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的好，說書唱戲勸人方，三條大道走中央。

可出生于老山腳下史家村的史進，卻不愛聽說書先生那些勸人行善積德的說教，只愿聽那天馬行空的神仙志怪故事。

憨厚樸實的史進福薄，即將成人之際，父母卻先后因病逝去。好在史家村街坊鄰里皆是良善淳樸之人，多多少少都關照著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小伙子，史進才逐漸開始習慣一個人獨自生活。

如今的他靠山吃山，整日辛苦砍柴燒炭為生。每每來到城鎮中賣光新燒制的木炭，只要天色尚早，史進必然會站在茶館門口，蹭一蹭說書先生余音繞梁的精彩故事，這也是他單調的生活唯一的娛樂活動了。

這日午間，史進走街串巷賣完了背在身后木框中的黑炭。臨出城之際，聽聞那熟悉的說書聲又從茶館傳來，忍不住便走上前去，打算聽聽那不花錢的故事。

在門口迎來送往的茶博士與他相識，非但不趕他，還熱絡的與他打了個招呼，小聲說道：“今日先生講的是那傳說之中另一個世界的故事。嘿！云遮霧繞的，真有意思！”

史進一聽，立即來了興趣，連忙豎耳傾聽。

……

“朗朗人間界并非只有吾等生存的這一個天下。咱們腳下所踩大地之名為東勝神州，為最大的一個部洲。除此外，另有西牛賀州，南贍部洲，北俱蘆洲等三個天下。各有其風土人情，孕育不同族群的百姓。

有客官要問了，那三個部洲是在我們什么方位呀？坐船能到還是騎馬能到啊？可惜的是，吾等凡夫俗子怕是終此一生都沒機會見識那異域風光了。不同部洲之間有傳說的界障所隔，僅憑尋常手段根本難以離開東勝神洲哪怕一步。

據傳，只有修仙之人修為達到與天同壽的境界，才可破開部洲之間的界障，躋身空間縫隙，去往那不同的天下。

當然，咱們的仙人可以去其他部洲，其他部洲有能耐的自然也能來我們東勝神洲逛一逛。聽說地處東南沿海的東越國內，多有西牛賀州之人破界而來。

那些異族人生的身高體胖，毛發旺盛且顏色鮮亮，眼眸也多為異色。不如我等須發眼眸皆為黑色，血脈純真正統。

東勝神州修真之人悟得大道，可與天地同壽，西牛賀洲亦有修煉之人，曰魔法師。雖壽命有限，但亦可以憑繁復咒語與手印調用天地大勢，施行各類玄妙魔法...”

不知不覺間，史進又聽得入神了。他已在想象中隨著說書先生的描述勾勒出一幅幅畫面。可正在這時，說書之聲戛然而止。先生閉目凝神，身邊的小廝則端著一個木盤走到茶館茶客之間來回梭巡。

史進知道，這是先生在暗示諸位聽客打賞。他自然沒閑錢，也不好意思再繼續蹭故事聽，只嘚轉身就此回家。

一步一個腳印慢悠悠地晃回到了老山腳下，史家村已近在眼前，史進忽見空中劃過兩道光痕，似是流星墜地，但又距地極近，直沖向山腳史家村的方向。他擔心鄰里街坊出什么事，連忙慌慌忙忙沖回村中查探情況。

可村頭巷尾正在曬太陽的大爺大媽，卻說什么也沒瞧見，什么動靜也沒聽聞。滿頭霧水地史進只好獨自回家。

臨近家門口卻驚訝地發現，自家青石磚墻被撞塌陷半拉，墻邊的地面上還躺著一個人。血流遍地，生死不知。

史進壯著膽子走上前去查看，嚇得肝膽欲裂。

只見躺在地上的那人身穿絲綢黑色緊身衣，緊身的裁剪凸顯健碩身材，但一看面目，卻是半邊腦袋已被撞塌陷，血流混著白花花的液體淌到身下的血泊之中。

這應該就是剛才所見光痕來源。能飛？莫不是傳說中的仙人？可為什么會腦袋先著地？

年輕的小伙子驚慌失措，四下無人間也不知該找誰拿主意。下意識間就連忙開門走進家中。

可開鎖一進門，更加傻眼了。小院中本有一座茅草堆，此時已被撞散零落，四處飄散。而在茅草叢中，也躺著一人，不過并未像墻外人般血濺當場。

看來還是史進父親生前摞起來的茅草堆救了這個人的命。

史進此時被接二連三的“天外來客”嚇得有些崩潰，可此時畢竟是在自己家中，膽氣稍足一些，再次走近查看。

可剛走近，躺在地上那人突然一個激靈坐起身來，手中握著一根小樹枝，指向史進大聲喝問：“你是什么人！”

