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寢宮中，只有粗重的呼吸聲在響起。

紅木做成的寬大床榻，本該非常堅硬的才是。

不僅是床。

柔軟的天鵝絨床墊，它是那么的柔軟細密，它本該是軟綿綿的，蓬松的……

床榻上的帷幔，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不知道誰用手緊緊地拽著它，竟然將它一把扯了下來，讓它跌落在了地上。

戰場是如此的激烈，到最后竟然連床上那用來遮塵的床單也撕裂開來了。

可是……

她仿佛一朵盛開了的淡色小花，在輕輕顫抖，在滿足地嘆息。

時間……在某些時候總是會過得很快。

特別是當第一次嘗試完，心頭微癢。

一個放肆，雙手緊緊地抱著。

一個沉悶，仿佛永不會疲倦一樣。

夜，過去。

太陽，升起。

門外的小狗蘇恩，輕輕地撞著門，擔憂著自己主人的身體。

可是門內，卻只有放肆的叫聲在回應。

這回應是如此漫長，一直持續到太陽再次落了下去。

持續到夜的再次降臨。

終于，細細的，輕柔的，滿足的鼾聲，悄悄地在臥室里響起。

維多利亞披著薄薄的毯子，側著身子，緊緊地抱著盧恩的手臂。

那件她視若珍寶的純白色嫁衣，早已完成了使命，只剩下殘垣斷壁，凌亂地鋪在地上。

在維多利亞的鼾聲里，盧恩緩緩睜開了眼。

他輕輕地將手臂從少女懷中抽出，看著那被自己稱之為有損威嚴的地方，輕笑著搖了搖頭。

緊跟著，盧恩便坐在了床邊。

他突然口有點干。

不是缺了水的口渴，而是一種需要些什么東西調劑的干枯。

他目光下意識地在臥室中一轉，便找到了解渴的東西。

銅質煙盒，靜悄悄地擺放在床頭的柜子上。

這是唯一沒有被戰爭波及的幸存者。

這是維多利亞早就準備好的道具。

盧恩笑著站起了身，輕輕打開銅質煙盒，將添加了濾嘴的煙，叼在了嘴上。

他以前跟維多利亞說過很多次，卷煙沒有濾嘴，抽起來就容易吸進碎煙葉。

這個任性妄為的人……

盧恩回過頭，看著熟睡的維多利亞，看著她睫毛因為疲憊而輕輕顫抖，看著她小巧的鼻翼一張一合。

他嘴角輕輕地翹了起來，充滿了寵溺與溫柔。

下一刻，煙被點著了。

火焰隨著盧恩的呼吸，在煙頭輕輕一亮，仿佛在熟睡中的少女說著再見。

盧恩沒有叫醒她。

一方面是因為疲憊，一方面……

這可能也是她的心愿，這個任性的小女孩，這個小氣的小女孩，這個與自己相伴了十年的小女孩……

這個癡癡地為了自己，等了二十年，只想要一個答案的小女孩。

她固執倔強，天真幼稚地以為，只要他們不說再見，便不會有離別。

“我會回來的。”

“一定。”

盧恩輕聲地承諾。

他低頭去看，少女依舊在裝睡。

你永遠也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女孩。

盧恩也不行。

他選擇了放棄。

伸出手，他將已經燃盡的卷煙，捏在食中二指間，用大拇指輕輕一彈。

煙灰緩緩落下，落在潔白的婚紗上。

一點小小的星火，于此綻放。

這是告別。

也是盧恩對婚紗的主人，無聲而堅定的承諾。

再抬頭，維多利亞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臥室，輕輕地張開了嘴，想要說些什么……

也許是應該說再見……

可是她最后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只是輕輕地呢喃，呢喃著她心底最深處的話。

“你不許再騙我了哦，盧恩……”

——————

曼切斯特。

這是一座海港城市，就坐落在倫頓以東四十里。

原本一晝夜的時間，足以讓夏洛特從曼切斯特奔回倫頓的。

原本她是可以見盧恩最后一面的。

只是她并不知道盧恩公爵曾經回來過，她只是拼命地在港口宣揚著盧恩公爵的豐功偉績。

她，一定，一定要幫上盧恩公爵的忙。

她，一定，一定要幫上！

作為她的祖父，老張伯倫坐在不遠處的陰涼下，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皇室珍藏的威士忌。

