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論
抗日戰爭的烽煙給中國社會帶來了巨大創傷與變化。抗戰勝利75周年之際,抗戰史研究推進與深化的可能方向在哪里?一方面,或應以更加開闊的學術視野,將中國抗日戰爭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脈絡中觀察與敘述,討論中國抗戰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的具體角色與付出,讓中國學術界的研究成果走出國門,為世界所廣泛知曉和理解。另一方面,中國幅員如此遼闊,抗日戰爭研究也需要在中國的各個區域“落地”,深入考察抗戰時期每一個區域發生的顯著與潛在的變化、地方內部各種力量的博弈與消長,探討地方社會在戰爭中經歷了怎樣的秩序破壞與重建。事實上,這兩方面的努力具有一定的相關性,抗戰史研究的全球學術視野和在區域內“落地”應是互為奧援的。正如魏斐德教授所說的,地方史、中國史和世界史之間沒有一條簡單明了的界線,各個地區發生的歷史編織進入世界歷史,中國發生了變化。[1]
本書致力于將抗戰研究在華東這一區域內“落地”,同時關注華東與華東之外的聯結。本書涉及的華東地區,主要包括江蘇、浙江、安徽和上海地區。明清以來,以江南為核心的華東地區經濟文化發達,在全國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從明清兩朝至南京國民政府的數百年里均為重要的財賦之區。東西走向的長江、錢塘江、淮河,南北走向的京杭運河與眾多河流,近代修建的津浦、京滬、滬杭、杭甬鐵路,構成了華東繁密的交通運輸網,使華東經濟長期保持全國領先地位。華東地區在全面抗日戰爭爆發前是南京國民政府的核心統治區域,抗戰爆發后大部分地區較早被日軍占領。以往學術界基本將華東地區作為淪陷區對待,研究模式和視角較為單一。事實上,在抗戰變局中,歷史的真實圖景要豐富和復雜得多,研究的視野和方法也需進一步拓展與更新。
全面抗戰爆發后,新四軍在華東地區獲得很大發展。1938年4月,新四軍軍部從江西南昌遷至皖南巖寺,并做出向蘇浙皖廣大敵后地區發展的決策。新四軍開到日軍已經占領的敵后地區進行抗日斗爭,不僅符合抗戰時期中華民族抗擊日本侵略的首要任務,也避免了在抗戰大后方與國民黨軍爭地盤的嫌疑。1938年4月,在國民政府第三戰區的要求下,粟裕組建新四軍先遣隊,到蘇南淪陷區執行偵察任務。1939年,陳毅和粟裕建立了以茅山為中心的蘇南抗日根據地。1938年11月,張云逸率皖南一部越過長江,成立江北游擊縱隊。1939年5月,新四軍軍長葉挺到長江以北的廬江縣視察,宣布成立江北指揮部,轄新四軍第四支隊、第五支隊和江北游擊縱隊。陳毅領導的蘇南部隊,進一步北越長江,會同由華北南下的八路軍共同建立蘇中、蘇北抗日根據地。蘇南部隊的一支還經浦東地區跨越錢塘江,建立浙東抗日根據地。至抗戰勝利時,新四軍在江蘇、安徽和浙江境內都獲得了有力發展。
另外,國民政府西撤時,在華東留置了相當多的軍政力量。雖然國民政府在日軍的強勢進攻下,不得不放棄首都南京,遷都重慶,但浙江、江蘇和安徽的省政府依然在各省境內堅持抗戰。浙江省政府在省會杭州被占后,遷至金華永康辦公,繼續維持對浙東的治理并領導浙江抗戰。錢塘江以東、以南的浙東地區,至1941年寧紹戰役、1942年浙贛戰役后,逐漸被日軍占領,但浙南和浙西南很多山區仍屬國統區。1937年底日軍占領南京后,一部沿津浦路向北。江蘇省政府從蘇南的鎮江先后遷至長江以北的揚州、淮陰。韓德勤于1939年起擔任江蘇省政府主席,在以興化為中心的地區勉力維持。安徽在戰時屬于桂系主導的第五戰區,先后由李宗仁、廖磊和李品仙擔任省政府主席,依托大別山區堅持抗戰。浙江、江蘇和安徽各省政府的存在,對日軍和汪偽政府的政治統治構成威脅,對省內淪陷區的經營也未停止。另外,由顧祝同擔任司令長官的第三戰區轄浙江、江蘇、福建和皖南地區,司令部駐在皖南屯溪(后遷至江西鉛山),在抗戰時期領導第三戰區的軍事作戰。
可見,戰時華東上演著豐富的、多層次的抗戰場景,呈現出五光十色的區域光譜。日益發展中的新四軍、留置的國民政府軍政力量,在華東與日偽軍、汪偽政府競逐,軍政博弈,此消彼長。在日偽軍占優勢的蘇南、浙西,有中共進行的反“清鄉”,也有國民黨軍開展的游擊戰;在日偽軍不占優勢的蘇中、蘇北腹地,有國共之間的軍政較量;在日偽軍和國民黨軍都較強勢的浙東,中共一直在尋求生存、發展之道;在華東日漸縮小的國統區,政府為籌措軍糧殫精竭慮。同時,國民黨軍隊和共產黨軍隊在華東的表現,又和整個中國戰場、戰時中國社會的演變有關。本書力圖展現華東一個個地方在抗戰期間經歷的獨特而又蘊含普遍性的故事,以豐滿華東抗戰史的既有論述。考察過程特別觀照但不局限于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華東各區域的山川地理。