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收復襄陽
- 宋金逐鹿3:烽火中原
- 許韜
- 12418字
- 2025-03-19 15:12:28
紹興四年(1134)六月下旬,隨金使一道出使金國的龍圖閣學士、樞密都承旨章誼和給事中孫近平安返回,趙構立即在眾宰執陪同下召見了二人。
章誼、孫近二人在云中(今山西省大同市)見到了金國的實權人物都元帥粘罕和右監軍兀室,粘罕與二人聊了幾句,話不投機,粘罕很是惱怒,便下令將二人立即遣還,章誼道:“我二人萬里銜命,兼迎兩宮,怎能不遞國書而還?”
粘罕被將了一軍,雖然他身為都元帥,掌管軍政大權,但擅自不收國書,卻難免遭人物議,傳到皇上耳朵里去,怕不好看,便令金吾上將蕭慶收了國書。
當初金使李永壽出使臨安,提出三項要求:一是歸還齊國俘虜;二是遣還所有南下的西北居民;三是劃江而治,將長江以北全部劃歸劉豫。章誼二人來使,自然又將這三樁事討價還價了一番,前兩樁事,粘罕口氣倒不硬,唯獨第三樁事,粘罕寸步不讓,并在回書中明確要求淮南不得屯駐軍馬。
趙構聽完二人奏對,心中頗有幾分踏實,至少金國終于改變了當初不屑一顧的態度,開始認真談判了,還回了國書;而且金國條件雖然苛刻,但事實上卻承認了他的江南朝廷。
“陛下,依臣看,沒有過去幾年川陜連勝,斷不會有今日粘罕之遣使節、回國書。臣以為遣使通和可照作不誤,但厲兵秣馬、修國治軍不可一日而稍停。”朱勝非道。
趙構自是深以為然,道:“岳飛已經收復郢州、隨州和襄陽三郡,朕料粘罕知曉了必然憤怒,如今正值盛夏,須提早籌備秋防,倘若金軍今秋再敢南下,朕當親率大軍迎敵,豈能再像之前那般泛海避敵!”
趙鼎道:“陛下圣明!吳玠前日奏報,趁金軍敗退,我軍乘勝追擊,一舉收復了鳳州、秦州和隴州,川陜局勢,愈加有利于我。臣以為,今后數年,川陜可保安寧。”
趙構發出一聲欣慰舒坦的長嘆,道:“得一人而定川陜,其吳晉卿乎!”
朱勝非微笑道:“前日川陜來人,臣與之細聊,得聞吳玠二三事,一是吳玠極愛看史書、兵書,但凡看到警句,有利治軍打仗的,定會錄下來貼于居室,久而久之,四面墻都貼滿了;二是吳玠不喜鋪張,不講威儀,當上川陜宣撫副使后,簡易如故,經常步出衙門,在外與軍士隨意交談,幕僚擔心不安全,吳玠道:‘國家任我為宣撫,我便有安民之責,之所以簡服外出,就是擔心軍民之間有冤無處申者,被門吏所擋,見不到我的面。’”
趙構最盼望的就是將臣用命,忠心為國,聽了這話,欣慰無比,道:“朕只恨山水阻隔,不得面見吳卿!他上回所請之事如何了?”
朱勝非之前彈劾過張浚,但對于劉子羽,他心中并無反感,答道:“三省審核了劉子羽在川陜數年的公函書信,劉子羽堪稱有大功于川陜,吳玠也是由他所薦。”
“既然如此,就當從吳玠所請,將劉子羽官復原職,不要冷了忠臣之心。”趙構道。
朱勝非道:“吏部已擬好敕書,復其原官,提舉江州太平觀。”
趙構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還有一事,”朱勝非接著道,“我聽來人說,吳玠患了咳血之癥,有一日在府衙與眾人議事,突然間便咳了半碗血出來……”
趙構與其他宰執都吃了一驚,趙構呆了半晌,道:“定是長年征戰累的,命太醫局選派好醫師、好藥,即刻趕赴川陜,以表朝廷關愛之意。”
這個意外的消息讓趙構情緒低落下來,趙鼎見趙構臉色不好,欲言又止。
趙構看在眼里,便打起精神道:“趙卿有事要奏?”
