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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時空與人群:流域背景、款組織活動與南江人的歷史記憶

我一直希望能夠梳理出關于南江所在區域的歷史,從而達至對生活在這方土地上的侗人以及他們的社會結構、經濟生活、文化互動和政治秩序的理解。然而,就像柯林伍德(Collingwood)在《歷史的觀念》里面對古希臘“歷史之父”希羅多德的評述所表達的,這一切,所謂的歷史,不過是我們通過不斷詢問,而使表達者形成的一套對于自己過去的知識序列。[1]若如此,那么我追尋的東西,不過是一個外來的學人“觀看”和“詢問”的結果,就像許多前人已經做過的一樣。

沒有文字只有語言的侗人生活至今關于歷史的表述,經過時間長河的淘洗,留存下的唯有那些朗朗上口的詞句和故事,那些片斷的詞句和背景模糊的故事。但他們并不是拒絕歷史的,詞句和故事中沒有具體時間指涉的過去,依然為他們當下生活的情境、關系和實踐的必然性提供著支持。關系的維持和行動的踐行,并不依靠確鑿的訴諸口頭和文字的記載。如果說他們生活的當下,必有歷史提供意義的話,那么應該看到,他們的歷史和我們理解的歷史有著巨大的區別,他們的歷史是依靠具體的文化來承載、延續和表達的。

姚麗娟和石開忠曾指出:“侗族之所以是一個民族,是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文化,他們利用款組織來將自己聯系起來,用規約來鞏固自己的禮俗,用婚姻來維系自己的文化。”[2]這樣的看法的確抓住了侗人生活的核心。換言之,社會組織、規約禮俗和親屬關系成為時間流逝中一代代侗人凝聚認同和繼續其生活方式的范式,我們可以稱之為他們的“歷史”。

當然,我們不能忽略在這里發生過的事。這需要從國家的視角來觀照,原因有二:其一,如果要以一個外來人的身份了解沒有文字族群生活的地區發生的故事,唯有佐之以王朝或國家的記述才能得其梗概;其二,國家對于這個地方而言,在很長的一段歷史時期都是在場的,我們唯有對國家滲入和影響的過程有所了解,才能結合當地人的表述和記憶,清晰地看到他們如何在國家基層治理之中憑依自身的文化活出別樣的人生。

國家視角下的歷史,只能看作一般意義上的線性歷史記述,這種歷史觀強調事件的繼替發展和其中蘊含的因果聯系。過去的確發生了許多事情,侗人也會在他們的詞句和故事中零星夾雜這些事件,但必須要看到,與國家視角下的記述不同,對于他們專注記憶的過去,他們更為強調的是“關系”,并用組織、規約禮俗和親屬聯結表現出來。若我們這些外來者不是用自身慣用的歷史觀念去串聯補充,就一定會發現二者的不同。我們往往忽略了他們對“關系”的強調,而將那些片斷式的故事和詞句當作我們構建當地歷史的佐證材料,并將這種記憶片斷化視作缺乏文字和口傳遺漏的結果,實在是過謬了。

以一種國家視角的線性歷史觀,如何去“觀看”這片地區呢?地處貴州省東南角的南江,位于云貴高原的東南邊緣,經南江河與都柳江相連。從自然地理上看,這片地區既是山地又是流域。在現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建立以前,山地一直給中央政權對這一地區的統治制造著困難,河流卻至少是在經濟層面,將其與上下游聯系起來。因而在這一時期有限的文獻記載中,征服、治理、商貿和移民成為主題。隨著民族國家的建立,這一地區已經完全被納入國家治理之中,自清末至當下的100多年中,政權幾經更迭,時事與政策變幻,但政治和經濟一直是國家治理地方的主軸,且屢屢涉入地方文化中。對于地方文化,中央政府或責令更改,或強令杜絕,或借而用之,其目的均是為了鞏固國家在該地方的政權。

在這一章中,我將沿著文獻記載和民間口傳兩條脈絡展開論述,二者有時會相互纏繞,一同勾勒出“可能”發生在南江河流域的過去。這么做并不是為了講述歷史,而是要將他們的和我們的歷史觀區辨出來。南江人依靠陳述過去而強化著他們的文化觀和社會觀,一種依靠親屬關系拓展出的社會聯結才是記憶過去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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