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間的飯食,宋草將那兩幅畫放回客棧,自己來到了鄆州城東市街面上耐心查找了一番,來到了一家名為谷草糧行的糧鋪內。
這間糧鋪乃是胡家的產業,掌柜胡萬乃是胡忠的本家族弟,自然也認得宋草,見到宋草到來,趕忙請到內房之中沖泡上茶水。
“聽聞押司近日在鄆州公干,不知一向可否順當?”
胡萬清楚宋草是胡家已經默認下的姑爺,因此態度十分熱絡。
“不過是尋常的公家差事,已經料理的差不多,過幾日便要回去了。”
宋草同樣回以熱情態度,恭維了一番對方操持糧鋪經營有道,兩人聊了片刻,將客套話說過,宋草便道出了來意。
“胡伯,在下此來乃是為了向你打聽一些消息。”
“押司但說無妨,只要是胡某知曉的,定然言無不盡。”
胡萬拍著胸脯做了保證,神色愈發輕松。
他方才還以為宋草是在鄆州城里將銀子花沒了來打秋風的,眼下聽聞對方是來打聽消息的,心里自然松了一口氣。
“聽聞鄆州城內有一名為李黑渠之人,其女名為凝香,此父女與我等皆為陽谷縣之人,不知胡伯可有耳聞?”
宋草開口一問,原本還面帶輕松神色的胡萬頓時臉色一僵,陷入兩難之中。
李黑渠的消息胡萬自然是知道,事實上這個消息本就是他打聽到了之后才匯報給胡忠的。
但這個消息目前知道的人并不多,主要是胡忠還沒有想好如何利用這個消息,因此胡忠自然也不敢作主張向宋草介紹李黑渠的情況。
宋草見到胡萬神色便知對方一定知道李黑渠的消息,但見對方不語,也猜到對方心中難處,于是微笑開口道:
“胡伯,此消息乃是前些天世伯親口說與我聽的,我此次前來有一樁公事正好與房倉司有關,因此想要提前打聽些消息,做到有備無患。”
“押司莫怪,老胡我謹慎慣了。”
胡萬聽完宋草所言,心底松了口氣的同時卻又不由高看了宋草一眼。
“看來老爺已經認定這位做女婿了,否則怎么會將這般消息都告知與他。”
胡萬心底閃過一個念頭,沉吟片刻,將所知道的李黑渠和凝香的消息全數告知了宋草。
這李黑渠和其女兒凝香雖是陽谷縣之人不假,但對陽谷縣卻沒什么故土之情,反而有不少仇怨在。
李黑渠的父親早年間乃是縣內有名的富戶,彼時也是名列都保長之一的。
李黑渠的父親死后,家業傳到李黑渠身上,因他不學無術,生性好賭斗,沒能將家業守住,變成了破落戶。
如西門望、胡忠等人皆是和李黑渠自幼的玩伴,如薛平和錢文隆兩人當年更是純粹的跟班,就連兩人的父親也只是李家諸多產業的管事。
但在李黑渠接掌了李家的產業后,由于整日被薛平和錢文隆兩人圍著去鄆州城里花天酒地,家業漸漸被人使法子掏空了,沒幾年時間便破敗了下來。
而錢薛兩家反倒通過從李家瘋狂吸血,成了陽谷縣新的豪強。
當然,西門家、胡家、鄭家都從李家的倒下中沒少撈好處也便是了。
李黑渠后來醒悟過來,去錢薛兩家討說法,不僅沒有討要回來家業,反倒被羞辱了一頓,因此沒臉在陽谷縣待下去,便將妻子兒女都發還了娘家,自己來到了鄆州城內,守著父親早年間在鄆州城里置下的一些家業生活。
原本李黑渠這樣也能夠活下去,甚至還能比普通人強上少許,但這廝賭性難除,沒過幾年又將家業輸在了賭桌上,還被人打斷了一條腿。
身無分文,腿還斷了,李黑渠原本是必死的局面,但卻命不該絕,其人早年包過的一個窯姐出錢給李黑渠治了傷,還說服青樓的掌柜的讓李黑渠做了自己身邊的跟班。