史進被這一嗓子嚇得只剩一魂一魄，顫顫巍巍開口道：“史進…”

陌生人被這莫名奇妙的回答搞得也是一愣，隨后又問：“使勁？使什么勁？這里是哪？”

“這是我家啊…”被嚇傻的史進小聲說道。

陌生人這才回過神來，仔細打量著周遭環境。而此時史進也終于不再恍惚，集中精力打量著依然坐在院中的這人。

陌生人渾身泥濘不堪，依稀可見身穿樣式奇特的長袍。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金色頭發與碧藍眼眸。這等樣貌，怎么好似與先前說書先生所描述的異族人一般無二？

史進靈光乍現，脫口而出：“你是西牛賀洲的魔法師？為什么躺在我家？”

躺在地上的異族人依然不能起身。眼瞅著是受了內傷。

“我的確是魔法師，被仇家追殺逃到此地。你有看到你家附近有穿黑衣服的人嗎？”

“墻外有一個，好像死了。”史進回想起墻外撞死的那位，老老實實地回答

魔法師明顯松了一口氣。“這打手不過是收了兩三枚銀幣，竟與我纏斗至今。現在還把命搭進來了，何苦來哉！小兄弟，幫幫忙，扶我出去看下尸體可好？”

史進雖憨厚，但也明白人心詭譎，防人之心不可無。聽了比利的話，反而后退兩步：“我不，你是不是想殺我滅口！”

異族人翻了個大白眼，手中木枝在空中隨手揮舞兩下，口中念著晦澀難懂的音節，手腕一抖，就從木枝末端放出一個大火球直沖天空而去。

“看到沒有！我肋骨斷了也能照常施法，要殺你何必讓你走近？趕緊過來，扶我出去毀尸滅跡，你難道想讓別人知道你家外面死了個人？”

史進想想這話在理，于是費勁地將他從地上拉起，抬起一只胳膊掛在脖子上，扶著他往門外走去。一出門，便指著躺在地上涼透了的黑衣人說道：“你看看，這是你仇家嗎？”

魔法師深嘆一口氣。“無妄之災。我與無極門何至于你死我活，不過只是誤會罷了。沒想到也連累你這收人錢財替人辦事的打手也慘死于此。”

史進在一旁腦子不夠用了。“能飛來飛去的仙人是打手？”

魔法師再次掏出小木棍施法，棍尖點出一個青色火球，直奔地上的尸體而去。火焰似有靈性，沾染上尸體立馬將其渾身纏繞起來，劇烈燃燒，很快原地只留下燒結成塊的泥土和隱約可見人形的白色痕跡。

依然攙扶著異族人的史進眼皮子直跳。這是什么火焰？怎的在旁感覺溫度不高，卻在眨眼之間將那么大一具尸體燒光殆盡？

老魔法師處理掉尸體后才嗤笑一聲，聲音陰冷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仙人又怎么樣？仙人也需要錢財來購置修煉所需天才地寶，也需要請大宗師為其煉制防身法寶與破境仙丹。只要你足夠有錢，暉陽境的大真人都能請來給你當打手。”

史進雖總是聽說過仙術、道法、魔法一類的故事，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魔法師耍的一手爐火純青的火球術著實震驚到了他，只顧打量著火焰燃燒后留下的痕跡。

魔法師見他半天不扶自己回屋，發覺史進的入神，打趣道：“想學嗎？我教你啊？”

令他意外的是，史進這時卻搖搖頭。“我沒錢，學不起。”說完就攙著比利往屋內走起。

老魔法師嘿嘿一笑，不再言語。他明白史進這時將他先前所說之話聽到心里去了。

往后大半年間，這個異族人就此在史進家住下，也從未出門，據說是要養傷。

他自稱比利，來自西牛賀洲。史進從未見過世面，陡然間與一個怪異的異族人同住一個屋檐下竟沒有身為主人的自覺，反而有些局促。

比利也的確厚臉皮，見史進沒有趕他走的意思，不但每日混吃混住，還變本加厲，喜歡使喚這個憨厚小伙子。

“史進啊，這兩日天氣有點陰，我這個老人家的老胳膊老腿有些酸痛，你過來幫我揉揉呀。”

“史進，使勁啊！沒吃飯么，晌午看你沒少啃玉米棒子呀！”

“哎呦！怎么動手打人呢，一點都不曉得尊老愛幼。”

多數時間史進都不怎么愿意搭理這為老不尊的貨，可他內心也不排斥這個陌生人。畢竟一個人過也挺孤單的，而且比利老頭總會給他講一些兩個部洲修煉界的見聞與軼事，可比茶樓的說書有意思的多。

