鋪滿花瓣的浴池,氤氳水汽中浮現出少女纖細的背影。她正對著一面菱花鏡梳發,鏡中映出的卻是暴民沖進寺院的場景,過去與現在交織,虛幻與現實難辨。

“李昭陽...”這個名字突然浮現在孟鐵山腦海。前朝末代公主轉身時,他看見她脖子上深紫色的勒痕——正是自己腰間懸著的絞敵索留下的印記,一種深深的罪惡感涌上心頭。

幻象驟然破碎。孟鐵山發現自己站在血雨中的寺院,三百比丘尼手挽手圍著古井誦經。為首的比丘尼突然轉頭,腐爛的臉幾乎貼到他鼻尖:“孟家郎,你終于來還債了。”

現實與幻境的夾縫中,孟鐵山看見親兵們正發瘋似的往他身上纏經幡。那些寫滿佛經的綢布一碰到他的鎧甲就迅速變黑,像被無形之火灼燒,仿佛他身上的罪孽太過深重,連佛法也無法凈化。王五的右手已經潰爛,卻仍死死拽著一條拴在孟鐵山腰間的鐵鏈——另一端竟連在井底的黑暗中,仿佛要將他從深淵中拉回來。

“將軍看井底!”趙五郎的慘叫帶著哭腔。孟鐵山低頭時,井水突然變得清澈見底。水下沉著本青銅族譜,正在翻動的頁面上清晰寫著:“孟氏長房,梁開平二年率眾屠凈業寺...”

族譜最后一頁粘著片杏黃絲綢,正是幻境中公主的披帛。血跡斑駁的字跡寫道:“孟氏世代長子,當于朔月夜聞井中金鈴,直至血脈斷絕。”

殿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咯咯”聲,仿佛無數女子的輕笑,卻讓人毛骨悚然。那些透明人影已經穿過圍墻,她們的長發像活物般在地面蠕動,所過之處青磚紛紛龜裂,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摧毀。更可怕的是,跪坐的干尸們正在站起,關節發出枯竹斷裂般的脆響,仿佛沉睡多年的惡鬼終于蘇醒。

孟鐵山突然奪過趙五郎手中的《金剛經》。被血浸透的紙頁間,竟夾著片他從未見過的家書——是父親的字跡:“...若汝至凈業寺,當知我族罪孽。先祖留有兩法:一則以長子心頭血永鎮此井,二則...”

后半截被血污遮蓋。孟鐵山抬頭時,正看見最先那具干尸的指尖觸到王五的后頸。親兵的眼球瞬間蒙上白翳,口中卻發出少女的輕笑:“孟將軍,你選好了么?”

井水開始沸騰,無數蒼白的手臂從井口伸出,仿佛在向孟鐵山索命。孟鐵山摸到箭傷處,那里的皮膚下有什么東西正在劇烈跳動。他忽然明白了——那道巫蠱之箭上附著的黑發,根本就是來自這口古井,是這無盡怨念的一種延伸。

“告訴我第二種方法!”孟鐵山對著井底吼道。水面浮現出最后一行血字:“全族男丁自絕于此,可解。”

殿門轟然閉合,仿佛將他們與外界隔絕,陷入了一個絕境。干尸們的誦經聲與女子的輕笑混作一團,仿佛一首死亡的樂章。孟鐵山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墻上扭曲變形,漸漸長出及地的長發,仿佛他也即將被這可怕的力量所同化。箭傷處的痂皮突然崩裂,一簇濕漉漉的黑發正從傷口鉆出,像尋找母體的幼蛇般向井口方向蠕動,仿佛在呼應著井底的召喚。

王五的刀突然架到自己脖子上:“將軍快走!我們...”話音未落,他的瞳孔驟然擴大——孟鐵山背后的鎧甲縫隙里,正緩緩探出五根青白的手指,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他身體里鉆出來。

青銅佛鈴的聲響刺破滿殿鬼哭,那聲音清脆而又悠揚,卻帶著一種神秘的力量。

殿門轟然洞開時,孟鐵山看見月光在來人身后拉出一道細長的影子——是個披著破爛袈裟的獨臂老僧。他手中佛鈴每響一聲,井中伸出的蒼白手臂就萎縮一寸,仿佛在與某種邪惡力量進行著一場激烈的對抗。可老僧的耳孔里也隨之淌出暗紅的血,仿佛在為這場對抗付出慘重的代價。