趙鼎道:“陛下,臣聞韓世忠與劉光世交惡不已,一旦國家有事,二將不互相拆臺已是萬幸,豈肯互相救援!靖康之禍,亦源于此。望朝廷下詔切責,令二人分是非,正典刑,以正綱紀。”
趙構道:“前向聽說二人冰釋前嫌,朕還大為寬心,不料二人卻又斗氣!上回韓世忠覲見,朕還特意告誡他:掌兵大將,身系國家安危,不可意氣用事,漢朝時賈復與寇恂因私憤幾欲交兵,光武帝一言勸解,二人立即重歸于好,攜手而去。如今你與劉光世不睦,議者只會說朝廷失駕馭之術,朕乃無德之君。韓世忠聽了頓首請罪,還說他日見了劉光世,必定負荊請罪,如今看來,竟是哄朕高興來了。”說罷嘆氣。
趙鼎安慰道:“陛下對臣子如此耳提面命,諄諄教導,豈能說是無德!二人積怨頗深,也非一時半刻能化解,臣以為,大將不和,無非是爭功邀賞,互相攀比,朝廷只需秉公辦理,一碗水端平,便也不會出大亂子。”
常同道:“劉光世和韓世忠還好說,二人同為宿將,功勛相當,互不能制,臣最擔心的是這些功臣宿將妒賢嫉能,排抑新進,使得軍中能戰者不得出頭。岳飛年輕,短短數年間,以軍功從校尉直升大將,坐鎮一方,其他大將頗為妒忌,臣以為陛下應降詔各將,告誡他們莫忘輯睦之意,莫記纖介之怨,急公家,棄私仇,否則勛名爵位,朝廷未必始終保全。”
“常卿所論極當!”趙構從龍椅上站起來,“將士死戰,誰不想圖個光宗耀祖,封妻蔭子?一旦上進之路被堵塞,誰還愿意為國效力?前向張俊道,帳下將領趙密、李寶等人頗有戰功,不亞岳飛,韓世忠也對朕說過類似的話,頗有不平之意。可即刻擬詔,切責諸大將,令其舍怨忘憤,忠心為國。”
徐俯對岳飛尚存疑慮,道:“岳飛雖然收復了郢州、隨州和襄陽,但還未與偽齊軍決戰,敵軍實力無損,倘若日后我軍略有松懈,敵軍又來侵襲,重新占了去,豈不是白忙一場?去年李橫等人占了河南、京西十來處州縣,然而一場敗仗下來,所得州縣竟又全部落于敵手。臣擔心襄陽重地不能持久經營,再度淪陷,也就談不上連接川陜,接通東南了。”
徐俯此話,確也中肯,趙構想了想,道:“朕當親筆寫詔書給岳飛,叫他須有全盡之策,提防偽齊包藏禍心,卷土重來,致使我軍前功盡棄。”轉頭又問章誼:“卿才從金國回來,覺得金人會不會出兵助戰?”
章誼道:“臣到云中,粘罕、兀室等人在都堂內接見臣等,旁邊有數將剛從川陜回來,臣見他們個個面色疲憊,神態慵懶,不像再有心力南下的樣子,但金人蠻橫狡詐,又貪得無厭,與劉豫沆瀣一氣,未必就不會出兵。”
趙鼎道:“此時正值暑夏,金軍又是新敗,大舉南下勢所不能,但定會從劉豫所請,借給他一些兵馬。不過,臣料定岳飛對此必有防備。”
君臣一時間陷入沉默,各懷心事琢磨著眼前這紛繁復雜的局面,都堂內突然安靜下來,內侍們不明就里,有些不知所措,都躡手躡腳,大氣不敢出。
趙構的親筆詔書還未到襄陽,岳飛大軍已經開拔,往北朝鄧州方向進發。
宋軍的動靜,李成也摸得一清二楚,得知宋軍逼近,李成便在鄧州以南選好戰場,氣勢洶洶地擺開陣勢,準備來個以逸待勞。
岳家軍走了兩日,離鄧州約四十里時,只見遠方塵土遮天,看這陣勢,恐怕有十萬之眾,一股濃烈的馬騷味直撲過來。王貴在前軍,不禁心里跳了一下,憑他多年征戰經驗,金軍馬隊少說有上萬人,步騎加起來比岳家軍多出三倍,自己之前力主決戰,只怕未必是個好主意。
他看了一眼岳飛,岳飛正全神貫注地凝望前方,再看牛皋等諸將,也是神情凝重。
大軍又往前走了幾里,已經隱隱約約看到金齊聯軍的大陣,陣形之嚴整,頗出人意料,見有兵馬過來,十萬人一齊吶喊,聲震天宇。
一列三百人的騎兵從左翼沖出來,耀武揚威地從兩軍陣前掠過,馬都是上等的好馬,騎手也是一等一的技藝。
兩軍相近,間隔三里地各自扎住陣腳。王貴見敵軍聲勢極大,拍馬到岳飛跟前道:“岳大哥,今日就讓王貴率眾弟兄沖在前頭,倘若不能回來,大哥幫我照顧妻兒。”
岳飛看了他一眼,道:“你胡說什么,歸陣準備廝殺。”
兩邊戰鼓擂起,岳飛招手將王貴、牛皋、張憲招到跟前,指著對面,對張憲道:“你先不要出擊,待敵軍亂后,再率本部進攻中路。”
三人都愣了一下,這還沒開戰呢,就想著怎么摘果子了?只聽岳飛冷笑一聲,道:“李成這廝,本以為他屢敗于我,回去后會好好反省,有所長進,不料卻疏暗如故!你們看看他的布陣,明明步兵利在險阻,騎兵利在曠野,他卻將左翼騎兵列在襄江邊上,右翼步兵列于平地,如此列陣,就算有十萬精兵又能怎樣?”
