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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棄置的世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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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以來,這是嘉蒂雅第五次置身太空船中。上一次,是她和山提瑞克斯攜手前往歐特普的觀光之旅。眾所皆知,那個世界的雨林美景舉世無雙,尤其是在“寶石星”這顆衛(wèi)星的浪漫光芒照映下——不過一時之間,她記不清楚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那片雨林確實非常茂密蒼翠,樹木都經(jīng)過謹慎規(guī)劃,一排排栽種得十分整齊。其中的動物也經(jīng)過精心選取,將整片雨林點綴得五顏六色、賞心悅目,凡是有毒的、有害的動物則一律被摒除在外。

而那顆直徑一百五十公里的衛(wèi)星和歐特普相當接近,活像個閃閃發(fā)亮的耀眼燈飾。由于實在太近,再加上它的公轉(zhuǎn)速度超過行星的自轉(zhuǎn),因此肉眼便能看出它從西到東一路飛越天際。它在爬上天頂之際越來越亮,墜落地平線時又逐漸暗下來。如果連續(xù)幾天晚上晴朗無云——這種機會不大——觀光客頭一晚會看得如癡如醉,第二天便興趣銳減,第三天則會隱隱覺得缺了些什么。

嘉蒂雅注意到,歐特普人一律看也不看那顆衛(wèi)星,可是在觀光客面前,他們自然對它贊不絕口。

整體而言,嘉蒂雅對這趟旅行還算滿意,但她記得最清楚的,卻是重返奧羅拉懷抱所帶來的喜悅,以及她暗自作出的決定:除非萬不得已,今后絕對不再旅行。(現(xiàn)在想來,那至少是八十年前的事了。)

有那么一陣子,她成天在擔心丈夫會堅持再出門玩一趟,但他始終沒提過這檔事。而她偶爾也會想到,很可能他心里的想法和自己一樣,反倒擔心她會想要再去旅行。

他倆不愛旅行并不算什么怪事。一般說來,奧羅拉人——乃至所有的太空族——大都喜歡待在家里。他們的世界,以及他們的宅邸,都實在太舒服了。畢竟,被自家的機器人好好照顧是再愉快不過的一件事——那些機器人熟悉你的手勢,并且對你的生活方式和需求了若指掌,根本不需要你開口下令。

她忽然打了一個冷戰(zhàn)。丹吉曾說引進機器人的社會注定衰敗,莫非他就是這個意思?

沒想到許多年以后,她還是回到了太空中,而且還是搭乘一艘地球太空船。

她未曾仔細觀察過這艘船,但光是瞥上幾眼已經(jīng)令她惴惴不安。整艘船似乎就只有直線、銳角和曲面而已,凡是不生硬的東西顯然都被排除在外。除了功能性,其他的一切仿佛都沒有存在的價值。即使她不清楚船上各個物件到底有什么功能,也感覺得到它們都是必要的,否則絕無資格阻礙兩點之間的最近距離。

奧羅拉的一切總是分成好些層次(這句話甚至適用于所有的太空族,不過要屬奧羅拉在這方面最先進)。功能性在最底端——不可能完全排除這一點,只有純粹的裝飾品例外——但在功能性之上,總有些滿足視覺和其他感官的東西,而更上一層,則能提供精神上的滿足。

這可真是先進!抑或它所代表的是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高度發(fā)展,使得太空族再也無法生活在樸質(zhì)無華的宇宙中,而這又有什么不好呢?人類的未來會掌握在那些只認識幾何構(gòu)圖的銀河殖民者手中嗎?或者他們只是尚未了解生命中的樂趣呢?

話說回來,如果生命中真有那么多樂趣,她自己怎么會幾乎完全體會不到呢?

她在太空船上沒什么正事可做,只好翻來覆去地咀嚼這方面的問題。都是這個丹吉,這個流著以利亞血液的野蠻人,把這些問題塞進她腦子里。雖然他在奧羅拉短暫停留之際(他當然只能停留最短的時間),所見皆是根基深厚的繁榮和安定,他仍然臉不紅、氣不喘地認定太空族世界正在走下坡。

為了逃避這些思緒,她帶著些許好奇心,開始觀賞船上提供的全息影片。只見隨著投影曲面上的畫面跳來跳去,那些冒險故事(千篇一律是冒險故事)從一個場景匆匆換到另一個場景,幾乎沒有什么對話,更沒有讓觀眾思考的時間,也沒有什么娛樂性,和他們的家具非常類似。

當?shù)ぜ哌M艙房時,某部影片正播放到一半,但她早已心不在焉。她并沒有嚇一跳——她的兩個機器人一直守在門口,不但提前許多通知她的丹吉要來,而且是在確定她能見他之后,才由丹尼爾陪他進來的。

丹吉說:“你還好嗎?”等到她輕觸按鍵,全息畫面逐漸消失之后,他又說,“你不必把它關(guān)掉,我可以陪你看。”

“沒這個必要,”她說,“我已經(jīng)看夠了。”

“你住得舒服嗎?”