“慧明師叔...”跪坐的干尸們突然齊聲嗚咽,腐朽的聲帶摩擦出這個稱呼,仿佛對老僧有著深深的敬畏。老僧踉蹌著走到井邊,殘缺的右袖管里竟飄出幾縷與井中相同的黑發,仿佛他與這口井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三十四年了。”老僧的獨手按在孟鐵山肩頭,掌心燙得驚人,仿佛蘊含著無盡的力量,“孟施主,老衲等你很久了。”他掀開袈裟,胸口處赫然紋著與地面相同的血色符文,只是已經褪成淡粉色,仿佛歲月已經消磨了它的力量。

殿外透明人影的逼近突然停滯,仿佛被老僧的出現所震懾。慧明從懷中取出一卷發黑的麻布,展開后竟是半幅用血抄寫的《地藏經》。當經卷鋪在井沿時,那些發黃的血字突然蠕動起來,重新排列成一段秘辛:

“梁開平二年朔月,安樂公主李昭陽自愿投井,求暴民止戈...”

孟鐵山太陽穴突突直跳,這與他族譜記載截然相反——先祖明明記述是公主拒捕墜井。老僧的獨手突然鉗住他手腕,力道大得驚人:“看井底!”

井水再次變得清澈。這次浮現的是暴民首領——那個與孟鐵山有七分相似的男子,正將絞敵索套在公主頸間。而角落里,年輕的慧明正拖著斷臂拼命爬向經堂,試圖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

“你族篡改史冊。”慧明咳出一口黑血,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沙啞,“公主當時已懷有身孕。”

仿佛回應這句話,孟鐵山箭傷處的黑發突然暴長,瞬間纏住他整個右臂,仿佛要將他拖入無盡的黑暗。更可怕的是,王五和其他親兵的眼白已經完全變黑,正用公主的聲音齊聲道:“孟郎,我們的孩兒呢?”

慧明突然扯開自己胸前的符文。那褪色的朱砂下,竟是密密麻麻的牙印,仿佛他曾遭受過無數痛苦的折磨。老僧將斷臂殘肢按在井沿,鮮血立刻被青磚吸收,地面巨大的符文隨之亮起血光,仿佛在喚醒某種沉睡的力量。

“當年比丘尼們用血畫符時,留了一處生門。”慧明的聲音開始變得年輕,仿佛在回溯那段痛苦的記憶,“若孟氏血脈有人愿承罪業,三百冤魂便可往生。”他猛地將孟鐵山推向井口,“現在井里不只有公主,還有這三十四年間,所有被詛咒害死的孟氏男丁!”

殿外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孟鐵山透過破窗看見,山下村莊里正一個接一個亮起火光——每簇火光亮起,就有一具透明人影消散。那是當年暴民的后代正在死去,仿佛這場詛咒正在蔓延。

“下一個就是你。”慧明的瞳孔開始擴散,顯然已到極限。孟鐵山突然想起父親臨終時,床頭那盞怎么也吹不滅的油燈——燈油里浮著的,正是幾根黑發,仿佛早已預示著這場災難。

黑發已纏到孟鐵山脖頸,他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在即將窒息的瞬間,他看見井底浮現出公主完整的容顏——竟與自己夢中所見完全不同。這個滿臉悲憫的少女雙手交疊置于腹前,分明是保護胎兒的姿勢,那一刻,孟鐵山心中充滿了悔恨與愧疚。

“我認。”孟鐵山突然掙斷黑發,自己跳向井口,“孟氏罪孽,自我而終!”

下落的過程中,他聽見慧明最后的聲音:“公主,老衲守約了...”接著是佛鈴墜地的脆響。井水出乎意料的溫暖,無數雙手托住他下沉,仿佛在接納他的懺悔。最后映入眼簾的,是水面合攏前看到的景象——所有干尸都恢復了生前面貌,正向自己合十行禮。

而井外的世界,正迎來三十四年來的第一個晴朗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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