三人恍然大悟,岳飛接著道:“不必列陣對峙了!王貴聽令!你率本部長槍隊直突左翼騎兵,將他們往江邊趕;牛皋聽令!你率本部騎兵包抄敵人右翼步兵;張憲聽令!你率中軍擂鼓原地待命,不見我帥旗動,不得前進!”
三人聽令,直奔本部人馬而去。
李成在中軍,眼見岳飛人馬遠不及自己,心中膽氣更壯,對身旁親將道:“岳飛憑這三萬人馬就想收復襄陽六郡,未免太不自量!”
旁邊一親將突然道:“大帥,南軍馬隊出動了!”
李成定睛細看,對方約三千騎兵從陣中沖出,卻不攻擊自己騎兵,而是直奔右翼步兵而去。
李成正要舞動帥旗,命騎兵出動截擊對方,卻一眼看見對方陣中一支上萬人的長槍方隊直逼左翼,倘若自己此時調騎兵出來截擊對方馬隊,等于將騎兵側翼交給了這支長槍方隊。
他一時愣在原地,只見對方長槍方隊步伐整齊劃一,號令嚴明,有章有法,一看就訓練有素,而對方騎兵已經繞過自己步兵大陣,意圖明顯,就是要包抄身后。
“大帥,快發號令吧!”旁邊親將見勢頭不好,急道。
事已至此,李成只得下令帥旗前指,步騎一齊向前迎戰,這時他才意識到把騎兵列在河邊是一記大昏招。面對密集的長槍陣,騎兵不敢正面強攻,但想包抄攻其側翼,卻被河水擋道,對方長槍陣步步緊逼,吼聲震天,留給李成騎兵的空間越來越逼仄,后面人馬被前面擠得無路可退,紛紛蹚入河中,叫罵不已,有的干脆掉頭逃跑。
李成眼看寄予厚望的騎兵一點沒派上用場,有心調派中軍去助戰,卻見對面岳家軍主力虎視眈眈,心知一旦自己調兵,陣形松動,立馬便會遭到猛攻。
剎那間,一股熟悉的絕望之感涌上李成胸口,他晃了晃身體,強行鎮定下來,卻聽到大陣后方喊聲震天,旁邊親將們早亂了方寸,道:“不好了,大帥!南軍馬隊包抄至我軍身后了!”
李成還想負隅頑抗,揮動令旗,命騎兵硬沖宋軍長槍方陣,然而沖了兩輪,前面騎兵都做了槍下鬼,后面的看著長槍如林,不要說人,就是馬匹也躑躅不前,跑又跑不開,擠在一處,人馬亂成了一鍋粥。
李成無計可施之際,右翼步兵陣形愈發散亂,將官們自顧不暇,彈壓不住,猛然間像是從后方傳來一陣巨浪,被擠壓在一起的士卒呼啦啦摔倒一大片,驚叫聲此起彼伏。
岳飛見時機已到,立即帥旗前指,戰鼓齊響,張憲、徐慶、王萬等人各率所部直壓過去。李成還不甘心,親將帶著哭腔求道:“大帥,今日之戰,已無力回天了,趕緊撤吧!”
宋軍越逼越近,“活捉李成,賞銀萬兩”的喊叫聲清晰可聞,李成終于接受了兵敗事實,長嘆一聲,掉轉馬頭,在親兵簇擁下倉皇而逃。
李成精心布置的大陣就此崩潰,岳飛率軍乘勝追擊,李成的人馬向四面八方逃竄,岳飛兵少,便直往北追趕,一直趕到鄧州城下。
此時已是下午時分,將士們戰了一日,又趕了遠路,雖然疲憊不堪,但士氣極旺,王貴和牛皋仍在追擊敵軍,尚未前來會合。
岳飛看著城墻上敵軍亂成一團,惋惜道:“此時若能趁敵軍立足未穩,又在慌亂之際,立即攻城,定能一舉拿下鄧州,可惜攻城器械未至,留待明日再攻城也罷。”
岳家軍各部就在城上敵軍眼皮底下,四處逐殺殘敵,收納降卒,一直到天黑才收兵。
當晚,岳飛料定李成損失慘重,不敢再戰,便命士卒就在離城數里處扎營,又下令埋鍋造飯,讓苦戰一日的將士飽餐了一頓。
一夜下來,城內守軍果然未派出一兵一卒來襲擾,兩邊相安無事。
天亮后,牛皋和王貴才先后率部前來會合,兩邊都押了幾千名俘虜,王貴更是俘獲了幾百匹戰馬。晌午時分,王萬也率部帶著云梯、沖車等攻城器械趕了過來。
眾將都力主乘勝攻城,岳飛道:“鄧州城破只是旦夕之間,只是襄陽六郡如今只有三郡到手,如何一舉拿下剩余三郡,方是用兵之道。”
張憲會意,道:“李成昨日大敗,但并未被我軍全殲,倘若能誘他再戰一場,徹底擊潰他,則余下三郡便如探囊取物。”
王貴笑道:“李成屢敗于我岳家軍,次次都是剛一開場便全軍潰敗,只怕他再也不敢與我軍對陣了。”
牛皋昨日見岳飛彈指之間,便大破數倍于己的金國與偽齊聯軍,對岳飛佩服得五體投地,便道:“李成費盡全力想打一場大會戰,一舉奠定勝局,不想頃刻之間就兵敗如山倒,部隊損失慘重,糧草輜重也落于我軍之手,末將料他已無力再戰,此時我軍全部集于鄧州城下,未免有些殺雞用牛刀,不如兵分三路,一路攻鄧州,一路攻唐州,另一路掉頭南下,直取信陽軍。”
眾將聽了,都拍手稱妙,岳飛只是含笑不語,見眾將個個摩拳擦掌請戰,便問:“你們猜猜李成是在鄧州城,還是已經逃往他處?”