戰火所及,也是軍政力量之所及;戰火所止,往往是一座山脈、一個城市、一條河流。因為山之兩側、河之兩岸被不同軍政力量所占據,一個個地方與外界的交流減少,變得更加“內向”了。日軍機械化程度較高,且往往是主動進攻的一方。但其兵力有限,一般而言傾向于占領城市、平原與交通線;中國軍隊則退守丘陵和山區。如1937年底淞滬會戰后,日軍占領了浙江省省會杭州及杭嘉湖平原,鐵蹄止于錢塘江一線。時至1941年4~5月,日軍才越過錢塘江,占領寧紹平原。若再向南推進,浙中南、閩北、贛東均為山區,占領與維持秩序的難度和成本較大,所以又暫時停止。浙西的東部是杭嘉湖平原,西部是天目山區,日軍也僅占領了浙西富裕的杭嘉湖平原。遷至錢塘江以南的浙江省政府,在錢塘江以北的天目山區禪源寺設置浙西行署,統領杭嘉湖平原的游擊戰。天目山易守難攻,浙西行署一直存在至抗戰勝利。中共力量從蘇南經浦東越過錢塘江,能在浙東三北地區(姚北、慈北、鎮北)立足,亦是由三北地區四面環水、相對獨立的環境決定的。后來中共武裝至四明山區發展,四明山位于日偽軍與退守的國民黨軍之間,與會稽山、三北地區互為犄角,逐漸成為浙東新四軍的重要根據地。1944年春,中共武裝受到國民黨軍“圍剿”,主動跳出四明山區,進入會稽山區和三北地區發展,后又回到四明山區。這些抉擇均與地理有關。韓德勤領導江蘇省政府在興化堅持,與興化水網密布,且遠離長江航道和京杭運河有關。安徽省政府設在立煌(今金寨縣),也是因其背靠大別山區。直至1944年,立煌才被日軍徹底占領。本書涉及的蘇北、蘇南、浙東、浙西、寧紹平原均是一個個相對獨立的區域,地形或為山地,或為平原。這些山川地理因素,與其是否被日軍占領、國民黨軍是否能堅持游擊戰,以及中共是否能發展建立抗日根據地,都密切相關。事實上,山川地理為人類的活動提供了一個個利用和騰挪的空間,同時也會帶來一定的局限與挑戰。越是在平原地帶,人口越多、物產越豐富,爭奪也越激烈。
其次是華東各地力量的變化。戰爭中的較量與輸贏,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力量的大小。在探討各方勢力博弈和變化時,首先要觀照力量的大小與運用程度。抗戰期間,日軍相對于國民黨軍與中共部隊,處于強勢地位,但對這種強勢要有多層面的認識,包括中國人民的民族主義情緒,日軍的主要戰略目標、兵力上的捉襟見肘等。如日軍發動寧紹戰役,對于占領浙江沿海港口后是否撤出、諸暨戰場用兵程度等問題,內部存在一定的爭執與分歧。其最后放棄溫州、臺州,占領寧波、紹興,是在充分估計自身力量及各區域戰略價值、物產資源后的綜合考量。從實力上言,日軍基本可以占領他們想占領的港口、城市,但是并不能占領所有地方并予以固守。這些他們不能固守的地方,正是中共有可能建立抗日根據地和國民黨軍有可能發展游擊戰的區域。全面抗戰爆發初期的蘇北地區,日軍力量最強,然后是留置的國民黨軍,幾乎沒有中共力量,但是到抗戰勝利前夕,新四軍力量最強,然后是日軍,國民黨軍在1944年被迫退出了蘇北,由此可見抗戰變局中各方力量之消長變化。抗戰中后期,蘇南的日偽軍、新四軍和忠義救國軍,都面臨財政困難、通貨膨脹等問題,誰能勉力維持,誰便能堅持到最后,贏得勝利。
再次是戰爭中的日常。全面抗戰爆發初期,華東地區是主要戰場,但抗戰中后期,華東正面戰場上日軍與國民黨軍之間的軍事沖突大大減少,抗戰之“戰爭”意味逐漸淡去。寧紹戰役中,紹興突然淪陷,很重要的原因是日軍提前做了精密設計和細致準備,而國民黨軍守備力量較為薄弱,并處于完全松懈的狀態。隨著戰爭的延宕持續,支持軍事的經濟與社會問題愈加突出,國民黨軍在前方面臨后勤供應不足等各種困難,軍風紀敗壞,戰斗力減弱。紹興淪陷是突然發生的個案,卻真實地反映了一些長期積累、不能忽視的問題。可以說,前線的日常化在抗戰中后期具有一定的普遍性。軍糧征購,也是戰時一個重要的常態問題。安徽葉集軍糧案讓我們有機會了解國民政府的軍糧征購如何在鄉鎮層級落地。這一案例展現了葉集軍糧的主要承擔者是鎮上有資本、有土地的商家。可以說,戰時國民政府向富裕大戶征糧的政策或遭到抵制與轉嫁,地方各級政府的政策執行或有偏差,但軍糧征購欲收持久、穩定之成效,還是要建立在一定的經濟基礎之上,方符合常識。即使在全面抗戰的八年時間里,也并不是時時處處在發生戰爭,所以應關注抗戰時期的常態、常理與常情,這些以往忽視的視角有助于我們由表及里、多層次地了解“戰時”的含義。
