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社會歷史狀況
與現代希臘相比,古代希臘的面積要大得多。它以希臘半島為中心,包括愛琴海諸島、小亞細亞西部沿海、愛奧尼亞群島以及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島的殖民地。希臘民族由愛利亞人、愛奧尼亞人和多利亞人組成。經過長期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交往,到公元前8世紀,這三個民族之間的界限逐步泯滅,形成了統一的希臘民族。
希臘文明是海洋文明。希臘多山環海,島嶼密布,海岸細長,航海條件良好。同時,希臘地勢崎嶇不平,平原少,土地貧瘠,只適合種植葡萄和橄欖,不適合種植糧食作物,希臘人只有通過海外貿易才能維持自己的生存和發展。公元前8世紀至前6世紀,以氏族為基礎的原始公社讓位于城邦,希臘的奴隸制普遍地確立和繁榮起來。城邦在希臘語中為polis,英譯為city-state,指擁有一個城市以及周圍不大的一片鄉村區域的獨立主權國家。每個城邦都有自己的法律、議事會、執政官、法庭和軍隊。為了尋找土地,解決人口增長造成的負擔,希臘人約于公元前750年從海岸著手,向西推進,開始并延續了差不多兩個世紀的大范圍殖民擴張。據統計,希臘參與殖民的城邦有44個,在各地建立的殖民城邦超過139個。這些新的殖民城邦猶如雨后池塘周圍彼此呼應的青蛙[5]。殖民城邦和母邦沒有嚴格的政治聯系,只有宗教和感情的聯系。由此看來,希臘不是一個統一的國家,而是由數以百計的、獨立的“蕞爾小邦”組成的聯合體。柏拉圖的《理想國》中的理想國家是城邦,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也是城邦政治學。所謂政治學(politics)源出城邦(polis)。亞里士多德的名言“人天生是政治的動物”,其本意是“人天生是城邦的居住者”。隨著希臘城邦的建立和繁榮,希臘進入“古風時代”。希臘文明和藝術出現了奇跡般的繁榮。
許多希臘城邦的政治體制采取直接民主制度,“城邦的政治主權屬于它的公民,公民們直接參予城邦的治理,而不是通過選舉代表,組成議會或代表大會來治理國家”[6]。“公民”(polites)意為屬于城邦的人,然而,希臘城邦的公民僅指祖籍本城的18歲以上的男子,婦女、兒童、奴隸和異邦人不是公民。在希臘城邦中,奴隸和奴隸主是兩個最基本的階級。奴隸由戰俘、異族人(指非希臘的蠻族人)和奴隸的子女充任,也有本部落的債務人淪為奴隸的。除這兩個階級外,還有平民或自由民這一階級。平民包括小土地所有者和小手工業者。奴隸主又分為氏族貴族奴隸主和工商業奴隸主。在與氏族貴族奴隸主的斗爭中,平民和工商業奴隸主由于利益趨同,往往攜手聯合。據有的研究者估計,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以前,即柏拉圖誕生前4年,雅典公民(祖籍本城的18歲以上的男子)人數約為4.5萬人,由此推算當時雅典總人口為10萬多一點。奴隸約有12.5萬名,其中6.5萬名用于家庭生活,即充當仆人和保姆,平均每個公民擁有約半名奴隸,另外5萬名奴隸用于手工業,1萬名用于采礦。采礦業奴隸受到冷酷無情的對待,服務于家庭生活的奴隸則相當自由。斯巴達人嘲笑說,在雅典街頭無法辨別出哪一個是奴隸,哪一個是奴隸主[7]。也有史書記載,雅典城里的奴隸待遇較好,“可以拿工資,從事勞動并擔任負責的職務,如小官吏和銀行經理”[8]。
斯巴達是希臘城邦中最大的一個,面積8500平方公里。在經濟上它重農抑商,不過,斯巴達人既不務農,又不經商,他們靠奴隸的勞動維持生活。斯巴達人對奴隸極其殘酷。奴隸必須穿標志卑賤的衣服,健壯勇敢的青年奴隸常常無緣無故地遭到殺害。斯巴達全國像一個大兵營,全體公民都是戰士,生活在按照軍事編制的集體里。他們崇尚武力,驍勇善戰。新生嬰兒要接受體檢,體質過弱的被拋到山峽的棄嬰場。兒童7歲開始過集體生活,12歲起不準穿內衣,一年之內只穿一件外衣。青年人終年不穿鞋,從小接受體育和吃苦耐勞的鍛煉。國家取消金銀貨幣,只使用鐵幣。所有男人都在公共食堂就餐,上至國王、下至普通公民都吃同樣粗糙的食物。斯巴達成為剛毅勇敢、視死如歸的代名詞。
與斯巴達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雅典。雅典被稱作“希臘智慧的首府”“全希臘的學校”。這里商品經濟發達,民主政治健全,文化藝術輝煌。雅典誕生了政治家梭倫(Solon)、伯里克利(Pericles),戲劇家埃斯庫羅斯(Aeschylus)、索福克勒斯(Sophocles)、歐里庇得斯(Euripides)、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歷史學家修昔底德(Thucydides),雄辯家狄摩西尼(Demosthenes),雕刻家菲狄亞斯(Phidias)、普拉克西特利斯(Praxiteles),哲學家蘇格拉底、柏拉圖。真是燦若群星,蔚為大觀。