眾將都略微一怔,細想之下,才省悟岳飛此問頗有深意,倘若李成堅守鄧州城,說明他實力尚存,還想尋機決戰,此時貿然兵分三路,未免過于輕敵;倘若他讓城別走,說明他已肝膽盡喪,這才合適全力追擊,擴大戰果。
“老規矩,先禮后兵。”岳飛起身道,“本帥今日要親到鄧州城下勸降,李成若在城中,必然會出來見我。”
于是眾將簇擁著岳飛,擺開陣勢,威風凜凜地來到城下,向城內喊話,讓李成出來投降。
城墻上亂了一陣,出來一個長臉髭須、高瘦身材的將領,牛皋叫道:“你是何人?李成為何不敢出來?”
那人答道:“我乃大齊鄧州巡撫副使高仲,李宣撫已經前往唐州搬大金國救兵去了,有事問我便可。”
岳飛聽了,便留張憲在城下與他說話,自己掉轉馬頭率眾將回營地,王貴道:“大哥,那咱們就兵分三路?”
岳飛道:“念你上回獻計有功,鄧州、唐州和信陽軍,你挑一處吧。”
王貴喜道:“多謝大哥!我長槍軍昨日大戰敵人馬隊,兩條腿趕四條腿,好不辛苦,不如我就率軍專攻鄧州好了,鄧州一拿下,我立即率軍馳援唐州。”
岳飛道:“這個依你何難。記住了,拿下鄧州,不得騷擾百姓,不得濫殺降卒,否則絕不輕饒!”
王貴收了嬉皮笑臉,肅然聽命,轉眼又滿臉堆笑道:“那就讓小官人隨我打鄧州吧?”
岳飛笑道:“這個也依得。”
王貴大喜,沖牛皋連連拱手道:“得罪得罪!”忙不迭地將岳云從牛皋那頭拉到自己身邊來,牛皋哭笑不得,道:“我伯侄倆才珠聯璧合,要立大功,你卻來橫插一杠,是何道理?”
王貴道:“我叔侄就不能立功了?明兒我倆立個大大的功勞給大伙兒看看!”
岳飛見狀,便叫過楊再興,道:“你去牛統制帳下效力。”
牛皋是直腸子,見有楊再興助戰,喜出望外,二人并轡回營,一路聊得火熱。
岳飛將王貴叫到身旁,悄聲道:“你要學學人家伯遠的心胸氣度,不要一味逞強斗狠。”
王貴點頭道:“牛大哥真是爽直人,今次讓了我,下次我定也讓他一回。”
岳飛回到中軍大帳,湯懷、張顯二人正在帳內忙碌,二人不善帶兵,但心思縝密,又是岳飛早年結拜的兄弟,因此掌管軍隊后勤等細務,倒也合乎二人的溫厚性格,把軍中大小事務捋得井井有條。
二人正與岳飛談論軍中事務,荊北安撫使司統制崔邦弼在帳外求見,進帳后道:“岳帥,末將無能,無論勇武與練兵都不及岳家軍其他將領,但也不甘心就此碌碌無為,末將想領本部人馬去攻打信陽軍,還望岳帥恩準!”
岳飛見他有這份志氣,很是欣賞,道:“你已經是我岳家軍一員,還分什么彼此?信陽軍在南面,離此有三日路程,之前偽齊的隨州潰軍都已聚于信陽軍,且此地已被偽齊占據經營了兩三年,城防堅固,這些你心中可有數?”
崔邦弼道:“末將原也不敢貿然請命,但軍中有上百人乃是信陽人,于當地人情地理十分熟悉,末將前幾日審了幾十個俘虜,這些人都恨偽齊,有投誠之意,末將就讓軍中上百信陽人換上敵軍衣甲,讓這幾十名俘虜混在其間,假裝成潰軍混入城內,然后再來個里應外合……”
崔邦弼剛講完,岳飛便仰天大笑,道:“十步以內,必有芳草,古人誠不我欺!”
崔邦弼不知何意,愣在原地不吱聲,岳飛便正色道:“你能有此謀劃,便有為將之才!我這當主帥的,哪有阻攔下屬去立戰功的道理!”
崔邦弼聽明白了,大喜過望,道:“末將這一兩月在岳帥身邊,只覺得比過去一二十年學的都多,此去信陽軍,請立下軍令狀,不拿下此城,愿提人頭來見!”
岳飛笑道:“本帥信你此戰馬到成功,何須立軍令狀?”