最后,努力進入華東各個地方后,再“超越”地方。研究華東抗戰,并不是將眼光僅僅局限于地方,而是致力于走進華東的一個個地方后再走出來,在歷史研究的對象與議題上進行自覺的延伸與思考,以地方史編織出中國史。新四軍從皖南到蘇南,再到蘇北、浙東的戰略展開,反映的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軍隊(包括八路軍和新四軍)戰時生存的面貌、發展的機制。從紹興淪陷,我們看到的不僅僅是抗戰中后期寧紹前線的問題,更是整個國民黨軍在前線的疲沓和軍風紀的敗壞、走私的盛行。華東是研究的切入點,伴隨著討論問題的逐步展開和不同層次議題的出現,華東內部一個個地方和華東本身的邊界(包括有形的地理邊界和無形的議題邊界)并非凝固的,而應是變動的。超越地方經驗,是要在細致深入地研究戰時地方社會的基礎上,在問題意識方面保持超越具象的探索愿望,在空間上看到各個地方此處相同、彼處又不同的多層次面相,在時間上看到地方保有的歷史連貫性,在結構上看到一個看似地方內的小問題實質上包含著與外界千絲萬縷的相互聯系與共振,從而去關懷具有普遍性、全局性的重要問題,[2]走向更為廣闊的學術空間。
抗戰變局中的華東,展現出民族主義的激蕩、國共和日偽各方的競爭、前線與日常的交替。研究者需要突破以往抗戰史研究將華東視為淪陷區的既有視角,注意到華東地區各方力量犬牙交錯的現實,看到華東內部一個個地方的山川地理、社會經濟特點和主要力量的變化,以及與外部世界的聯結。同時,從軍事史、政治史、社會史和經濟史等多個層次,觀察戰爭變局中的華東社會,發現戰時較為顯著的軍事政治變動與藏匿其后的社會經濟積淀之間相互關聯、相互影響的機制,捕捉華東地方社會經歷的關鍵性事件和日常性變動及其原因。這也正是將抗戰史研究在區域內落地的可能性和價值所在。
進一步言,抗戰史研究致力于“落地”地方,實際上是落在地方社會中的人身上,這樣的華東才是鮮活的,才是有生命的。
在戰火里,生命的價值得以凸顯。每一個人的生存隨時隨地可能受到威脅,憂慮、恐懼和親人間的生離死別伴隨著大多數人。在紹興淪陷——城亡家破的那一刻,歷史驟然凝結,人物命運隨之改變。從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駐守浙江的第十集團軍司令劉建緒、浙江省政府主席黃紹竑,到錢塘江南岸右翼指揮官何嶷、紹興行政督察專員邢震南、紹興縣縣長鄧讱,再到紹興城內的普通學生陶永銘、市民楊媗,因在紹興淪陷中所負的責任、扮演的角色、承受的命運,很偶然地聯系在了一起。紹興淪陷是一樁突發事件,事件中的每一個人都在面臨生死考驗,暫時形成了一個“命運共同體”。紹興淪陷后,負責軍事的顧祝同為何嶷辯護,負責行政的黃紹竑為邢震南辯護,加劇了軍政之間的矛盾和個人之間的恩怨,使蔣介石不得不考慮地方大員的人選更換問題,何嶷和邢震南最后被處死,劉建緒調離,顧祝同和黃紹竑之間的關系更加惡化。而普通人陶永銘和楊媗緊張危險的逃難經歷,亦值得記述。陶永銘回憶說,逃出紹興城后,站在城南香爐峰上,淚眼北望,紹興淪陷了,心中充滿了強烈的家國俱失、哀恨并存的情緒。城破且家亡,哀痛之深,莫過于此。紹興城里那些成功逃至租界、國統區的人們,對個人言,精神上相對舒心些,但由于失去了原有的財產和生計,物質上可能更為艱苦,對國家而言則是留存了抗戰的血脈與希望。從紹興中學生和市民的經歷中,我們看到的是蕓蕓眾生如何經歷嚴酷戰火,怎樣應對周遭巨變,選擇努力生存下去。
相對于平時,戰時的普通人需要做更多更重大的抉擇,有些選擇經過了深思熟慮,有些選擇是匆忙之間不得已為之的當機立斷,關系到個人和全家的生命。很多人的選擇匯聚在一起,關乎著國家和民族的走向。一旦原來居住的城市和鄉村被占領,國民政府統治土崩瓦解,是選擇走,還是留?選擇走的,是到近處暫時避難,還是遠走大后方?留下來的,是選擇反抗、隱忍還是配合?[3]配合亦有積極合作和消極配合之分,還有從配合到反抗或者從反抗到配合的轉變。研究者需要切實展現與細心揣摩人物在戰火中的處境、選擇,及其對理想的堅守抑或放棄,這其中蘊含了人的本能、本性、情感,以及對中國的國家認同和對中華民族的族群認同。
中共干部汪大銘在蘇南進行反“清鄉”時,正值年富力強,不過在緊張的戰斗氛圍、每天的行軍轉移中,經常生病,并因缺醫少藥和形勢緊迫而得不到治療。他留下的珍貴日記,讓我們看到戰斗的緊張狀況,也看到生活的日常和苦樂,更看到玉汝于成的堅守。當然,艱苦的反“清鄉”中,他的同事也偶有叛變者,映襯出汪大銘等人堅持之不易。每一個人有選擇的自由,我們看到千人千面、生動活潑的“個體性”,也會觀察到一群人——如共產黨干部的共有特征。上海淪陷后,印度尼西亞(下文簡稱“印尼”)僑商黃江泉沒有聽從朱家驊的強烈建議立刻前往重慶,而是堅持留在上海四處活動,因其心心念念的是黃氏家族在浦東和香港的產業。太平洋戰爭爆發后,印尼被日軍占領。黃氏家族掌門人黃宗孝被問到在蔣介石和汪精衛之間選擇誰時,他不得不故作糊涂,回答選擇孫中山。在變幻無常的戰爭年代,黃宗孝和黃江泉認為守護家族商業利益和全家老小平安勝過一切。黃氏家族因戰前投資國內、捐贈救國飛機而獲得愛國華僑的美名,在戰時要堅守這一稱號,特別是印尼被日軍占領后,依然要與遙遠的重慶國民政府共同進退,顯得何其困難。他們與老友朱家驊之間發生分歧,友誼經受考驗,中國國內的產業也損失殆盡,確是那個時代部分商人與企業家的寫照。黃浦江畔,悲歌一曲。可以說,戰爭中人們的選擇和命運更能觸動和平年代讀者的心靈,新四軍戰士在艱難困苦中有溫馨的一面,富可敵國的愛國華僑有彷徨和絕望的時候,甚至有滑向漢奸的可能。