“并不盡然,我被——隔絕了。”

“抱歉!可是,我在奧羅拉時也曾遭到隔絕。他們不準我的人跟在我身邊,一個都不準。”

“你是在報仇嗎?”

“絕對不是。證據(jù)之一,我允許你隨身帶著你自己挑選的機器人;證據(jù)之二,是我的船員堅持要這么做的,與我無關(guān)。他們既不喜歡太空族也不喜歡機器人。但你有什么好不高興的?隔絕不是會減輕你對傳染病的恐懼嗎?”

嘉蒂雅的眼神透著高傲,聲音卻有氣無力。“我懷疑自己是否到了不必恐懼傳染病的年紀,雖然在許多方面,我想我都活得夠久了。話說回來,我還是準備了手套、鼻孔濾器,以及——若有需要的話——我的專用面罩。此外,我不相信你會想碰我。”

“誰也不會想碰你。”丹吉的聲音突然透出一絲冷酷,與此同時,他摸了摸插在右臀口袋的一樣東西。

這個動作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什么?”她問。

丹吉微微一笑,大胡子被燈光照得閃閃發(fā)亮——原來他的胡子并非完全是棕色,多少有幾根泛紅的胡須。“一柄武器。”他邊說邊抽了出來。握柄的下端被他使勁握住,上端剛好又鼓鼓的,看起來像是被他擠出一團來。武器的前端正對著嘉蒂雅,那是個大約十五公分長的細長圓柱,可是看不到任何開口。

“它能殺人嗎?”嘉蒂雅向它伸出手去。

丹吉趕緊將它拿開。“夫人,千萬不要碰別人的武器,這絕非不禮貌而已。對于這種動作,訓練有素的銀河殖民者一律會有強烈反應,你很可能會受傷的。”

嘉蒂雅瞪大眼睛,不但抽回了手,還將雙手放到背后。“別威脅要動武。丹尼爾在這方面可沒什么幽默感。在奧羅拉,誰也不會野蠻到隨身攜帶武器。”她說。

“好吧,”丹吉對“野蠻”這兩個字無動于衷,“我們可沒有機器人當保鏢。況且這并非殺人武器,但就某些方面而言,它要更加可怕。它所發(fā)射的特殊振蕩專門刺激負責痛覺的神經(jīng)末梢,引發(fā)的疼痛超過你的想象千百倍,挨過的人絕不會想再試一次。我們稱之為神經(jīng)鞭,通常都是備而不用。”

嘉蒂雅皺起眉頭。“真惡心!我們雖然有機器人,但他們只有在不得已的緊急狀況下才會傷人,而且下手會盡量輕。”

丹吉聳了聳肩。“聽起來非常文明,可是一點點痛楚,甚至一點點殺戮,總好過機器人所帶來的墮落。此外,神經(jīng)鞭并不是用來殺人的,而你們太空族架設(shè)在星艦上的武器,則會造成大規(guī)模的死亡和毀滅。”

“那是因為很早以前,我們身上的地球劣根性還很強的時候,曾經(jīng)發(fā)生過大型戰(zhàn)爭,但我們已經(jīng)進化了。”

“甚至在你所謂的進化之后,你們?nèi)耘f用那些武器對付地球。”

“那是……”她突然閉上嘴巴,仿佛把下面的話一口吞了回去。

丹吉點了點頭。“我知道,你打算說‘那是另一回事’。夫人,如果你真的納悶為何我的船員不喜歡太空族,還有為何我也不喜歡,朝這方面想想吧。但你對我會很有幫助,夫人,我不會讓個人好惡妨礙了公事。”

“我怎么會對你有幫助呢?”

“你是索拉利人。”

“你一直這么說,但那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我不知道索拉利現(xiàn)在成了什么樣子,我對它已經(jīng)一無所知。兩百年前,貝萊星是什么樣子呢?”