崔邦弼原本是鼓了十二分勇氣來請戰,并不指望岳飛首肯,不料竟受此信任,當即跪在地上,發狠道:“末將定不辜負岳帥重托!”岳飛上前扶他起來,好好勉勵了一番,親自送至帳外,目送崔邦弼遠去。
這頭王貴已經緊鑼密鼓地準備攻城了,岳飛也不多問,只告訴他攻下鄧州后,片刻不要停留,立即率軍往唐州進發。
一切安排妥當,岳飛便率張憲、牛皋等部開往唐州,張憲道:“區區一個唐州,何須驚動岳帥的大駕,張憲或者牛大哥去都行,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岳飛搖頭道:“如今看來,要將偽齊軍隊驅逐出襄陽六郡地界,應當不難,難的是如何保證其不敢再犯,否則今日將他們趕出,明日他們又再來,如此反反復復,永無寧日,即便占了襄陽重地又有何用?”
牛皋深以為然,道:“去年我們義軍一路殺到東京城下,然而一場敗仗下來,便一退千里,所占州縣全部失守,連之前的地盤都沒保住,究其原因,還是根基未扎穩。”
岳飛問他:“伯遠,依你看,如何才能扎穩根基?”
牛皋不假思索道:“就像前幾日大破李成一樣,狠狠地揍他幾次,他們就不敢再來了,否則難免記吃不記打,一緩過氣,又來進犯。”
眾將都笑著點頭,岳飛道:“這只是其一,還有其二、其三。”
牛皋看著岳飛若有所思,岳飛侃侃而談:“其二,善待士民,秋毫無犯,同時也要善待降卒,切勿濫殺,愿留下者編入軍中效力,不愿留下者,發給盤纏任其返還。如此百姓感恩戴德,真心歸附,敵軍亦心存感激,不愿死戰。其三,行營田之法,為固守之計。襄陽、隨州、郢州頗多膏腴之地,之所以荒蕪,乃因連年戰事,百姓流離失所,民力不支。倘若將田地分與將士耕種,一季下來,軍儲既成,則無糧餉之憂,進攻退守,全在于我。如此荊門、荊南兵勢相援,江淮、荊湖皆可奠安,襄陽六郡方是王土王民。”
這一番閎言高論下來,其他諸將倒也罷了,長年慣于南征北戰、打打殺殺的牛皋聽得瞠目結舌,看著岳飛直發愣。
岳飛話鋒一轉道:“此是后話,當下之計,確如伯遠所言,要狠狠地再揍他幾次,讓他聽到岳家軍三字便心驚膽戰!”
張憲道:“李成前幾日大敗,只怕他見我大軍殺到,早早地便溜走了。”
徐慶道:“依我看,李成確已膽寒,不敢再戰,但又不甘心拱手讓出三郡,一是劉豫那頭交代不過去,二是李成這廝賭性極重,只要覓著一絲機會,總想押上賭注,贏一回大的。”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岳飛贊許地看著徐慶道:“你算是把李成看透了!我料李成在唐州還想一搏,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我軍要做的便是讓他打不贏,還走不了。”
牛皋已經會過意來,笑道:“岳帥莫非想再給李成來個兩路夾擊?”
岳飛卻不說破,反問道:“伯遠且給大伙說說,如何兩路夾擊?”
牛皋頓時來了精神,道:“我軍人馬原本就比偽齊少,如今又兵分三路,前往唐州的兵力不到兩萬,李成一見,以為有機可乘,定會列陣迎戰,我軍不必猛打猛沖,只需與之周旋,讓他以為我軍怯戰,等鄧州城一下,王貴率軍前來會合,我軍立即發起猛攻,兩路夾擊,定然又會殺他個措手不及。”
眾將聽了大樂,徐慶都有點兒替李成抱屈,道:“李成這廝,前世造了什么孽,三番五次落入我岳家軍手中!”
大軍行了一日,探馬來報,前方有偽齊與金軍大隊人馬,人數有四五萬。
岳飛道:“李成于兵法陣仗知之甚少,但他韌勁倒足,前幾日才大敗于我,換作其他人早就魂飛魄散,一蹶不振了,他卻能在數日內又糾集數萬兵馬鼓勇來戰,可知此人自有他的長處。”
張憲卻瞧不上李成,道:“岳帥高抬他了,若無金人在背后撐腰,借他十個膽也不敢再來。”
岳飛點頭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此處地勢平坦,利于馬隊馳騁,不可不防,我軍宜選一處坡地,居高擺開陣勢,然后誘敵來戰。”
牛皋久在京西作戰,對唐州地理頗為熟稔,道:“前方有一條河名叫唐河,河雖然不甚寬,水卻很深,李成前次才吃了把騎兵列在河岸的虧,此次必不至于再犯蠢。唐河對面,有一座長蛇山,山如其名,如一條長蛇,也不高,正好沿山坡列陣,防止對方騎兵沖擊。”
岳飛大喜,立即連派數撥探馬去察看李成兵馬駐地,到晚間,探馬陸續返回,都說李成仍舊沿河列陣,只是這次將步兵列在河岸,騎兵列在平地。
岳飛聽了哈哈大笑:“這廝有勇無謀,只知依葫蘆畫瓢,實是朽木不可雕也。傳我帥令,全軍摸黑前進,趕往長蛇山扎營。”
于是岳飛率全軍借著星光連夜趕路,終于在半夜到達長蛇山,山腳并無偽齊一兵一卒,岳家軍靜悄悄地翻過山,就在半山坡扎下營寨。
次日,李成一覺醒來,聽說宋軍抵達,趕緊出帳觀望,只見遠處長蛇山綠樹掩映下,宋軍營寨在山坡上若隱若現。
“岳飛這是何意?”李成看了半天,琢磨不透岳飛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便問身旁部將。
部將們都吃足了岳飛的苦頭,狐疑不定,半晌才有人道:“大約是沒料到我軍新敗之后,還有如此大的聲勢,因此不敢靠近?”