抗戰時期是時間維度,華東的一個個地方——浙東、浙西、蘇南、蘇北、浦東、皖西是空間維度,而人是時空中的主角。[4]只有關注人在無情戰火和艱危時刻的情感、行動與抉擇,抗戰史的敘述和研究才會更加富有生命力,從而引發讀者長久的共鳴與思考。
從長時段的眼光看,抗戰時期的華東面貌承接著明清、近代歷史而來。我們把討論問題的時間界定在抗戰時期,但對于歷史進程的總體把握和思考,需要大大地超越這個時期,認識到歷史的連貫性。江南與附近地區是明清史和近現代史研究最有活力的區域之一。[5]淞滬戰役和南京保衛戰后,華東的大小城市和平原地帶首先被日軍占領。日偽軍急于從這些富庶之區攫取稅收和資源。不過,政治經濟秩序的重建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完成。國民政府留置的軍政力量、日益發展中的新四軍和各種民間力量不斷在此與日偽博弈、競逐。更重要的是,經濟發展的積淀和地方社會的慣性,也深刻影響著戰爭年代的局勢演變。抗戰中后期國民黨第三戰區為何被稱為“商戰區”;陳毅向蘇南東部爭取“人槍款”的計劃如何能實現;新四軍走出皖南山地丘陵,向江淮平原水網地區的發展為何具有決定意義;紹興城里的地方精英為什么要千方百計逃出淪陷的紹興城,躲到上海租界,這些都與華東地區歷史上的社會經濟發展有關。對抗戰時期華東的研究,不僅在抗日戰爭史的脈絡中展開,也需上承學界對明清以來江南地區歷史研究的豐厚積累,分析戰爭年代的變與不變、戰時與日常、軍政變化背后的社會經濟因素等。從這個意義上說,抗戰變局中的華東研究,也能“反哺”明清至今的華東(江南)歷史研究,觀察幾百年來的江南社會經歷了明清易代、太平天國運動和抗日戰爭等大戰亂,如何應對、以何重建。
具體而言,本書上篇圍繞新四軍在長江南北的戰略展開,討論了抗戰背景下,蘇北、蘇南和浙東各地新四軍發展與壯大過程中各自面臨的挑戰。新四軍所處地域不同,遇到的困難與問題也不盡一致。新四軍向蘇北發展時,要面對位于興化和東臺的江蘇省政府主席韓德勤的力量;蘇南是汪偽政權的核心統治區域,這里的新四軍在日偽軍發動的“清鄉”中經受了巨大損失和考驗;浙東新四軍部隊面臨國民黨軍和日偽軍的雙重壓力,不得不對國民黨軍非嫡系部隊開展又打又拉的統戰工作。
全面抗戰初期,新四軍在皖南集結。鑒于新四軍軍部在皖南處于被國民黨軍包圍的形勢中,中共中央制定了發展長江以北地區(即華中地區)的戰略。目前學界有關新四軍發展華中的研究,運用的資料以新四軍方面為主,主題或集中在發展華中的戰略策略,或以相關重要戰役(如黃橋戰役等)和重要人物(如劉少奇、陳毅等)為對象,[6]缺乏利用國共兩方面的資料,對雙方進行從決策到實踐、從政治博弈到軍事交鋒、從中央到地方的系統深入的考察。而且,絕大多數研究將新四軍向蘇北發展的過程論述得較為順利。事實上,以蔣介石為代表的重慶國民政府、以江蘇省政府主席韓德勤和安徽省政府主席李品仙為代表的地方勢力,都對新四軍發展蘇北有所因應,并進行阻撓。本書第一章利用國共雙方資料,觀察中共中央和新四軍向蘇北發展過程中戰略與實踐層面之間的磨合調整、內部的分歧、來自國民黨方面的阻力等,以期更好地把握新四軍向蘇北發展這一重要事件的全貌及具有的意義。在發展蘇北的過程中,新四軍與留置的國民黨軍之間的斗爭,既有軍事層面的摩擦沖突,也有政治層面的運籌帷幄。中共方面基本能克服不同地域、不同軍政負責人之間的意見分歧,保證戰略的協同性,并能充分動員當地社會力量,將發展蘇北的方針貫徹到底。蔣介石本人對蘇北的重視程度不夠,敵后國民黨軍和地方力量亦各自為政,無法有效整合、互相援助,成為在交鋒中失利的重要原因。新四軍向蘇北發展過程中的戰略和實踐,顯示1940年時國共雙方的合作局面雖已危機重重,但仍勉力維持,映射出當時國共關系的基調和底線。
1940年夏,陳毅和粟裕率蘇南主力部隊北渡長江、發展蘇北,蘇南留置的新四軍第二支隊由羅忠毅任司令、廖海濤任副司令。1941年2月蘇南部隊編為新四軍第六師,譚震林任師長。汪偽政權建立后,日軍希望通過這一政權加強在江蘇、浙江等省已占領區域的“治安工作”,遂發動“清鄉”。第一期“清鄉”于1941年在蘇南東部的吳縣、常熟、太倉和昆山地區進行。1943年,日偽軍又發動鎮江地區的“清鄉”,以茅山為中心的蘇南抗日根據地位于這一區域。此前有關“清鄉”的研究以日偽軍為主體,[7]從新四軍一方進行反“清鄉”的研究較少。[8]本書第二章研究蘇南新四軍的反“清鄉”,從共產黨干部汪大銘的日記入手,用社會生活的視角觀照緊張、危險、艱苦的革命斗爭史,同時兼及展現江南地理、氣候、飲食風貌等生動翔實的歷史細節。