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數字金融革命:中國經驗及啟示
- 黃益平 (美)杜大偉主編
- 2059字
- 2025-03-28 15:31:08
2.普惠金融新模式
中國的數字金融業發軔于2004年年底,電子商務公司阿里巴巴推出了一項以“ PayPal”為藍本的在線支付服務,即現在的“支付寶” 。支付寶最初是為了促進阿里巴巴和淘寶上的在線交易而研發的。然而,直到2013年年中,數字金融行業才出現快速增長的勢頭。這一年,阿里巴巴推出了線上貨幣市場基金“余額寶”,允許個人投資者通過手機應用程序靈活地進行小額投資。此后,投資余額寶的公司天弘基金,在一年內迅速從中等規模的基金躍升為國內規模最大的基金。后來,2013年被廣泛認為是中國數字金融發展元年。
今天,中國已經是世界上最具活力的數字金融市場之一。在美國和英國,“金融科技”一詞通常指區塊鏈技術、加密貨幣、跨境支付和央行數字貨幣。在中國,“金融科技”或“數字金融”一詞最有可能與向大眾市場提供支付、貸款、保險和投資服務有關。因此,中國數字金融業具有普惠金融的特征。根據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Peking University Digital Financial Inclusion Index, PKUDFII), 2011年,數字金融業務主要集中在東南沿海少數城市;2020年,東南沿海的數字金融業務規模依然領先,但東西差距、南北差距明顯縮小1,這意味著落后地區正在迅速追趕。這正是“普惠”的含義。
推進普惠金融的發展是一項全球性的事業。聯合國曾將2005年定為“國際小額信貸年”,呼吁成員國為弱勢客戶提供基于市場和商業的可持續金融服務。中國政府作出了各種努力,例如創建小額信貸公司、建立專門的業務部門。然而,總的來說,進展是有限的。傳統金融行業有一個廣為人知的二八法則,它指的是,前20%的客戶,通常是最富有的家庭和最賺錢的公司,貢獻大約80%的市場收入。為其余80%的客戶(主要是低收入家庭和中小企業)提供服務實際上更加困難,而且財務利潤也更低。促進普惠金融的主要困難在于觸達潛在客戶并評估他們的金融風險。
2016年,中國政府發布了《推進普惠金融發展規劃( 2016—2020年) 》 (以下簡稱“五年規劃” ) 。 2016—2020年,中國在普惠金融方面取得了令人矚目的進展。其中大部分進展發生在數字金融行業,有意思的是,“五年規劃”并沒有突出數字普惠金融方面的內容。普惠金融取得驚人成功的秘訣在于應用了數字技術,其中包括大科技、大數據、人工智能、區塊鏈和云計算等技術。數字技術使普惠金融在擴大業務規模、提高效率、改善用戶體驗、降低成本和控制風險方面取得了不小的進展。數字技術的一個重要特征是長尾,這意味著一旦成功構建大科技平臺,為額外用戶提供服務的邊際成本幾乎為零。大數據、人工智能和云計算的結合,使數字金融機構能夠以極快的速度為大眾市場提供個性化的金融服務。利用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大科技平臺可以覆蓋非常廣的市場。事實上,在中國任何一個有信號的地方,只要擁有一部智能手機,就可以享受與大城市一樣的金融服務。
回顧過去,推動中國數字金融行業快速崛起的三大因素分別是數字技術、市場需求和監管環境。其中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和廣泛應用是首要因素2。2013年之前的支付寶之所以沒有被廣泛使用,是因為在臺式電腦上使用支付寶相當不方便,而智能手機改變了這一點。中國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是政府和私營部門共同努力的結果。政府在全國范圍內對數字基礎設施進行了大量投資,數字技術滲透率顯著提高。數字基礎設施使個人和企業幾乎能在任何地方連接大科技平臺。私營部門也在其中發揮了作用。 2011年,支付寶每秒只能處理約300筆交易。到2019年,這個數字已經遠大于30萬,數字技術的發展縮小了新興經濟體在金融服務觸達上的性別差距、貧富差距和城鄉差距。
第二個因素是大量未得到滿足的市場需求,尤其是來自低收入家庭和中小企業的需求。由于客戶觸達和風險管理的問題,為低收入家庭和中小企業提供金融服務很困難,在中國,由于“金融抑制”的存在,即政府對金融體系的干預,這個現象尤其突出。正規金融體系對低收入家庭和中小企業的服務不足使非正規金融活動和數字金融業務充滿了活力。由于那時的大多數中國人除現金之外沒有其他支付方式,移動支付服務便誕生了,并受到了市場的熱烈歡迎。只有大約20%的中小企業能夠從銀行借款,因此不難想象,數字貸款對那些未被銀行信貸業務覆蓋的低收入家庭和中小企業意義重大。許多在線投資產品也是如此。在大多數情況下,數字金融產品不僅提高了效率,而且填補了市場的空白。這就是為什么移動支付業務能夠在中國迅速普及,而在美國發展較慢的原因3。
第三個因素是相對寬松的監管環境。事實上,很長一段時間以來,許多數字金融業務都缺乏監管。支付寶出現于2004年年底,但直到2011年才獲得正式牌照。第一個P2P平臺“拍拍貸”于2007年上線,監管機構于2016年年中才公布了第一個監管政策框架。監管機構不急于將這些企業置于監管框架之下,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方面,許多政府官員看到了數字金融業務的普惠價值,因此不愿破壞此類業務;另一方面,中國的金融監管框架是按行業分別制定的,即“誰發證,誰監管”。在某種程度上,監管機構并沒有給這些數字金融機構發放牌照,因此也就無須承擔監管責任。“寬容”是一把雙刃劍,它可以讓行業不受約束地快速增長,但同時也會導致金融風險的快速積累。
1 見本書第二章。
2 見本書第四章。
3 見本書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