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似乎進入了一個平靜期。

或者說一直都是平靜期。

太子的事情太小，沒能影響到紫禁城之外的地方。

而就在一個平靜的夜晚，大明江山迎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夜半，高拱于值廬中驚醒，匆匆穿好衣服，在小黃門帶領下，來到了皇極門前。

再從東角門入，一路走到乾清門，再往前就是內廷三大殿，外臣若無召見，不得入內。

他當即在門外等候，隨后，高儀張居正匆匆趕來，兩人背后還有成國公張希忠。

宮中有言“上不豫”。

幾人等候至天明，未得召見。

早晨得消息，上大漸，五府六部各主官不得擅動，兩高一張，三名顧命大臣更是一步不離外廷。

而陳皇后，李貴妃與朱翊鈞等人都集合在了乾清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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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二日，隆慶召見三位顧命大臣到乾清宮。

隆慶倚坐在御榻之上，皇后皇貴妃隔著帷簾坐在御榻邊，皇太子立在右面。

李貴妃不住地抹著眼淚，而御榻上的隆慶一副臉色紅潤，精神十足的模樣。

這幅樣子看得高拱等人老淚縱橫。

隆慶招手，讓高拱到跟前。

抓住了高拱的手，一面望著身邊的后妃，另一只手拉來朱翊鈞。

“今以天下事累先生，東宮尚幼，大事可托兩宮司禮監內閣三方處理。”

“太子該依三輔臣，并司禮監輔導，進學修的，用賢使能，無事怠荒，保守帝業。”

高拱聽完隆慶顧命之辭，大為悲慟，不能自勝，邊哭邊奏說:“臣受皇上厚恩，誓以死報。東官雖幼，祖宗法度有在，臣務竭盡忠力輔佐。

東官如有不得行者，臣不敢愛其死。望上無以后事為憂。”且奏且哭，奏完便大慟長號不止。

隆慶又望向朱翊鈞：“皇兒尚小，祖宗基業，母妃親族都由你照看哩。”

他的神情突然變得與高拱一般悲傷：“皇兒聰穎，不可自勝，事與馮保商榷而行，父皇且離你而去也。”

“朕無能，不能再替祖宗照看基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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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隆慶崩于乾清宮中，次日發喪。

內閣禮部主持喪葬儀式，此時的慈慶宮中，李貴妃抱著朱翊鈞，繃著臉，愣是沒滴下一滴眼淚。

而陳皇后已經回宮哭成了淚人。

并非是對隆慶的感情有多深厚。

實在是內心感到惶恐不安。

在封建時代男丁的作用比想象中的要大，尋常人家沒了男丁都會被吃絕戶。

天家的情況稍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貴妃心性比較剛強，她實際上把持內宮多年，此時強忍著情緒，就是不能讓人看出軟弱。

朱翊鈞給了張宏馮保一個眼色，兩人立即將人全都驅離了乾清宮。

朱翊鈞張口想說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寬慰是好。

反倒是李貴妃抱緊了朱翊鈞：“百官臣民都在文華殿外候著，以后祖宗基業都交由皇兒了，你千萬不能墮了祖宗臉面。”

朱翊鈞：“母妃還不信孩兒嗎？孩兒說過，會成為母親倚靠，便絕不會食言。”

他稍稍用力，掙脫出來，迎著李貴妃的眼神道：“父皇托孤三大臣，比之皇爺爺時候，只好不差。”

“張先生自小教導孩兒，孩兒待其如知己國士，最為親近，高儀高閣老一生勤樸趁訥，也是良人，便是最驕橫的高供高閣老，父皇將恩寵全部交由了他，縱使他有異心，天下人也不會信服他。”

提到高供，朱翊鈞想到了將來一些不好的事情。

“況且父皇交代，事可與馮保商量，這內宮之事，也多了人遮風擋雨，我們藏在其后，以不變待之，穩坐釣魚臺即可。”

一番分析，李貴妃聽得直發愣。

她是知道兒子變聰明了，但沒想到考慮事居然能夠如此周全。

“接下來請兩宮傳旨，告知皇城各門內外官員嚴格守衛，謹慎防守。再命令兵部以及京營提督等官員，調派軍隊守衛皇城各門。”

李貴妃雙眼發光，如果說之前對顧命大臣和大勢的分析偏于抽象，有紙上談兵的嫌疑，現在這話便是落于實處，妥當地安排了皇權交接的過程。

我兒當真長大了！

“事情可交由馮保去做，”朱翊鈞一下頓住，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若是如此，還有一事要先處理。”

李貴妃：“什么事情？”

“馮保被父皇交由大任，司禮監必然交由他來掌控，才可集中力量對外，他也需要這個權勢。”

李貴妃：“廢孟沖立馮保，哀家并無意見。”

“那馮保必登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加之他現在本就提督東廠，權勢之大，甚于外廷。”

李貴妃皺眉，她的政治敏感性不足以支撐發現這個問題：“那又要分權？”

朱翊鈞：“正該分權，司禮監掌印與東廠提督絕不能由一人來做。”

李貴妃也是迅速下了決斷：“叫馮保張宏入殿。”

馮保張宏兩人被傳喚進來。

馮保本以為太子和娘娘兩人是在傾訴悲痛之情，不適宜被外人看到，不曾想這兩母子臉上不見半點溫情弱態，反而是眼神堅毅，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

“尊大行皇帝令，馮保即刻當任司禮監掌印，統籌內外，不得失職。”

馮保狂喜，多年夙愿一日功成，于是立馬叩首謝恩：“臣萬死無以為報。”

朱翊鈞道：“大伴身兼多職，只怕是分身乏術，東廠之責交由張宏來接管。”

張宏也大喜連忙謝恩。

馮保此時有些不舍，但是之前夜宿宮女事件在前，證明了他疏于管理。

此時竟然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還是說，太子早有此意。

畢竟太子一直強調著他無法兼顧，失職之罪。

不過想來也不可能，常人怎么能看這么久遠，提前布局。

“大伴似乎并不滿意？”

李貴妃沒說話，此時壞人交由朱翊鈞來做。

她不明白為何如此，若是分權得罪人的話，她來便是，但朱翊鈞非要如此，她也不好反對。

“臣不敢，臣謹遵上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