酒體干冽清爽，卻又帶著少許泥煤味。

他緩緩地品著酒，聽著孫女在遠處聲嘶力竭地宣揚著，看著她從白天喊到了晚上，直到最后疲憊地被人攙扶離去。

他才把最后一口酒喝完。

女鐵衛格溫牽著女兒奧沙莉文的手，來到了他的身旁。

“您為什么不告訴她真相？”

“什么真相？”張伯倫輕聲問道。

“陛下做的事，很拙劣。我們都看出來了。”

“是啊。”

張伯倫說著，站起了身。

他有些醉了，本就半癱的身子讓他站立不穩。

奧沙莉文立刻上前，將老人攙扶了起來。她也很疑惑，好奇地抬起了頭，想要聽聽張伯倫老爺子怎么說。

在兩個女人目光的逼視下，張伯倫突然笑了起來。

他輕輕地笑著，滿是皺紋的臉上，卻居然多了一絲得意。

“你們不了解公爵大人。”

張伯倫看著倫頓的方向，又看了眼孫女的住所，輕笑著說道：

“他是個好人，一個溫柔的，念舊的人。”

“所以呢？”

“所以夏洛特只要靜靜地呆在這兒就好了。”

張伯倫想著，回憶著盧恩曾經與自己的閑聊：

“公爵曾經跟我說過，一個智者的哲言。只要不去爭奪，那么世上便沒有人可以奪取。公爵說的也許是利益，但我想感情可能也是一樣。”

說到這，老張伯倫輕輕一攤手，滿臉無辜。

“但我不確定，畢竟我已經不懂你們年輕人的愛情了。”

女鐵衛格溫不由地沉默了起來。

她突然有些后悔。

陛下雖然有手腕，有智謀，但在這方面似乎真的很缺乏經驗。

自己應該幫她才是……

想到這，格溫抬起頭，擔憂地看向了夏洛特的住所，那棟位于海邊的二層小樓，那棟與貝克街13號一模一樣的小樓。

公爵大人……

會來嗎？

“會來嗎？”

臥床上的夏洛特，睜開了眼睛。她下意識地環視著周圍，卻根本沒有見到盧恩的身影。

“為什么……您連一句再見，也不和我說呢？”

夏洛特輕聲地詢問，卻沒有得到她想要的回答。

而此刻的她，又太累了。

她的喉嚨干澀疼痛，她的手臂酸澀微脹，她的雙腿還時不時地抽著筋。

她就這么倔強地等著，直到再也堅持不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夜，似乎對她很絕情。

而就在這時，腳步聲輕輕地在臥室里響起。

來人沒有驚動她，只是站在床頭，注視著少女那柔順的栗色波浪長發，憐憫著她微微溢出淚水的眼角。

盧恩朝著夏洛特微微欠身，作為致歉。

時間緊迫，他無法回應她的心意。

他站了片刻，便轉身離去了。

而一頂黑色高頂禮帽，也在此刻悄悄地落在了夏洛特床頭的柜子上。

于此一道的……

還有一朵，當初與夏洛特初見時，摘下的，很像她的白色玫瑰花。

而在這小樓外……

在這濱海的的城市中……

在這布列塔尼所在的大陸上……

在這萬家燈火與歡聲笑語的送別下……

文明的紅色星火，閃耀在了月亮上。

那道光是如此的溫柔，卻又是如此得不可阻擋，他將月亮從中切成了兩半，讓她們各自懸掛在天空上。

無數人抬頭仰望，看著這突然出現的奇觀，看著這改變了整個世界的兩瓣月亮。

沒有人知道這是公爵盧恩，在世上留下的，守護世界的道標。

他們只是僭越地稱呼著天上的兩瓣月亮……

一瓣叫維多利亞。

一瓣叫夏洛特。

而聯系她們的紅色柔光……

被人惡意地造謠……

稱之為……

公爵盧恩的理想鄉。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