日偽軍在鎮江地區發動“清鄉”后,新四軍主力第六師第十六旅跳出“清鄉”區,留置精干隊伍在“清鄉”區內堅持斗爭,汪大銘就是留置在“清鄉”區的一名干部。通過他的日記,可切實探尋日偽“清鄉”區共產黨干部緊張作戰、戎馬倥傯的具體面相——過著晝伏夜出的生活,攻打日偽據點,開展群眾工作,破壞封鎖線竹籬笆等。經受反“清鄉”歷練的共產黨干部,一方面得益于群眾路線,另一方面依靠自身的吃苦耐勞和堅定機智,成為深水之魚,實現在“清鄉”區內長期堅持的目標,維持并打開了工作局面,艱難困苦、玉汝于成。由此也約略可見共產黨中層干部的培養與成長方式,以及在困難危險關頭抗日根據地苦撐堅持的韌性。中共革命的成功,與這一大批干部的培養和成長密切相關。
1941年浙江寧紹戰役后,延安指示蘇南新四軍第六師師長譚震林,立即派軍政干部到浙東發動敵后游擊戰,在可能的條件下進一步建立抗日根據地。[9]第三章考察了浙東抗日根據地對國民黨非嫡系部隊田岫山、張俊升兩部的統戰工作。此前已有一些研究涉及這一統戰工作,[10]但在深入探討統戰工作的艱難性與復雜性,宏觀把握抗日戰爭戰時環境與浙東區域特征,以及系統利用海峽兩岸檔案資料方面,還有很大的推進空間。當時的浙東中共部隊在處于明顯弱勢的情況下,制定了靈活務實、行之有效的戰略策略,成功地統戰了國民黨軍非嫡系的田岫山部和張俊升部,不但使自身力量逐步壯大,建立與鞏固了浙東抗日根據地,而且改變了浙東地區日偽、國民黨和共產黨三方勢力的力量對比。可以說,因時、因地、因人制宜,不斷調整對田岫山、張俊升兩部的工作方略,是1941年至1945年中共在浙東地區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的關鍵所在。
上篇三章按照地理上從北往南、時間上從前到后的順序,探討抗戰變局中華東地區的中共和新四軍。蘇南新四軍由皖南東來,此后主力部隊在陳毅、粟裕的率領下向蘇北挺進,鹽城成為皖南事變后新四軍新的軍部所在地。蘇南抗日根據地經歷日汪的“清鄉”后,依然在逆境中屹立不倒,同時向東南發展,建立了浙東抗日根據地。上篇在研究新四軍的過程中,也始終關注同一地域中活躍的國民黨軍、日偽軍和地方勢力,注意利用國、共、日、偽多方資料,考察不同力量之間的博弈與斗爭,以及地方社會發生的變動,旨在揭示新四軍是在怎樣的時空與政治環境中不斷發力、尋求生存與壯大之路,其間有內部分歧與矛盾,也有大大小小的挫折與失敗,甚至有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但最后各地的新四軍均能堅持下來,發展壯大,形成戰略共同體,迎來抗日戰爭的勝利。
本書下篇主要探討國民黨方面在華東前線的戰斗與日常、作為與不作為,具體包括正面戰場的變化、敵后游擊戰的興起與沉寂、軍糧征收等,基本也是按照從北到南的地理空間和從前到后的時間順序展開。
上海是中國近現代最繁華的工商業城市,也是淞滬會戰后最先淪陷的華東大城市。第四章探討位于上海浦東的僑商企業中國酒精廠在抗戰時期的浮沉,以及酒精廠的投資者印尼僑商黃氏家族的命運。以往有關黃氏家族的研究,以探討家族企業的興衰史為主,[11]在經濟史和華僑史領域產生了較大影響力,但對抗戰時期黃氏家族在重慶國民政府與日偽政權之間的政治抉擇、對浦東淪陷區產業的維持與爭取、家族與個人的命運等,較少涉及。這一章利用的核心資料是黃氏家族在中國的朋友、政治上的庇護者朱家驊的個人檔案,以及黃氏家族自身的資料,借以管窺大商人在抗戰變局中如何自處、著眼點與政治家有何不同,分析家族與個人在時代大勢中的抗爭與無奈,試圖為僑商企業這樣一個傳統上屬于經濟史的議題,開辟出一條政治與經濟視角結合研究的新路。全面抗戰爆發前的1935年,黃氏家族在上海浦東創辦了遠東地區最大的酒精廠——中國酒精廠。淞滬會戰時,中國酒精廠的建筑受到部分破壞,但基礎尚在。黃氏家族代表黃江泉留在上海,竭力維持酒精廠局面,不忍其落入日本人手中。早年在德國與黃氏家族結識的國民政府要員朱家驊,利用自身地位,以朋友之情對黃氏家族守望相助十數載,戰前是錦上添花,戰時是關心勸誡,戰后亦無可奈何。抗戰變局給華僑巨商帶來的現實挑戰,以及他們的選擇與應對方策,不僅展現了企業家在時代大變動中如何協調自身工商利益與民族大義之間的關系,還能幫助研究者在處理抗日戰爭這樣的宏大題材時,關注國家之中家族與個人的歷史。