李成便叫人去請前來增援的金將劉合孛堇來大帳商議,劉合孛堇原是渤海人,本事不大,心氣卻高,聽了李成的顧慮,道:“我已派人打探清楚了,南軍來犯人馬兩萬都不到,馬軍才不過三千余人,我軍有五萬余人,馬軍七八千,何懼之有?”
李成前幾日慘敗前也正是這般口氣,見劉合孛堇挺胸凸肚,信心十足,心里反而敲鼓,暗想此人寂寂無聞,沒聽說有過什么了不得的戰功,縱然人多,只怕不是岳家軍對手。
劉合孛堇大剌剌地坐在大帳中央,夸夸其談了大半日,李成只是附和,并不多說,等送走了他,李成將帳下幾名心腹將領叫到身邊,沒好氣地道:“金國敷衍了事,并未真心增援,派出這樣一員偏將,濟得了甚事?來日倘若交戰不利,你我須有所防備,否則死于亂軍之中,功名富貴成了泡影不說,還惹天下人恥笑!”
眾將都連連點頭,其中一人道:“前幾日鄧州城下大戰,我軍損失慘重,好些跟了大帥多年的弟兄死的死、傷的傷,還有做了俘虜的、不知去向的,倘若此戰再有損耗,我軍實力大減,恐怕在皇上眼中,大帥這邊的分量就不如從前了。”
李成腮幫上的肉跳了一下,沉著臉道:“來日之戰,只要見著勢頭不對,立即撤退!”
正商議間,親兵急急忙忙地入帳來報:“南軍又打過來了!”緊接著遠處傳來吶喊聲。
李成吃了一驚,手忙腳亂地披掛上馬,率眾將至中軍觀望,只見對面宋軍大約有二千名騎兵過來挑戰,后面步兵大陣隨著鼓點緩緩向前。
劉合孛堇見對方人少,立即率領手下七千余騎兵出來迎戰,一時間萬馬奔騰,氣勢如虹,宋軍人少,只與金軍稍加接觸便撥馬往回走,金軍大隊人馬趁勢向前壓,想一舉沖垮宋軍大陣。
宋軍騎兵沿大陣兩翼撤退,步兵長槍前舉,緊接著一陣密集的箭雨飛向追趕而來的金軍騎兵,劉合孛堇見宋軍進退有序,無機可乘,便命騎兵退了回來,雙方第一次攻防就這樣平淡無奇地結束了。
李成在中軍看得真切,對左右道:“岳飛之前進攻,哪一次不是迅如疾風,只進不退?今日卻草草收場,本帥看他是不是也有點黔驢技窮了?”
旁邊一親將跟隨李成多年,見他又犯老毛病,躍躍欲試,便勸道:“岳飛用兵狡詐,大帥還是不要掉以輕心。”
李成不答話,挺著身子瞇著眼一直看著前方,嘴唇倨傲地抿著,與方才氣急敗壞的模樣判若兩人。
下午時分,又有一隊宋軍偷偷渡河,打算迂回到偽齊軍身后,被劉合孛堇的游騎及時發現,便倉皇逃跑了。
晚上,宋軍過來劫營,被偽齊軍候個正著,宋軍不敢深入,放了一陣箭,不等偽齊軍反擊,趁亂悄悄撤退了。
接連兩日,宋軍使盡各種辦法,想要突破偽齊軍防線,卻始終勞而無功,岳飛又派人射了一封書信到李成營中,勸李成投降,定有封賞云云。李成看了書信,哈哈大笑,道:“岳飛在宋廷的爵位比我在大齊還低,卻來勸降于我,許諾封賞,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成膽氣終于壯了起來,決定主動出擊,列陣攻打駐扎在長蛇山的宋軍。宋軍人少,左支右絀,頗為狼狽,李成一連攻打了兩日,見宋軍始終龜縮在營寨內,愈發以為宋軍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懼。
他所不知道的是,王貴于前日拿下鄧州后,立即封鎖城池,不讓走漏半點消息,然后帶領人馬走小道穿插到唐州的西北面,正好位于偽齊大軍的側后方。
王貴派出信使將動向告知了岳飛,兩邊約定了進攻日期。
這邊李成還蒙在鼓里,打算今日大舉進攻,攻破宋軍防線,畢其功于一役。派去鄧州的探馬尚未返還,但他決定不等了,只要擊潰眼前這支宋軍主力,鄧州之圍當迎刃而解。
宋軍似乎發現了偽齊與金國聯軍的決戰企圖,也傾巢而出,雙方在長蛇山前擺出陣勢。李成這回學乖了,將步兵列在唐河岸邊,將劉合孛堇的騎兵列在右翼平地,自己坐鎮中軍指揮。
雙方一大早開始列陣,中間互相試探,一直到了半晌,才緩緩擂起戰鼓,準備廝殺。
