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過半,精神緊繃了多日的宋草終于得到片刻清閑,獨自濟水堤壩上,腦海之中不斷閃過那些青壯寧死不降的景象。
“兄長,所有投水青壯的尸首均已打撈,放下武器的青壯也走的差不多了,該歸營犒賞將士們了?!?
宋榮來到自家兄長身前,將陷入沉思的對方喚醒。
“好?!?
宋草有些茫然的起身抬首,心中雖仍覺得堵得慌,但還是跟著宋榮下了堤壩,翻身上馬,準備返回己方營寨。
“溺亡的青壯總共多少?”
調轉馬頭之前,宋草鬼使神差的問了自家弟弟一句。
“一百零八人?!?
宋榮開口,說出了一個讓宋草覺得有些恍惚的數字。
“讓周尋將他們盡快送回陽谷,好生安葬吧。”
宋草此刻只覺心中有股烈焰在燃燒,卻又無從發作,良久之后方才開口,隨后也不顧身后宋榮牽掛,狠狠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任由馬匹狂奔足足一里多地,直到接近己方營區才降低了馬速。
此刻的倉場營區之中,早已是歡呼聲響徹不斷,集鎮上的倉丁家屬們夾道歡迎著大勝歸來的倉丁部隊,但也有不少人因沒有在戰勝歸來的隊伍中看到自家孩子的面孔而焦急難耐。
戰場上人命如草芥,即便是這樣一場大勝,倉丁之中也難免有傷亡,趙全安在方才稍稍攏了個數目,前兩日的防守加起來有十四名倉丁傷亡,今日一戰也有二十多名倉丁傷亡,傷亡總數已經接近全部倉丁的一成。
但即便是這樣,相比營寨被攻破后所有人的悲慘結局,如今的場景已經是許多人夢寐以求。
“稟專知,慶功宴已經備好。”
顧修領著一眾曹首和司首躬身盡皆躬身相迎,態度比迎接倉司官員還要恭敬。
“兩刻鐘后開宴,財曹取三千貫鐵錢,常平司去取一千匹絹布、到校場,開宴前我要賞賜所有參戰之人?!?
“義倉司的,走一遭梁山大營,今夜將那里所有財物清點仔細,折算個價格,明晨報我?!?
“書曹和財曹今夜再辛苦一下,將所有倉丁們應得的賞賜、恩免的債務,以及受傷和陣亡的撫恤連夜開算清楚?!?
“此外吏曹之中選些干練的人,稍后持我親筆信,乘官船去鄆州尋倉臺報捷,今夜務必趕到?!?
宋草淡淡開口,財曹曹首劉德讓、常平司守張守正,以及顧修等幾個司首曹首卻是毫不猶豫的拱手稱是。
這場大勝過后,對所有吏員、差役,以及倉丁們堪稱有救命之恩的宋草,在倉場之中的威望也悄然升到了前從未有過的高度。
而隨著酒宴前賞賜的當眾發下,以及宋草兌現了免除債務的許諾,臺下的倉丁們更是對宋草感恩戴德到無以復加,許多倉丁們甚至自發的朝著點將臺上的宋草叩拜起來。
這些倉丁此前即便是在廂兵體系之中,也是最末流最不受重視的那一類,平日里受欺壓慣了,每月的薪餉甚至都不夠吃飽飯,還需要自己偷摸做工,亦或是讓家人在倉場之中做工才能養活自己。
而如今宋草來到倉場之后不過三個多月,倉丁們每月的薪餉是原來的三倍還多,訓練之中表現好了更是隨時有賞賜發下,而此番大勝讓倉丁們的地位也抬升了不少,這些變化讓倉丁們對宋草變得愈發依賴和崇敬,因此自發的叩拜起來。
但好在宋草反應及時,在張世衡等幾個倉司廂兵軍官神色變化之前便立刻離席避讓,然后又帶著倉丁們一起叩謝了張世衡等人的援救之恩,將這一波潛在的風險化解于無形。
一場熱鬧的慶功宴圓滿結束,宋草依舊堅持巡營之后才回到營房,卻也沒有立刻休息,而是將宋榮喊來,商議起了接下來的打算。
“我打算明日正午過后讓你帶所有倉丁去陽谷,和曹徽合兵一處,先將濟水航道盡快打通,然后再將縣城占住,曹徽是個聰明人,應當不會和你爭功。”
“好。這里的危險已經解除,倉丁們剛剛領了賞賜,也沒什么牽掛?!?
