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香抱著妹妹來到堂屋，看見父親正趴在燈下認真地看著書。燈光有些昏暗，但是父親的眼神卻專注而明亮，仿佛在書中找到了另一片天地。她知道父親在村子里算是個知識分子，高中畢業之后就在村里當了會計。雖然工作繁忙，但父親每天晚上都會抽出時間來看書。這已經成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也是他追求知識、充實自己的方式。盡管母親對此頗有微詞，但父親并未因此改變這個習慣。

此時，母親不在屋里做針線活。也許是因為心情不好，不愿再為爭奪那盞煤油燈而與父親產生爭執。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煤油也是有計劃的供應，因此，一家人，兩個屋子，每天晚上只能點兩盞，艾萌、陳強和陳志強寫作業用一盞燈，母親干針線活用一盞。在那微弱的燈光下，母親干針線活時，是喜歡放在她跟前，只有這樣，做針線活才不被針扎傷手?？筛赣H看書時，也喜歡把燈移到他跟前，才能看清書上的字。兩個人關系好的時候，可以面對面坐下，父親看書，母親做針線活，當兩個人鬧矛盾后，都愿意面對面坐下，各行其事，動不動還為一盞移來移去。

艾香把妹妹抱上炕，然后自己也脫掉鞋子爬上炕，坐在父親旁邊，靜靜地看著父親問：“爹，你看的啥書？”

父親頭也沒抬，回答道：“《三國演義》?！?

艾香又問：“好看嗎？”

父親笑了笑，說：“好看得很，等你們長大了就知道了。”

艾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繼續看著父親讀書。

過了好一會兒，父親才終于注意到艾香一直在盯著他看。他抬起頭來，與艾香對視一眼后，便放下手中的書，看著艾香說道：“以后他們寫作業的時候，你帶著妹妹離得遠遠的，不要打擾他們。還有，你媽媽脾氣不好，如果聽到什么不順耳的話，可能會忍不住動手打你。所以盡量少說話，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艾香聽了，心里雖然有些委屈，但還是默默地點了點頭，答應道：“我知道了。”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抱怨道：“脾氣不好，她還能吃人？我才不怕她打我呢！打得越狠，村里的人就會罵她越狠?！?

父親一聽，嚇得臉色大變，連忙坐起來，緊張地壓低聲音說：“噓，小聲點，別讓你媽媽聽到了。不然她肯定會打你的。”

艾香卻不以為意，轉身拉起妹妹準備睡覺。可是調皮的艾菁不愿意這么早就入睡，一直吵鬧著不肯安靜下來。艾香無奈之下，嚇唬她道：“噓，快睡吧，你聽，大灰狼來了……”

艾菁嚇得趕緊將頭深深地埋進艾香的懷中，不一會兒便沉沉入睡了。

艾香緊緊地摟著妹妹，假裝睡著，但實際上她并沒有合眼，而是默默地思考著放羊堂叔所說的話。

她用力地咬住嘴唇，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未來可能發生的情景。如果她真的不能上學，那么她將來真的像放羊堂說的一樣，只能去找一個來自其他村莊的放羊人作為伴侶，這個人或許會年長而丑陋，身上散發著一股奇異的氣味——膻膻的、臭臭的。每當這個放羊人靠近她時，她總是幻想有一位仙女前來拯救她。于是，她跟隨著仙女，乘坐著一片彩云，緩緩地升入天空。

整個村莊的人們紛紛抬起頭，注視著艾香與仙女的離去，他們驚訝得張大嘴巴，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響。唯有那個放羊人跪在地上，悲痛欲絕地哭喊著。艾香沉浸在這樣的幻想之中，不知不覺間進入了夢鄉。

在夢中，艾香夢見自己已經上學了，而且成績非常出色。老師同學們說：“你們看看人家陳艾香，剛來不久就能學得這么好。你們這些只知道玩樂的家伙們，簡直就是一群制造糞機器！”艾香聽到老師的贊揚，心中充滿了喜悅，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樹葉灑到院子里，一群小鳥在屋前的蘋果樹上歡快地跳躍，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仿佛在演奏一場美妙的交響樂。

艾香被這清脆的鳥鳴聲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緩緩從炕上爬起。她向四周張望，卻發現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妹妹兩個人。

艾香急忙爬起來，跳下炕，快步走到屋外，目光掃過院子里的每一個角落。院子空無一人，她知道姐姐和兩個弟弟已經去上學了，而父親也早已出門干活去了。

整個家里顯得格外安靜，只有母親一個人留在家里。由于早晨的勞動時間較短，母親選擇留在家中準備飯菜。

母親看著艾香從外面走進來，似乎忘記昨天晚上發生的事，笑著說道：“哎呀，你現在也開始有脾氣了呢！昨天晚上為那么一點事，昨晚你一直說夢話，好幾次都把我給吵醒了?！?