從上海往西南便是浙西杭嘉湖地區,淞滬會戰后很快被日軍占領。這里戰前是國民政府的核心統治區域之一,淪陷后國民黨軍發動了敵后游擊戰。關于國民黨軍敵后游擊戰的總體研究,學界已有一定積累,[12]但對于國民黨軍在杭嘉湖淪陷區開展的游擊戰,研究甚少。[13]第五章探討抗戰前期國民黨軍在杭嘉湖地區的游擊戰,并非僅限于軍事視角,事實上更關心的是國民黨軍游擊戰興起的背景、開展的條件和走向沉寂的多方面原因。1937年底,日軍占領浙江省省會杭州后,對于浙西地區軍事上采取守勢,留置兵力不多,正處于從軍事占領到政治統治的轉變中,日軍試圖借助偽政權的力量推行政策,但日偽聯手一時還無法有效控制基層社會。游擊戰乘勢而起,開展的條件還包括國民黨正規軍本身的素質與抗日的決心,相鄰區域是否有整訓基地,以及這些基地是否能提供政治經濟上的支持。全面抗戰初期浙西地區的游擊戰,因國民黨軍仍占有錢塘江以南以東的浙東地區和浙西西部的天目山區,軍隊可以進退自如,官兵斗志也比較昂揚,游擊戰展開較有成效,恢復了部分縣級政權與鄉鎮保甲。不過,偽政權統治逐漸加強,民間興起的游擊隊軍紀不佳、缺乏統一指揮,加上正規軍對民間游擊隊的整頓改編不力等因素,成為困擾國民政府高層和影響游擊戰深入開展的嚴重問題。由此可見,游擊戰的開展與政治形勢、經濟支持、地理環境、戰時心理變遷都有關聯,不能單純從軍事層面理解。浙西游擊區的開辟,是浙江抗戰的重要環節。研究游擊戰從興起到沉寂的轉變,不僅可以豐富抗戰研究的地方性經驗,亦可探尋淪陷區、游擊區、國統區等語詞中包含的變動而復雜的含義,及這些區域之間的關聯——流動的軍隊、暗中存在的交通與物資運輸管道、人員往來通道,各方勢力或明或暗的沖突斗爭與實力消長等,事實上這些均為戰時中國的真實圖景。
從浙西地區越過錢塘江,是浙東寧紹地區。抗戰前期國民黨軍依托錢塘江天塹,維持錢塘江以東以南的統治。不過1941年寧紹戰役后,寧紹平原失守,浙東門戶洞開。有關寧紹戰役的研究,并非抗戰軍事史研究領域的重點。[14]第六章考察的紹興淪陷是寧紹戰役的重要一環。紹興城在毫無抵抗的情況下突然淪陷,引起最高層的震怒。蔣介石決定徹查此事,紹興淪陷之真相最終水落石出。軍事委員會對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浙江省政府主席黃紹竑、紹興軍政負責人等均施以重罰,蔣介石嚴令第三戰區徹底整頓。紹興淪陷,反映的不僅僅是國民黨軍的軍事失敗和軍政兩方不能配合協調,還有抗戰中后期前線的日常化問題、軍風紀敗壞、走私盛行等。隨著時間的推演,前線的戰爭氛圍和意味逐漸減少,支持軍事的社會經濟問題越來越凸顯。國民黨軍長期駐守一地產生的軍風紀問題、走私問題,在抗戰中后期日益嚴重、積重難返。寧紹前線的軍政疲沓情勢,在抗戰中后期的正面戰場上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抗戰時期的軍糧征收,是支持國民黨軍前線作戰的重要經濟問題,也是學術界研究的一個重點領域,已有研究為戰時軍糧征收、征購提供了全局性視野和制度梳理。[15]第七章考察安徽西部霍邱縣葉集鎮的軍糧案,[16]旨在通過一個微觀視角,探討軍糧征購如何在鄉鎮層級落地,軍糧征購數量與民眾經濟能力之間的關系,地方社會的能動性等,以期生動細致地展現戰時軍糧征購的地方場景。當我們接觸這一案件時,首先感受到的是國民政府征糧的急迫、苛刻和不公,地方遂有強烈抗議、上達中央之舉。葉集軍糧案所反映的諸多問題,如征購對象并非僅針對有余糧的大戶,還包括眾多無地的小商人、小手工業者;征購價格大大低于市場價;要求承購者自行運送到指定地點等,均直指國民政府征糧的弊端。不過,深入葉集案的細節,還能發現軍糧的主要承擔者是葉集鎮較為富裕的商家,他們的軍糧承購數目,與擁有的資本額和不動產數量呈現明顯的正相關關系。這一案件提醒我們:國民政府向富裕大戶征糧的初衷或有難以貫徹之處,地方各級政府的政策執行或有偏差,基層社會的復雜性或難以一概而論,但征糧欲收持久、穩定的成效,仍需建立在一定的經濟基礎之上。
最后要對這項研究所利用的史料略做說明。應當說,本書利用的政府檔案、已刊資料集、書信、日記、報刊資料等各種類型的史料,并無價值高低之分,但存在如何綜合運用和合理解讀的問題。越豐富、多樣化的史料,越有利于研究者看到歷史上的眾聲喧嘩,從而拓寬歷史研究的視界、豐富歷史面貌的層次。本書力圖用政府檔案和資料集中的大量軍政史料構建戰時宏大的歷史場景,以日記、書信、回憶錄、報刊資料等探討普通人的行為與生活狀況,將時空、事件和人物要素有機結合,豐滿歷史的骨架與血肉,盡可能地探討戰時華東社會的運行機制和整體變動。書中運用的檔案主要有四類:一是臺北“國史館”所藏“蔣中正總統檔案”、“國民政府檔案”和“糧食部檔案”。“蔣中正總統檔案”包含蔣介石與第三戰區負責人顧祝同、第五戰區負責人李宗仁、浙江省政府主席黃紹竑、安徽省政府主席廖磊和李品仙、江蘇省政府主席韓德勤等人的大量來往電報。這些資料對于考察華東抗戰的上層決策情況和地方軍政變動有重要價值。該館所藏“糧食部檔案”因保管環境等原因,破損較為嚴重,未進行電子化。本書涉及的葉集軍糧案檔案保存完整,實為幸事,這也是筆者翻閱了很多軍糧案檔案后找到的較有代表性的、資料完整的案件。二是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所藏“戰史會檔案”(一般稱為七八七檔案),保存了抗戰時期全國(包括華東各地)軍事作戰方面的檔案。