“兩百年前它還不存在,但索拉利早就在那里了。我相信你還記得些有用的東西,我愿意賭一把。”

他站起來,看似彬彬有禮卻又近乎嘲弄地點了點頭,然后就離開了。

15

嘉蒂雅維持了一會兒沉默,顯得若有所思且憂心忡忡,然后才說:“他一點也不禮貌,對不對?”

丹尼爾答道:“嘉蒂雅女士,這位銀河殖民者顯然處于緊張狀態(tài)下。他的目的地是索拉利,而在那個世界上,已有兩艘類似的太空船被摧毀了,而船員則全部遭到殺害。他正在往火坑里跳,他的船員也一樣。”

“只要是人類,你都會替他們說話,丹尼爾。”嘉蒂雅忿忿地說,“這個火坑我也要跳啊,而且我還不是自愿的,但我不會因此變得粗魯無禮。”

丹尼爾沒有回答。

嘉蒂雅又說:“嗯,也許不盡然。我也有一點無禮,對不對?”

“我認為那位銀河殖民者不會介意的。”丹尼爾說,“夫人,我可否建議你準備就寢,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

“很好。我會準備就寢,但我覺得心情還沒有放松,不可能睡得著,丹尼爾。”

“吉斯卡好友說你一定睡得著,夫人,這種事他通常說得很準。”

她果真睡著了。

16

在嘉蒂雅的艙房里,丹尼爾和吉斯卡站在一片漆黑中。

吉斯卡說:“她會睡得很熟,丹尼爾好友,她的確需要休息,一場危險的旅程正在等著她。”

“依我看,吉斯卡好友,”丹尼爾說,“是你讓她同意走這一趟的,而我猜你有很好的理由。”

“丹尼爾好友,銀河如今到底面臨什么樣的危機,你我所知實在太少,因此任何有助于搜集情報的行動,我們都絕不能輕易放過。我們一定要弄清楚索拉利上到底在醞釀些什么,而想要弄清楚,唯有親自前往一途——而想要親自前往,唯有設(shè)法讓嘉蒂雅女士帶我們同行。至于要影響她,則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她其實很想去,雖然她嘴里說的恰恰相反。想回去看看索拉利的渴望,在她心中有如排山倒海般強烈。如果不去這一趟,她心中永遠會有傷痛。”

“既然你這么說,就一定錯不了,但我還是有些不解。她不是經(jīng)常強調(diào)她在索拉利過得很不快樂,還說她完全融入了奧羅拉,從未想要再回她的母星去。”

“沒錯,她的確這么想。在她心中,這個想法一清二楚。兩種情緒,兩種感受,是可以同時并存的。我經(jīng)常在人類心中觀察到這種現(xiàn)象——兩種相反的情緒同時顯現(xiàn)。”

“這種情況似乎不合邏輯,吉斯卡好友。”

“我同意,而我只能說人類并非時時刻刻、方方面面都合乎邏輯。支配人類行為的法則之所以不易建立,這一定是原因之一。就嘉蒂雅女士的例子而言,我不時會體察到她對索拉利的懷念。通常它都隱藏得很好,或說被她對那個世界的厭惡掩蓋了,因為后者強烈得多。然而,當索拉利人遺棄母星的消息傳來,她的心情立刻起了變化。”

“為什么呢?導致嘉蒂雅女士厭惡母星的早年經(jīng)驗,和它遭到遺棄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或者這么說,當索拉利社會運作正常的時候,百年來她一直壓抑著對那個世界的懷念,一旦它成了一顆死星,她為何就不再自我壓抑,還想要前往這個如今對她而言一定完全陌生的世界?”

“我無法解釋,丹尼爾好友,我對人類心靈研究得越深,也就越有無力感,覺得它根本無從理解。能夠看穿人心并非什么真正的優(yōu)勢,我常羨慕做不到這點的你,你對自己的行為控制可以說是干凈利落、簡單明了。”

丹尼爾繼續(xù)追問:“你有沒有什么猜測呢,吉斯卡好友?”