艾香聽后并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彎下腰，開始洗臉。她心里暗自想著：難道真的是我長脾氣了？還是你們太過分，總是欺負我？唉，我真的受夠了這種生活，每天不是撿羊糞就是拾豬草，還要躲避那些喜歡嚼舌根的長舌婦，時不時還要遭受責罵。好像我生來就是要受苦受累的一樣。老天爺呀，你為什么不長眼睛，為什么不可憐可憐我？艾香想著，心里煩躁得不行，氣狠狠的洗完臉，站在地上發呆。

“你妹妹醒來了沒有？”母親問。

“沒有，她整天跟著我不知要跑多少路，也夠累的，讓她多睡一會兒吧?！卑阏f著向門外走去。艾香真的是長脾氣了，不想和母親多說話。

艾香來到自留地里，看著那些綠油油的蔬菜葉子上還有晶瑩剔透的露珠，在晨光中閃閃發光。

艾香在地里轉了看了一圈，露水竟然打濕了艾香的褲腿，她心中卻有些煩悶。她默默地蹲下來，用力拔出幾個蘿卜，又摘下幾個青辣椒，然后磨蹭著回到家里。

進了廚房，艾香慢慢地舀水洗菜、切菜，動作慢吞吞的，仿佛時間都變得緩慢起來。母親讓艾香燒鍋，她自己來切菜，但艾香并沒有回應，只是繼續慢悠悠地切著菜。

母親注意到艾香的情緒有些低落，似乎有些不高興，但她也沒有主動開口詢問，而是氣鼓鼓地燒起鍋來。

艾香切完菜后，緩緩地將它們拌勻，然后放在炕桌上，轉身去了堂屋。

艾香來到堂屋，看到妹妹依然沉睡，于是輕輕走到炕前，生怕吵醒她。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被窩，想要摸摸妹妹是否尿炕。然而，就在她觸摸到妹妹身體的瞬間，妹妹突然被驚醒了。

“尿尿不？”艾香輕輕地搖晃著艾菁，輕聲問道。

艾菁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小手揉了揉眼睛，奶聲奶氣地回答道：“尿尿。”

艾香小心翼翼地抱起艾菁，快速走到屋子外面，然后蹲下身子，將艾菁放在自己腿間。

艾菁一邊撒著尿，一邊抬起頭，小嘴嘟起，對著樹上的小鳥使勁吹氣。小鳥們似乎并不理會艾菁的挑逗，依然歡快地跳躍著。艾菁見狀，伸出小手，使勁拍打小手，嚇得它們紛紛飛走?？吹竭@一幕，艾菁得意地笑了起來，笑聲清脆悅耳。

艾香看著可愛的艾菁，忍不住在她粉嫩的臉頰上親了一口，寵溺地說道：“你欺負小鳥算什么本事呀，你這個小壞蛋?！?

艾菁聽后，咯咯地笑個不停，小手還不忘摸摸艾香的臉龐，仿佛在回應她的疼愛。

艾香整天帶著艾菁，艾菁除了對母親有著深厚的感情外，對艾香也是最親近的。

每當艾菁看到母親或兩哥哥打罵艾香時，總會毫不猶豫地站出來保護她，甚至動手還擊。這種行為讓艾香感到無比溫暖和幸福，也讓她們之間的關系更加親密無間。

艾香心里很清楚，在這個家中，唯有在妹妹艾菁心中，她才是至高無上的存在。艾香不禁回想起當初與艾萌一同將艾菁留在身邊的情景，她深知那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當年母親生下艾菁后，由于身體不好，再加上父親嫌棄艾菁是個女孩，曾多次想要將她送人。然而，艾香和艾萌堅決反對，最終成功地留住了妹妹?？勺尠銢]想到的是，她們不得不再次將自己送給叔父撫養，結果還是沒有送出去，又回到父母身邊，可是，母親對她態度一直是忽熱忽冷的，容不得她犯一丁點兒錯誤，艾香從內心深處一直無法接受母親對她的態度。

更讓艾香無法接受的是，每天都難以忍受那些長舌婦們的閑言碎語，尤其是關于她在叔父家偷蘿卜喂豬的事情。這些謠言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刀子，深深刺痛著艾香的脊梁骨，讓她痛苦不堪。每當聽到那些風言風語，艾香都會忍不住淚流滿面。她不知道為什么人們要編造這樣的謊言來傷害她，而她又無力反駁。她只能默默承受著這一切，心中充滿了無奈和委屈。

艾香多么希望有一天能夠離開村子里那些長舌婦，去學校讀書，學習知識，改變自己的命運。可是，她知道父母不會輕易答應她上學的請求。她每天都要撿羊糞豆、拾豬草，過著枯燥乏味的生活。她渴望有一個機會能夠讓她走出這個困境，實現自己的夢想。

日子一天天過去，艾香始終沒有等到那個可以改變她命運的機會。她開始有些絕望，覺得自己可能永遠無法實現上學的愿望。但她仍然不甘心，每天晚上躺在炕上，她都會默默地祈禱，希望上天能夠眷顧她，給她一個上學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