一匹快馬穿過大陣,一路暢行直抵李成的中軍帥旗所在,正是派往鄧州打聽消息的探馬,他帶給李成一個驚人的消息:鄧州已于兩日前陷落。
這消息來得太不是時候,大戰已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此時再做調整無異于自亂陣腳,然而鄧州失守的消息,讓原本看好的形勢突然間變得無比詭譎。
“攻城宋軍如今在何處?”李成問道,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稟大帥,小的圍著鄧州城轉了一大圈,不見宋軍蹤影,回來路上,也沒見到宋軍一兵一卒。”探子答道,顯然也有些困惑。
可怕而熟悉的絕望感從李成肚子里有股氣直往上冒,李成拼命咽了幾口唾沫,強自保持鎮定,手卻不聽使喚地微微顫抖,冷汗順著脊背直往下淌,像個木頭人一般怔在原地。
“大帥,南軍逼上來了!”旁邊親將提醒道,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恐懼。
“怕什么!”李成突然暴怒道:“今日一步都不許退,有敢言退者格殺勿論!”
眾親將只得暗暗叫苦,李成帥旗前指,令人猛擂戰鼓,從中軍望去,自己這邊人馬遠多于對面宋軍,還有劉合孛堇的鐵騎助陣,心想自己未必如此時運不濟,一回也贏不了岳飛。
然而對面的宋軍一改前幾日的松松散散,一個個如猛虎下山,號子喊得震天響,將官們的口令威嚴雄壯,此起彼伏,軍陣嚴整得像一堵墻,密不透風,讓人望而生畏。
劉合孛堇仗著人多,想包圍宋軍騎兵,原本以為宋軍騎兵會像前幾日那樣,見勢不妙便掉頭就跑,不料這三千騎兵竟然直取中路,領頭一名大將虬髯滿面,大吼道:“牛皋在此,你們有比馬五還厲害的,跟我單挑!”
劉合孛堇心里一咯噔,原來這就是當年生擒名將馬五的牛皋,見他手持一桿大槍,當者披靡,自忖不是對手,便對旁邊一名勇將韓夫道:“你去會南軍主將,若能將他挑下馬來,升三級,賞銀五千兩!”
韓夫在軍中有“萬人敵”之譽,見有如此重賞,便鼓勇出陣,直奔牛皋而去,牛皋見有人敢來對戰,一把掀掉頭盔,挺起長槍,直奔韓夫,兩人像流星般直接撞向對方,交錯而過時,只聽一聲爆響,韓夫被牛皋當胸一槍洞穿,力道之大,槍桿為之斷裂,只見他順手一抓,將韓夫刺空的長槍攥在手里,大吼道:“誰敢再來?”
如此神威凜凜,誰不心驚,劉合孛堇對左右喝道:“何人出戰?”連叫數聲,無人敢應,只見牛皋側翼又冒出一員大將,將桿碗口粗的長槍舞得如同風車一般,其悍勇竟不輸于牛皋,口中大喊:“楊再興在此,哪條番狗敢來送死?”
劉合孛堇之前認死了宋軍長于強弓勁弩,短于騎射馬術,乍見這二人如同天神下凡,不禁大感意外,一種一腳踏空的恐懼感從心底涌了上來。
正自惶恐不安,突然大陣后方傳來隱隱約約的戰鼓聲和吶喊聲,劉合孛堇一陣哆嗦,一名傳令兵從后方急急忙忙趕來,道:“不好了,側后方有南軍大隊人馬攻上來了!”
戰局發展完全出乎意料,劉合孛堇腦袋有些發蒙,還在猶豫要不要拼死一戰,突見大陣中煙塵四起,混雜著轟隆隆的聲響,只聽手下騎兵都喊:“中軍后撤了!”
劉合孛堇氣得大罵:“李成這個狗賊!招呼不打一聲就撤退,簡直豈有此理!”
旁邊親將火上澆油道:“他這分明是想讓我們斷后送死,他好逃命哩!”
劉合孛堇咬牙恨道:“我就不信你兩條腿跑得過四條腿!傳我將令,全軍后撤!”
轉眼之間,剛才看著還像模像樣的金齊聯軍大陣,跟堤壩崩塌似的,速度之快,連在中軍督戰的岳飛都頗感意外,立即傳令全軍變陣,輕裝追擊。
王貴率軍來與主力會合,痛痛快快地追殺了四五十里才罷,沿途全是丟棄的盔甲器械和糧草輜重,偽齊大軍的營帳完好無損,岳飛便令全軍直接入駐,虎伺近在咫尺的唐州。
張憲、王貴、牛皋等人當晚又來請戰,爭著要去收復唐州,岳飛道:“此事我自有打算,你們不必爭了。”
次日一早,岳飛命全軍清理戰場,王貴又來問:“岳帥,唐州何時派兵收復?”