而李黑渠經歷生死這一遭,反倒真的把賭癮戒了,此后便是將這窯姐當成了菩薩般供著,只打算和窯姐一起攢銀子贖身,過些安生日子。
但似乎李黑渠命中注定無福,沒幾年這窯姐得了惡病死了,只留下一個女兒,交由李黑渠撫養,便是凝香。
李黑渠對凝香自然當做親生女兒來看待,將女兒養的知書達禮,甚至能做詩文,堪稱才女。更為關鍵的是,李黑渠知曉達官貴人之中熱衷什么,因此將凝香自幼養出了一手好丹青,畫山水花鳥堪稱一絕。
凝香繼承了其母親的容貌,又有這般才華,長成之后自然引起不少人的覬覦,但李黑渠卻見機的早,將自己積攢的全部錢財使在了房安國身旁的管事身上,成功將自家女兒送入房安國房中。
而房安國,乃是正經的太學上舍進士,擔任過兩任縣令,又在東京城內任過戶部員外郎,此次擔任京東西路提舉常平使,乃是正五品的官員。
這個品級不僅是整個鄆州城內最高的,即便放到整個京東西路,也是最頂級的幾位官員之一了。
而西門家不惜毀堤淹田弄出幾萬畝地來,所為的無非是想要讓房安國出面,在西門慎升貢進入太學的事情上施以援手而已。
似房安國這等品級的官員,等閑女子是看不上眼的,但凝香卻與眾不同,其人才色雙絕,會唱曲能作詩,而且還有一手好丹青,甚至能和房安國談論前朝興衰得失,因此成了房安國正經過門的小妾。
“據說李黑渠當年曾經發過毒誓,若有一日得了富貴,定要將錢薛兩家的仇百倍奉還,如今其人富貴已得,且不知會如何作為。”
胡萬介紹完了李黑渠和凝香的情況后,臉上亦滿是感慨之色。
“這李黑渠果真是個有腦子的,其人知曉以凝香的出身,不論嫁到何處都免不了當個妾室,因此直接選擇在房安國那里孤注一擲,倒也真叫其人將這條路走通了。”
宋草聽完之后,也不禁感慨起了李黑渠的手段和心性。
“誰說不是呢?老爺上次來的時候曾經去李黑渠家中拜訪過,其人仍然住在那窯姐生前買的陰濕小院內,絲毫沒有當年富貴時的驕狂姿態,其人若是早先如此,家業又豈會敗了?”
胡萬也跟著嘆息,又說起了胡忠前些天去李黑渠家中拜訪的事情。
胡忠在得知凝香成為房安國小妾之后,曾經親自帶著禮物登門拜訪過李黑渠,李黑渠雖然讓胡忠進了家門,但胡忠帶去的禮物卻一點沒收,甚至連錢薛兩家的現狀都沒問。
兩人聊天內容很簡短,李黑渠對房安國的事情只字不提,顯然是擔憂自己影響了女兒在房家的地位。
“胡伯可知,那西門家是如何聯系上房安國的?”
宋草聽后卻是一愣,好奇西門家是如何搭上房安國的關系的。
照理說李黑渠對胡忠既然如此,對西門望自也不會例外才對,那為何西門家能夠搭上房安國的線呢?
“此事我亦不知,李黑渠與我住的不遠,我卻未見西門家的人和他有什么來往。”
胡萬對此也不知情,但隨后又給出了一些猜測。
“西門家本就和倉司衙門中的人走動緊密,興許是通過倉司衙門那邊打通的關節,只是打了李黑渠的名號來做事罷了。”
“多謝胡伯,在下心中有數了。”
宋草聽到這里,心中對李黑渠和凝香已經有初步的印象,也選定了自己初步的著手對象。
依舊是李黑渠。
此人歷經百般艱難挫折,但依然能夠將凝香撫養成人,并送她飛上枝頭變鳳凰,顯然心中必有極剛強信念做支撐。
宋草敢肯定,李黑渠心中定然有著報仇雪恨的念頭,只是女兒剛剛進入房家,地位尚不穩固,因此沒有輕舉妄動罷了。
而宋草手中,說不得便恰好有李黑渠所需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