城邦制度對希臘人的生活方式和審美風貌產生重大影響。在小國寡民的城邦中,人們互相熟悉,共同討論問題。希臘人酷愛交際和談話,將大部分閑暇時間用于戶外,“他們很少享受家庭生活,他們過的是社交生活、宗教生活、藝術生活,特別是陽光生活,他們的陽光是那樣晴明……甚至他們的思想也是那樣晴明,沒有一點霧”[9]。蘇格拉底沒有寫過任何著作,除了一兩次打仗外,他沒有離開過雅典。他整天奔忙于街頭、市場和廣場,找各種各樣的人談話,探索智慧和真理。雅典人總有那么多的閑暇,下午會在浴室或運動場待上很長時間。亞里士多德專門論述過閑暇,科學、哲學和藝術產生于閑暇。雅典人有閑暇,一是因為有奴隸的勞作,二是因為他們的生活標準極其低下。奴隸主、異邦人和奴隸都吃同樣的食物,穿同樣的服裝,他們的食物、服裝以及家具、房屋都十分簡樸。雅典人正常的食譜是大麥面、橄欖、一丁點葡萄酒,弄點魚調調味,遇上重大節日才吃肉[10]。蘇格拉底無論行軍打仗,還是做客赴宴,都穿一件破舊的長袍,并且很少穿鞋。可是,雅典人的精神生活卻十分富有。
公元前5世紀被稱為希臘社會的“古典時代”。“古典”的意思是“最好的”。這段時期希臘的經濟和文化都達到巔峰狀態。希臘的古典時代起始于希波戰爭,終結于伯羅奔尼撒戰爭。希波戰爭是希臘和波斯之間的戰爭,戰爭以波斯的慘敗而告終。雅典從希波戰爭中獲得了大量戰俘和戰利品,進一步促進了商品經濟的發展。公元前443年至前429年,作為由平民和工商業者組成的雅典民主派的領袖,伯里克利連任15年首席將軍。這是雅典社會的黃金時期。在伯里克利時代,公民大會是國家的最高權力機構,各級官職由公民抽簽產生。這種民主開世界民主政治之先河,然而它有時候容易導致無政府主義的混亂狀態。蘇格拉底就由雅典民主法庭以瀆神的罪名被判處死刑。
隨著勢力的膨脹,雅典稱雄整個希臘,引起希臘傳統霸主斯巴達的不滿。希波戰爭中結盟的希臘這兩個最重要的城邦——雅典和斯巴達反目成仇。公元前431年,斯巴達軍隊入侵雅典,爆發了伯羅奔尼撒戰爭。修昔底德的《伯羅奔尼撒史》(商務印書館1960年版)描述了這場長達27年的戰爭。戰爭開始的第三年,伯里克利就死于雅典流行的瘟疫。柏拉圖伴隨著伯羅奔尼撒戰爭成長。雅典在戰爭中遭到失敗。伯羅奔尼撒戰爭嚴重地破壞了希臘的經濟和社會,導致各城邦之間戰爭不斷,激化了城邦中的階級矛盾,使奴隸數量大增。它標志著希臘古典時代的結束,城邦由此走向衰落和瓦解。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直接目睹了城邦的衰落,他們幻想恢復城邦昔日的輝煌,然而逝去的東西再也無法回歸。
在希臘城邦瓦解的同時,希臘北方鄰國馬其頓經過腓力二世(Philip Ⅱ)的經營迅速崛起。公元前4世紀中期,希臘形成了兩個敵對政黨——反馬其頓黨和親馬其頓黨,它們之間展開了激烈的斗爭。反馬其頓黨主張希臘人完全自由,親馬其頓黨則認為最好服從馬其頓的統治。亞里士多德與馬其頓王室有著密切的關系,他的父親曾是馬其頓王室的御醫,他本人曾是腓力二世的兒子亞歷山大(Alexander)的老師。他幻想馬其頓統治者能夠把分散和軟弱的希臘聯合成強大而統一的民族。公元前337年,腓力二世以武力迫使希臘簽下了城下之盟,實現了對希臘的征服,這標志著希臘城邦時代的結束。
第二年,腓力二世被衛兵刺死,亞歷山大繼位。由于亞歷山大是亞里士多德的學生,許多希臘人對他抱有希望,認為他是開明君主,能夠把分裂的希臘城邦統一成為人道國家。然而沒過幾年,亞里士多德的侄子、亞歷山大的秘書和編年史編纂者卡里斯塞尼斯(Callisthenes)的言行舉止得罪了亞歷山大,暴虐而多疑的亞歷山大借口他參與陰謀活動而除掉了他。卡里斯塞尼斯的死打破了希臘人對馬其頓占領者的幻想,他們把亞歷山大視為東方暴君。亞里士多德也成為馬其頓專制政體的批評者。
公元前323年,亞歷山大于征戰極盛之際,突然在巴比倫因惡性瘧疾病死。亞歷山大去世后,希臘各地掀起了反馬其頓的風暴。亞里士多德因其與馬其頓王室的親密關系,被雅典的反馬其頓黨控以不敬神明之罪。當時亞里士多德的處境極其艱難,馬其頓人不信任他,希臘民主派也不信任他。他逃離雅典,定居歐比亞的加爾西斯。在亞歷山大死后的第二年,亞里士多德在加爾西斯因病去世,終結了他的“哲學散步”。也有人認為,亞里士多德死于自殺。公元一二世紀的傳記作家第歐根尼·拉爾修(Diogenes Laertius)提到亞里士多德服用有毒植物烏頭身亡[11]。雖然更多的希臘羅馬學者談到亞里士多德的自然死亡,然而無疑,亞里士多德生命的最后歲月充滿了矛盾和沖突。我們不僅要看到亞里士多德理性的思考方式和寫作方式,也要注意到他思想中激動不安的方面,注意到他哲學中的生活取向和他的社會政治活動。隨著亞里士多德的去世,希臘美學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