岳飛道:“我已派李道前去收復了。”
王貴脫口道:“李道敲敲邊鼓還可以,讓他獨自領軍去攻城略地,就怕他沒這能耐。”
岳飛瞪了他一眼道:“不要滿腦子就是廝殺立功,帶兵打仗哪有那么省心!你自己想想,李道縱然打仗不如你,但人家兢兢業業,從不誤事,從不爭功,沒這老實人從旁幫襯,你能立得了那些戰功!唐州已是熟透的桃子,就讓人家也摘一回何妨?”
王貴明白過來,請罪道:“王貴愚鈍,不如大哥想得深遠。”
岳飛問起鄧州戰況,王貴道:“我軍鄧州附近大破偽齊和金國十萬大軍,守將高仲早就嚇破了膽,不過這廝卻中了劉豫的邪,竟做了舍身成仁的打算,拼死抵抗,好在守軍不愿替他賣命,我令降卒中但凡城內有親朋好友的,站在城下勸降,能叫一人出頭應答者,賞銀十兩,不出一個時辰,竟賞出去兩千兩銀子。于是我跟小官人一商量,趁熱打鐵,立即攻城,小官人掄著鐵錘首先登上云梯,躍上城頭,一連捶翻好幾名頑抗的賊兵,我軍趁勢一擁而上,占了城樓,大開城門,就此拿下鄧州。”
岳飛面帶微笑聽著,滿意地點點頭。
王貴又道:“隨州、鄧州兩戰,都是小官人先登,軍中如今都叫他‘贏官人’。”
岳飛淡淡一笑道:“真有此事?他還需砥礪磨煉,切不可捧得太高。”
帳外張憲求見,岳飛讓他進來,王貴見張憲看著自己,便搶先道:“別爭了,岳帥已安排妥當,讓李道收復唐州去了。”
張憲微微一怔,但也并沒多問,只對岳飛道:“各部仍在清理戰場,俘虜了四千余人,殲敵倒不是很多,因敵軍跑得快,好在繳獲極多,大可充實軍需。”
岳飛對張憲道:“你率本部人馬繼續清掃戰場,收納降卒,順便策應李道,其他各部先隨我回襄陽。”
安排已畢,岳飛率眾將回襄陽,一路上將士們歡聲笑語,軍歌不斷,都說這仗打得痛快,牛皋、董先之前也長年帶兵打仗,自以為頗有心得,然而兩個月下來,見岳飛用兵如神,方知這帶兵打仗,一則靠天時地利,二則靠智勇兼備,三則靠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天賦異稟,有了這天分,方能在變幻莫測的戰場中抓住轉瞬即逝的戰機,一舉得勝。
大軍到達襄陽城后的次日,便接連收到來自唐州和信陽軍的急報,兩州在同一日被攻克,至此,原本朝廷擔心會延續到秋防的襄陽六郡收復戰,七月下旬便干凈利落地收場了,前后耗時僅兩個來月。岳飛將幾千簽軍俘虜聚在一起,訓話道:“爾等原本國家赤子,家中都有父母妻兒,不得已被逆賊拉來充軍,本帥豈能忍心殺戮?今日給你們每人發放盤纏干糧,自行回鄉,他日我大軍北上收復中原,爾等要記著這份恩義!”
俘虜們哪敢相信有這樣的好事,都不敢上前去取盤纏干糧,眾將都道:“岳帥言出如山,爾等不必有顧慮。”
有幾個膽大的拿了盤纏干糧,徑自去了,不一會兒便沒了蹤影,其他人見狀,一擁而上,各自取了一份,喜出望外,歡呼而去。
戰事全部結束后三日,一支五千人馬的隊伍從東南方向開來,原來是劉光世派來的援軍。領頭的是其部將酈瓊,酈瓊在劉光世軍中與王德并稱“二虎”,一直互不相讓,明爭暗斗,之前見王德頗立戰功,心中十分不服,這次逮著立功的機會,興沖沖地趕來,卻發現已無仗可打,不禁大失所望。
岳飛與酈瓊都是相州湯陰人,也早已互聞其名,二人一見如故,岳飛為其接風洗塵,酈瓊信任岳飛,也不掩飾,借著酒勁,將王德等人狠狠地貶損了一番,對劉光世也頗多怨言。
岳飛發跡前,也曾數次起落,甚至差點丟了性命,深知行伍之中,傾軋甚重,便寬心耐煩地勸慰他,并在隨后的報功奏折中,特意請求朝廷給酈瓊等人賞賜。
眾將當中,唯一推賞不公的反倒是接連先登隨州、鄧州的岳云,岳飛只報了他先登隨州之功,卻將其鄧州之功壓下未報,如此一來,三軍欽服,無人敢抱怨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