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小區里靜悄悄的，只有兩三扇窗戶，還在亮著。

野貓們此刻也安歇了，連叫也懶得叫，只有星星與月，依舊在天上亮著，照耀著小區里，照著那幾扇還亮著的窗楹。

盧恩所在的窗楹，就位于小區東北的角落里。

那是個只有十余平方的小屋。

不大，也很簡樸。

而就在這小巧簡陋的房間里，終于傳來了一聲滿足的嘆息。

盧恩放下戴在頭上的全息頭盔，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愣愣地出神。

他曾經通關了數不清的世界……

可從沒有像這一次一樣，讓他覺得滿足，而不是身心的疲憊。

她們，確實都是真的。

自己，也確實拯救了她。

即使閉上眼，盧恩依舊覺得自己耳邊，會傳來維多利亞輕輕地鼾聲。

不同于上一次離別時，她絕望而瘋狂的怒吼。

這一次的她，有著香甜的夢，以及一個能夠期許的未來。

很值得。

這確實是值得的。

盧恩再次確認著自己的內心，嘴角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

他站起身，想要舒緩一下略顯僵硬的身軀。

當啷！

正在這時，一聲輕響突然傳來。

盧恩下意識地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便見到了那罪魁禍首，那個傳來聲響的東西。

那是柄……

斷裂了的木劍。

盧恩微微一怔，走到了木劍旁。

他將木劍拿到了手中，細細地端詳了起來。

這柄木劍，劍身輕薄纖細，像是一根放大了的繡花針。

在劍與劍柄的連接處，則鑲嵌了一個半圓形的護手。

護手上，笨拙地刻了一朵玫瑰花。

看到那略顯笨拙的玫瑰花，盧恩臉上不由地露出了一絲懷念的笑意。

人，總是會對第一次念念不忘。

盧恩也是人。

他也會懷念，最初的相遇。

他看著自己當初親手雕刻的玫瑰花，耳旁似乎又傳來了那個女孩的聲音。

“三流的劍術，刺的是人。”

“二流的劍術，刺的是破綻?！?

“一流的劍術，刺的是世間萬物的呼吸?！?

女孩曾經的話語，像是涓涓細流，緩緩地在盧恩耳旁繚繞起來。

只是到了最后，那女孩最后的疑問，卻又再次在盧恩的耳邊響了起來。

“盧恩，我們的未來與宿命，也會被神明的劍術刺中嗎？”

未來與宿命嗎……

盧恩輕輕地搖了搖頭，緩緩轉過身，看向了那被自己放在桌上的全息頭盔。

那時候自己太年輕，還是第一次進入游戲……

不，應該說進入那些真實的世界。

那時候的自己，還沒有感情。

他還不太懂人類的情緒，不太懂人的悲歡與離合，也不太懂女孩那在月光下，絕望卻又祈求的詢問。

所以那時候的自己，殘忍的給出了回應。

“對不起，我并不恨你?！?

盧恩輕聲地說道，雙眼卻突然亮了起來。

他想好，下一個世界要去哪里了。

如果那個世界有玩家最好。

可哪怕沒有玩家，那么回到最初的原點，向第一個被自己傷害的女孩說一句抱歉，可能也是個好的選擇吧？

盧恩心中想著，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去觸碰放在桌上的全息頭盔。

可是還沒等盧恩的指尖觸碰到冰冷堅硬的頭盔，頭盔卻開始了變化。

斑駁細密的裂紋，不打招呼地從頭盔上浮現。

一道道，一條條，從上到下，均勻而又殘忍地出現在了這號稱五十年不壞的頭盔上。

全息頭盔徹底的碎了。

頭盔甚至都不給盧恩將碎片撿起的機會，只是眨眼間，一道道粉末便從頭盔上飄起，將這用合金打造的頭盔，變成了一陣隨風飄散的粉末。

盧恩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粉末緩緩飄出窗楹，消散在了夜空中。

他突然覺得……

這世界跟自己開了個玩笑！

天大的玩笑！

自己好不容易確定了她們都是真的，好不容易想好了下一個世界要去哪里，好不容易找到了拯救她們的方法……

結果頭盔卻突然碎裂消散了……

這是盧恩與那些世界，與她們唯一的聯系了！

盧恩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他向來是個冷靜的人，哪怕遇到了現在的情況，他也能夠保持冷靜。