宋榮聞言沒有詫異,立刻點了點頭。
濟水航道已經堵了六七日,陽谷知縣時文彬的官帽子肯定是保不住了,但若是繼續堵下去,倒霉的肯定就不止時文彬這個等級的官員,州衙通判、知州,甚至于倉司、漕司的相應官員都要受到責問。
早一日打通濟水航道,對于房安國來說受到的牽連就越小,而宋草在房安國那里的功勞自然也越大。
同樣的,收復縣城自然也是一樁功勞,這些功勞積攢下來,將來便是在房安國那里變現的籌碼。
“到了縣衙之后,注意搜撿一下縣衙的文書,尤其是戶房的賬簿,梁山人馬占據縣城時間不久,這些文書賬簿應當沒有焚毀?!?
“除此之外,注意探訪一下那些大戶們在此次動亂之中的死傷情況,我讓周尋帶些人去協助你。”
“這幾件事情做完,你便在陽谷好生歇著養傷,等過幾日我去陽谷縣接你?!?
“好,兄長放心便是?!?
兄弟二人聊了幾句,多日疲憊帶來的困意上涌,很快睡了過去。
翌日清晨,宋草和宋榮依舊是早早醒來,照例和倉丁們一起吃過早飯之后,宋草回到了久違的常平廳,將幾個曹首和司首,以及趙全安召集到一處,聚攏這些時日應當核銷的花費。
“稟專知,所有倉丁的賞賜、恩免、撫恤、均已經列支清楚,此外賊軍營中財物也清點完畢,請專知過目?!?
“稟專知,這些時日備戰時從公中支取的錢糧、甲盾、兵器、箭矢等物的數目皆已列清,請專知過目?!?
“稟專知,昨日攻破敵軍大營后,敵軍所遺留糧草及其他財物業已清點完畢,折價和明細,以及許諾給禁軍騎兵的賞賜數額皆已列清,請專知過目。”
幾個司首和曹首紛紛躬身拱手,將一份份文書呈上。
“諸位辛苦了?!?
宋草見這些人都有黑眼圈,顯然是昨夜加班有點狠,稍稍寬慰一番,然后接過文書,只是匆匆掃了幾眼,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五六日的作戰,所有的花費加起來,竟然超過了三萬多貫!
這其中,如宋草免除的倉丁債務一項便有四千七百貫,此外多次下發的賞賜也有四千多貫,是最大的兩筆單項。
除此之外得到錢糧最多的便是那一都禁軍騎兵,八十名騎兵戰前戰后的賞賜加起來一共三千多貫,平均每個士兵能得三十多貫,什長能接近百貫。
除了賞賜之外,最大的開銷便是各類兵器的損耗,這些時日中,倉丁和援軍總共消耗了超過十五萬支箭矢,作戰中損壞了六十多套皮甲,刀刃翻卷,盾牌破裂等等諸多物資損壞的數目更是不可計數,財曹也算不太清楚,只能先大致攏出來個數目。
“打仗還真打的是錢糧,要是沒有倉場撐著,這仗還真打不起?!?
宋草看完所有開支的總額,對“大炮一響,黃金萬兩”有了新的認識。
“書曹辛苦下,將這些開支匯總成一份文書,某這就簽押,送往倉司核銷?!?
宋草將開銷的事情處置完,把幾個司曹首打發出去,將趙全安獨自留了下來。
“此番能夠獲勝,多虧趙指揮鼎力相助,宋某打算向倉司呈文,表陳指揮的功勞,不知指揮想要什么樣的封賞?”
宋草看向趙全安,認真發問。
在宋榮已經表現出足夠的指揮能力情況下,宋草打算將趙全安也送到倉司衙門之中,以便自己將倉丁徹徹底底的掌控住。
“某愿求一幕職官,若倉司不成,隨便一縣的縣尉,亦或是州衙的巡檢使,兵馬都監皆可。”
趙全安其人也早存有了將身份轉變為官員的念頭,在宋草主動開口的情況下,自然也不會藏著掖著。
“此事簡單,請指揮稍待一段時間,待某見到房倉臺,定然為指揮求一個滿意的結果?!?
宋草聞言稍稍皺眉,但還是立刻許諾下來。
更大的戰后利益分配馬上就要開始,當務之急是要趕快把倉丁抓在手里,趙全安的這點籌碼雖然有點貴,但也不是什么不能承受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