三是浙江省檔案館所藏浙江省政府檔案(1911~1949年,3760卷)和浙西行署檔案(1938~1945年,122卷)。1937年12月,杭州被日軍占領后,浙江省政府遷至金華,繼續維持在浙東的統治并領導浙西抗戰。1938年冬浙江省政府主席黃紹竑在浙西天目山區設立浙西行署,與浙西相關的施政計劃、工作報告、統計報表、往來函電等均得以保存。四是臺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檔案館所藏“朱家驊檔案”。朱家驊在全面抗戰爆發前任浙江省政府主席,戰時長期擔任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部長,與華東各省國民黨黨務的發展關系深厚。作為印尼僑商黃氏家族的朋友、經濟學家馬寅初的同事同鄉,“朱家驊檔案”中保存的相關書信有力推動了黃氏家族和馬寅初的研究。海內外檔案的開放和電子化,為讀者提供了便利的查閱條件,研究者也有責任充分利用這些已經公布的檔案,著力推進學術研究。本書廣泛利用的諸多資料集、日記、回憶錄等,恕不一一舉例分析其特點和價值。從檔案、資料集到日記、書信、回憶錄、文史資料、報紙雜志的綜合利用,為的是擴充史料來源、豐富史料種類,用恰當的資料觀照相應的問題,盡量反映社會各階層的活動,呈現抗戰變局中華東多種力量的博弈及其復雜性、曲折性,將一些傳統的抗戰軍事史議題放在政治、社會、經濟等更為廣泛的背景中追根溯源,盡量不讓單一類型的史料蒙蔽我們的眼睛。
華東位處抗戰前線,正面戰場和敵后戰場兩個戰場并存,日偽政權、國民黨政權和中共抗日根據地政權三種政權并立,形勢復雜多變,以地方為視角而不囿于地方,凸顯歷史論述的“分寸感”和人物的“在場感”,正是本書的取徑和抗戰變局中的華東研究值得努力的方向。
[1] 〔美〕魏斐德:《大門口的陌生人:1839~1861年間華南的社會動亂》,王小荷譯,新星出版社,2017,第5頁。
[2] 劉志偉談道,我們對區域的理解,要有一個大歷史的問題意識和宏觀視野。例如我們研究珠江三角洲,總是要放在“山海之間”的框架里展開。(劉志偉:《區域史研究的旨趣與路徑》,《借題發揮》,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第245頁)。
[3] 傅葆石在《灰色上海,1937~1945中國文人的隱退、反抗與合作》(張霖譯,三聯書店,2012)中詳細展現了上海淪陷后文人們的不同選擇和生存樣態。本書的討論將涉及更廣泛的階層和人群。
[4] 侯旭東在一篇訪談中談道:“我倡導開展歷史上日常統治的研究,結論部分落腳在‘重返人/事關系的歷史世界’……其中的人包含了上至帝王,下及百姓的所有人,事亦不止是大事,更包括了各種反復發生的事務,乃至制度,試圖以此拓寬史學研究的視界,重新將人置于研究的核心和出發點。”(侯旭東、周奇:《知常以觀變——侯旭東教授訪談》,《學術月刊》2019年第11期,第183頁)其中,“重新將人置于研究的核心和出發點”的表述,引人深思。
[5] 相關研究成果十分豐富,經濟社會領域影響比較大的有中國學者李伯重關于明清江南經濟史的研究[《江南的早期工業化(1550~1850)》(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和《江南農業的發展(1620~1850)》(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和劉石吉關于江南市鎮的研究(《明清時代江南市鎮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日本學者森正夫關于明清江南土地制度和賦役制度的研究[《明代江南土地制度研究》(伍躍等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4)和《“地域社會”視野下的明清史研究:以江南和福建為中心》(江蘇人民出版社,2017)。后者提出將“地域社會”作為方法論概念];岸本美緒的『明清交替と江南社會:17世紀中國の秩序問題』(東京大學出版會、1999),以江南地方社會為焦點,論述1644年明清交替前后百余年間的社會變動;等等。