“我猜想她對那個無人世界感到歉疚。她在兩百年前拋棄了它……”

“她是被趕走的。”

“如今在她看來,卻像是她自己主動拋棄的。我猜她是在鉆牛角尖,認為自己做了一個壞榜樣;如果當年她沒離開,別人也不會有樣學樣,那顆行星便會繼續(xù)欣欣向榮。由于我無法解讀她的心思,只能從她的情緒倒推回去,或許沒猜對也說不定。”

“但她不可能樹立什么壞榜樣,吉斯卡好友。她離開索拉利是兩百年前的陳年往事,和最近這件事不可能有什么不容置疑的因果關(guān)系。”

“我同意,但人類有時就是喜歡鉆這種牛角尖,以致毫無理由甚至違背常理地責怪自己。總之,嘉蒂雅女士強烈渴望回母星一趟,令我覺得有必要替她松開那個約束,好讓她答應那個銀河殖民者。只需要輕輕碰一下就成了。不過,雖然我覺得她有必要走這一趟,因為這意味著我們可以跟她同行,我還是有個不安的感覺,那就是可能——僅僅是可能——這么做弊大于利。”

“怎么說呢,吉斯卡好友?”

“因為立法局很希望嘉蒂雅女士答應這件事,或許他們的目的是要她暫時離開奧羅拉,而在此期間,他們將為打敗地球和殖民者世界做好準備。”

丹尼爾似乎在仔細考量這個說法,總之他頓了許久才重新開口:“在你看來,讓嘉蒂雅女士暫時離開能達到什么具體目的呢?”

“我無法判斷,丹尼爾好友,我需要你提供意見。”

“我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

“那就趕緊想!”假如吉斯卡是人類,這句話就是一道命令。

丹尼爾這回停頓了更久,然后才說:“吉斯卡好友,在曼達瑪斯博士尚未出現(xiàn)在嘉蒂雅女士宅邸之前,她這個人從未關(guān)心過任何星際事務(wù)。雖然她是法斯陀夫博士和以利亞·貝萊的朋友,但兩者皆屬私人情誼,背后并未藏有任何意識形態(tài)。況且,他們兩人都已經(jīng)離開人世。她對阿瑪?shù)衣宀┦坑泻苌畹姆锤校粗嗳唬@同樣是私人恩怨。這個宿怨已有兩百年的歷史,雙方卻從未采取任何實際行動,只是始終堅決不肯釋懷罷了。如今阿瑪?shù)衣宀┦恳呀?jīng)是立法局里最有影響力的人,他沒有任何理由害怕嘉蒂雅女士,或是必須大費周章地把她支走。”

吉斯卡說:“你忽略了一個事實,他支開嘉蒂雅女士,就同時支開了你和我。或許他相當肯定嘉蒂雅女士離不開你我兩人,所以,有沒有可能我們才是他眼中的危險人物?”

“打從出廠那天算起,吉斯卡好友,我們從未在任何方面,讓阿瑪?shù)衣宀┦坑X得我們有任何威脅。他有什么理由要怕我們?他并不知道你有特殊能力,更不知道你如何使用這些能力。所以說,他為何要花那么大的力氣,把我們從奧羅拉暫時支開?”

“暫時嗎,丹尼爾好友?你為何假設(shè)他的計劃是暫時性的?關(guān)于索拉利上發(fā)生的變故,他有可能比這個銀河殖民者知道得更多,甚至可能還知道這個銀河殖民者和他的船員一定會遭到殺害——而嘉蒂雅女士和你我也將會陪葬。或許他的主要目的是要摧毀這個銀河殖民者的太空船,但如果再加上法斯陀夫博士的好朋友和他所制造的機器人,他會視之為額外的收獲。”

丹尼爾說:“毀掉銀河殖民者的太空船,很可能會導致和殖民者世界開戰(zhàn),他絕不會冒這么大的風險。即使再加上毀掉我們當作小小的額外收獲,也不值得他冒這個險。”

“丹尼爾好友,有沒有可能阿瑪?shù)衣宀┦康拇_是要發(fā)動一場戰(zhàn)爭,一場在他的算計中毫無風險的戰(zhàn)爭,所以除掉我們當作他的‘額外收獲’并不會增加任何風險?”

丹尼爾平心靜氣地說:“吉斯卡好友,這么說并不合理。在如今這種情勢下,任何一場戰(zhàn)爭的贏家都會是銀河殖民者。在心理層面上,他們較能坦然面對戰(zhàn)爭的嚴酷。他們?nèi)丝诜稚ⅲ虼四艹晒Φ厥褂糜螕魬?zhàn)術(shù)。他們的世界比我們的原始,失去了也比較不算什么,相較之下,太空族世界個個井井有條又舒適宜人,被摧毀可就不得了。如果銀河殖民者愿意用一個世界換一個世界的方式打這場仗,太空族將被迫立刻投降。”

“可是這場仗真的會‘在如今這種情勢下’開打嗎?萬一太空族擁有新式武器,能夠迅速擊敗銀河殖民者呢?有沒有可能這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面臨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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