只是得有個小前提。

盧恩手下意識地伸進了褲子口袋里，熟練地掏出了紅色的小紙盒。

紅金陵。

差不多有百年歷史的老牌香煙。

與布列塔尼還不太成熟的卷煙相比，紅金陵無論是抽起來的醇厚，還是燃燒的速度，都要遠勝前者。

更重要的是……

盧恩第一次抽的煙，也是它。

他確實是個念舊的人。

盧恩心中想著，手指一推煙盒蓋子，再跟著用食指輕輕一彈，便將一支煙彈了出來。

他習慣性地將煙叼在嘴里，緊跟著目光一掃桌面。

桌上沒有打火機。

他并不意外，用門牙輕輕地咬著紅金陵的過濾煙嘴，雙手便立刻開始在口袋中翻找起來。

若是這世上有比戒煙還要殘忍的酷刑的話，那么便是讓煙民叼著煙，卻找不到任何一個打火的道具。

盧恩翻遍了口袋，找遍了房間，卻根本沒有找到任何打火機的痕跡，他甚至連一根火柴都沒有見到。

在如今的時代，尋常住宅為了避免火災，早已停用了天然氣與煤氣，轉而以電磁爐作為廚具。

盧恩叼著煙，看著擺放在灶臺上的黑色電磁爐，眉頭忍不住一挑。

再怎么樣……也不能用電磁爐點煙……

這根本就點不著。

看著這黑色的電磁爐，盧恩心中沒來由地一陣煩亂。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走回了房間中。

只是……

盧恩低下頭，看著空無一物的桌面，他的心終于再也抑制不住地煩躁了起來。

唯一連通她們世界的頭盔，碎裂成片，消散在了房間中。

自己想要抽一根煙來穩定情緒，結果整個屋子里，連一根火柴都沒有。

仿佛世間的一切都在與自己作對。

盧恩輕輕地搖了搖頭，卻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他下意識地看向了自己的右手，看向了食中二指，只覺得無比嘲諷。

就在不久前，自己在布列塔尼，還是無所不能的神明。

而當自己回到現實，卻連一根煙都點不著。

在那個世界，自己只要大拇指與中指輕輕一撮，打個響指，那文明的星火便會出現在指尖。

可惜，這里并不是布列塔尼。

盧恩心中想著，手指卻下意識地一撮。

啪！

響指打響。

文明的星火，微笑著回應了。

小小的，纖細的，不斷在指尖跳動的火苗，就這么靜悄悄地出現在了盧恩的指尖。

他低下頭，將嘴上叼著的煙湊了上去。

呼吸……

煙頭猛地一亮，緊跟著便與那文明的火苗一道，照亮了盧恩那空無一物的桌面。

盧恩緩緩地吐著煙，低下頭，看著桌上浮現出來的文字。

“見一面？就現在，就在小區門口?！?

嘭！

一聲悶響！

盧恩不假思索地摔門而出，直奔小區門口。

他已然迫不及待，他已決心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

小區門口沒有抬桿與門禁。

在這個人工智能高度發達的年代，不要說保安了，就連電子監控都變得隱蔽了起來。

所以當盧恩來到小區門口，站在兩個大理石柱做成的拱門下，看著空無一人的四周時，他也只是微微皺起了眉。

光腦第一時間被盧恩調了出來，監控數據如瀑布般傾瀉在盧恩的眼前。

只是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根本就沒有任何人，出現在小區門口！

沒有人！

監控之中空空如也，十幾個攝像頭什么都沒有拍下！

轟隆！

正在這時，天空上響起了一聲輕巧的雷聲。

春天的雨，總是來得輕柔而和煦，淅淅瀝瀝的小雨，根本就不怎么冰冷。

可是站在雨中的盧恩，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不應該……

自己本該見到那人的……

盧恩心中想著，手下意識地伸進了口袋里，將紅金陵煙盒掏了出來，繼而熟練地打開了煙盒，叼出了一根煙，咬在了嘴里。

在細細的雨中，盧恩微微側過身，左手罩著煙頭，右手食中二指輕輕一撮。

啪！

文明的星火頃刻間在盧恩指尖跳躍。

剛剛點上煙，盧恩便猛地反應了過來。

他想到了欠缺的東西。

他抬起頭，大步地走進了雨中，站在了小區的門前空地。

在四下無人，漆黑無比的夜里，盧恩嘴角叼著煙，伸出了右手，在微涼的風中，輕輕一撮。

啪！

文明的星火再次在盧恩的指尖跳躍而出，只是這一次并未被他用來點煙，而是用來了照明。

火光，照亮了盧恩身前的世界。

同時，也帶來了問候。

一把黑色的大傘，突然在盧恩身前撐開，為他遮蔽了這細細密密的春雨。

傘下，身材嬌小的少女，抬起了頭，微笑著看向了盧恩。

她就這么突然的，憑空的出現在了盧恩的眼前。

她迎著盧恩的雙眸，微笑著頷首。

“初次見面，我的候選人?！迸⑤p聲說道，“我是你的主理人，代號卯?！?

卯？

盧恩低下頭，看著面前身高還不到胸口的卯，剛想要開口，卻聽卯突然說道：

“我剛剛看到了您腦海中的幻象?！?

卯微微一笑。

只見她左手撐著傘，右手輕輕一拽盧恩的衣領。

于是她借力踮起了腳尖，把她那淡粉色的唇，湊到了盧恩的耳邊。

“她，是您的初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