[6] 以戰略策略為主的研究有:王建國《新四軍“發展華中”考辨》,《抗日戰爭研究》2009年第1期;王驊書、王祖奇:《新四軍、八路軍華中“連通”戰略的緣起與逐步實現》,《史學月刊》2013年第3期;路曉龍:《“發展華中”戰略方針下劉少奇和毛澤東的決策互動——以蘇北抗日根據地的開辟為中心的考察》,《鹽城工學院學報》2016年第3期;等等。研究重要戰役和重要人物的代表性論著有:新四軍戰史編委會編《新四軍戰史》,解放軍出版社,2000;姚勇:《發展蘇北戰略方針的提出及其實現——劉少奇在發展華中斗爭中的歷史貢獻》,《近代史研究》1989年第4期;段星:《試論陳毅貫徹中共中央“向東作戰,向北發展”戰略方針的卓越貢獻》,《軍事歷史研究》2001年第3期;王驊書、王祖奇:《陳毅對新四軍戰略重心北移的獨特貢獻》,《河南師范大學學報》2012年第3期;等等。陳永發在其英文著作Making Revolution:The Communist Movement in Eastern and Central Chin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6,pp.50-63)中,在吸收海外學者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對中原局1940年前后在華中地區的工作有所論述。
[7] 如余子道的《日偽在淪陷區的“清鄉”活動》(《近代史研究》1982年第2期)、古廄忠夫的《日軍占領區的“清鄉”與抗戰》(池田誠編著《抗日戰爭與中國民眾——中國的民族主義與民主主義》,求實出版社,1989)和曾凡云、王祖奇的《論日本對“清鄉”活動的決策與主導》(《安徽史學》2016年第6期)。
[8] 反“清鄉”的研究,有曾凡云、王驊書的《新四軍在江蘇抗日根據地的反“清鄉”斗爭政策述論》(《鹽城工學院學報》2016年第2期),以及中共江蘇省委黨史工作委員會蘇南抗日斗爭史稿編寫組編的《蘇南抗日斗爭史稿》(江蘇人民出版社,1987)也有部分涉及。
[9] 在浙東四明山建立的抗日根據地即為浙東抗日根據地,代表性研究論著為浙江省新四軍歷史研究會編著的《浙東抗日根據地史》(中共黨史出版社,2005),樓子芳主編的《浙江抗日戰爭史》(杭州大學出版社,1995)第七、第九章兩章也有相關內容論及。
[10] 包括楊福茂《新四軍浙東游擊縱隊的“討田戰役”》(《杭州大學學報》1984年第2期)、胡新苗《浙東抗日根據地上層統戰工作》(《中共寧波市委黨校學報》2000年第2期)和龍元平《浙東敵后抗日根據地統戰政策研究》(碩士學位論文,中共中央黨校,2012)。
[11] 最具代表性的成果是日本學者吉原久仁夫主編、中國華僑史學者周南京翻譯的《黃仲涵財團——東南亞第一個企業帝國》(中國華僑出版社,1993),包括4篇研究論文和黃氏家族成員的回憶錄、訪談錄。另外還有蔡仁龍的論文《黃仲涵家族與建源公司》(《南洋問題》1983年第1期)和周南京的論文《論黃仲涵財團的興衰》(《華僑華人歷史研究》1993年第4期)。
[12] 大陸方面的代表作為洪小夏《抗戰時期國民黨敵后戰場研究(1937~1945)》(博士學位論文,南京大學歷史系,2007)。臺灣方面的代表作有劉鳳翰的論文《論抗戰時期國軍游擊隊與敵后戰場》(《近代中國》總第90期,1992年8月)和張玉法的論文《抗戰時期的魯蘇戰區》[慶祝抗戰勝利五十周年兩岸學術研討會籌備委員會編《慶祝抗戰勝利五十周年兩岸學術討論會論文集》(下),臺北近代史學會,1996]。
[13] 相關專門研究幾乎沒有,在浙江抗戰史研究中,樓子芳主編的《浙江抗日戰爭史》、張根福與岳欽韜合著的《抗戰時期浙江省社會變遷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對浙西杭嘉湖淪陷區有所討論。
[14] 相關論文有馬登潮的《50年前的一場浩劫——寧紹戰役述略》(《浙江檔案》1991年第5期),篇幅較短;楊長岳主編的《金蕭地區抗日戰爭史長編》(人民日報出版社,2009),呈現了寧紹戰役的全貌,書中收入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的國民黨軍作戰日志、戰斗詳報等,頗有價值,不過正如編者所說,該書主要任務在于整理編修史料。
[15] 相關專著有郝銀俠的《社會變動中的制度變遷:抗戰時期國民政府糧政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侯坤宏的《抗日戰爭時期糧食供求問題研究》(團結出版社,2015);論文有湯水清等撰寫的《抗戰時期國民黨軍隊的糧食供給》(《軍事歷史研究》2004年第3期)、張燕萍的《抗戰時期國民政府軍糧供應評析》(《江蘇社會科學》2007年第4期)、郝銀俠的《新視角:國民政府征實制度之再探討》(《民國檔案》2011年第2期)等,成果十分豐富。
[16] 有關安徽軍糧的研究,有陳善本《1937~1945年國統區軍糧問題探析——以安徽省為例》(碩士學位論文,河北大學歷史系,2007),以及陳雷《抗戰時期安徽國統區的糧食管理》(《安慶師范學院學報》2012年第4期)。按,葉集現為安徽六安地區的“葉集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