“我可是魔法工會注冊風系大魔法師，在歐德羅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歐德羅就是你聽說書人講的西牛賀州。這是什么概念你明白么？到了我這個等級，就能做一個公國的護國法師了！”

“魔法師等級有初級，中級，高級，以及大魔法師，再往上？再往上當然也有，傳說中的魔法學博士。到那個階層，他們就有能力由學習階段進入學術探索階段。每個博士研究出新的魔法或新的施法方式，都將會給整個魔法界帶來震動。”

“東勝神州仙人的事我也懂，自然講給你聽，你別催呀。我比利走南闖北，從西牛賀州打到東勝神州無敵手，自然博古通今！欸欸欸，聽人說故事就注意聽，別翻白眼！”

“東勝神州修煉之人皆是在各自宗派，依循一代代宗族長輩總結歸納出的修煉之法循序漸進，修為等階分為七境：鳳初、琴心、騰云、暉陽、乾元、無相、太清。”

“要說修仙之術確實神異，不同境界都有不同天人感應。比方說第一境就可讓修士百病不侵，身強體健；第二境讓人耳清目明；第三境就不得了了，到了這時體內丹田處會結成金丹，由金丹調度體內元氣，可騰云駕霧，施展法術。”

“但要說修真者一定比魔法師強？這可不一定，在我看來魔法更為實用一些，也比玄之又玄的悟道更容易入門一些。剛步入初級魔法師等級的學徒，即可通過冥想壯大精神力，以口訣和結印手勢調用天地元氣，釋放出騰云境修士才可使用的法術。”

“只不過修仙之人那常人無可比擬的壽命確是讓人羨慕啊…”

史進聽多了比利所述玄妙故事，雖對自己始終有自知之明，可總是不自覺聽入神。

悟道得長生！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這難道不比整日里劈柴燒炭要有意思的多嗎？

比利也有意使壞，總是故意在史進面前顯擺自己可以玩出花來的低階小法術。時不時用火球術烤個地瓜，用風刃術劈個木柴。

“史進啊，看在你家墻頭和茅草堆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倒是愿意收你做學生，教你幾手魔法。以后不說得道長生，至少去給有錢人家玩兩手雜耍也吃喝不愁。可惜你這么大才開始修煉，就算我肯教，怕是也事倍功半咯！”

史進每次被比利老頭調笑，總是漲紅著臉冷哼一聲，表示自己的不屑一顧。

可每當無事休息時，卻總是情不自禁模仿著比利釋放低級魔法時的咒語和結印手勢。

“發一爾因則浩”這是火球術的咒語。

“澤爾絲桑木杏因則穩得”這是風刃術的咒語。

次次失敗的嘗試沒有澆滅史進模仿的熱情，一有空就回憶著比利的發音與動作。比利偶有撞見他的嘗試，也未冷言譏諷，只是嘻嘻笑著在史進面前再施展一次法術，似是顯擺炫耀。

記憶，模仿，重復。史進像是把這當做自己日常生活的娛樂。直到有一天，比利突然嬉皮笑臉地和史進說道：“小子，我的傷養的差不多了，就要繼續去踐行我的發財大計咯。這段時間承蒙你照顧，以后賺到錢了一定會回報你！”

史進聞言眼眸中有些遺憾與失落，不是為了可能永遠到不了手的回報，而是與比利相處的這些時日，是他自小到大簡單的生活旅程里，最多姿多彩的一段時日。

史進很懂事地未做挽留，幫助比利將包裹收拾好，還從地里摘了不少鮮甜的紅薯黃瓜，塞到老魔法師的行李中。

當夜，比利為了第二日早起遠行，早已沉沉睡去，史進卻無心睡眠，一人坐在小院中發呆，口中無意識地念著記得滾瓜爛熟的音節，雙手也隨意地搓揉著。

突然間，史進視野中多出了許多散發出盈盈微光的紅色小點，漂浮在空氣中，隨之飛速往史進雙手涌去。

好燙！史進下意識地一甩手，只見一團清晰可見地火球脫手而出，正落在小院中柴火堆上，熊熊燃燒起來！

史進永遠記得那一刻，眼前火光耀眼，頭腦卻覺得昏沉，似是熬了一整個通宵般疲憊。

而所有的這一切，都被起床撒尿的比利看著正著。穿著睡衣睡帽的老魔法師也如史進一般被嚇傻，連自己起床是做什么的都忘了，口中喃喃自語：

“竟自創結印手勢，真是個魔法奇才！臭小子，你不想當我學生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