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香一邊走，一邊想心事，腦子里亂哄哄的，她一會兒想著自己要上學，一會兒又想著家里的情況，一會兒又想到媽媽的艱辛……她就這樣心不在焉地走著，一路上沒有撿一個羊糞豆，也沒有拾一根豬草。

艾香拉著妹妹的手上直向前走著，路過一位比較多事的阿姨家的場邊上。這位阿姨和她的母親年齡差不多，但結婚早，兒女生得也早，也多，一共生了六個孩子，四個兒子和兩個女兒?，F在大兒子和大女兒已經高中畢業，都在生產隊里上工，所以阿姨就不用再出去干活了，只需在家里操持家務。

阿姨看到艾香，便從口袋里掏出兩個核桃遞給她，并說道：“唉，娃娃啊，你真是太可憐了！你和我的金鳳一樣大，可她都已經上四年級了，而你卻每天都要提著簍子，不僅要看你妹妹，還要去拾羊糞和豬草。難道你不想去上學嗎？你還小，根本不懂上學的重要性。唉，你媽媽也真不容易，她確實也沒有辦法。你剛出生那會，如果不是你七奶奶的阻攔，你出生后的第三天，你奶奶就要讓你媽媽用土把你捂死呢?！?

艾香靜靜地聽著阿姨的話，淚水如決堤般涌出，模糊了她的雙眼，她覺得整個世界變得朦朧而遙遠。她的聲音因哭泣而變得哽咽，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束縛，很想要說點什么，但卻只是嘴唇微微顫動，一個字也無法吐出。因為，她很害怕再說錯話，擔心自己的言辭成為阿姨散布謠言的工具。她心里很清楚，人能裝一肚子飯，卻裝不了一句話，話在別人嘴里，添鹽加醋就會變味。

阿姨虛情假意的撫摸著艾香的頭發，她輕聲說道：“可憐的孩子，聽說你在那里遭受了許多苦難，最終他們還是不愿意接納你，將你送回來了。以后不要再回到那個地方，留在家里，好好生活吧?！?

艾香回到村子，是不愿意再聽到有關在二叔父家里的任何事，因此，有些羞澀地搓了搓臉頰，試圖掩飾內心的不安。她輕聲回應道：“那也是因為我二嬸子不愿意要我。”

“那么，你二叔和二嬸之間是否有過溝通呢？為何你爹媽會將你送走呢？”阿姨的語氣帶著一絲疑惑。

艾香搖了搖頭，努力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但腦海中的記憶如同煙霧一般縹緲。她緩緩說道：“那時，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達二叔家的。直到現在，我仍然無法想起那段經歷。而且，當我去到那里后，完全不知道這是爹媽將我送給二叔的決定。我一直以為，他們只是送我去玩幾天，然后就會接我回家。”

“那你去好幾個月，沒有上學，你整天干什么？”阿姨停下手中納鞋底的動作，抬起頭好奇地看向艾香，眼中滿是疑惑。

艾香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去給喂五頭大肥豬，幫我奶奶干點家務。”

“是拾草喂？”阿姨接著追問。

“不是的，是用飼料。大冬天的哪來的草。”艾香解釋道，心中卻有些忐忑不安。

“那五頭豬，整天要用多少飼料啊?！卑⒁掏Ｏ率种械幕顑?，目光依舊落在艾香身上，眼神中充滿了疑惑和探究。

艾香心虛地搓了搓手，心里暗自嘀咕：難道我在二叔父家干的那些事情已經被他們知道了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以后他們家里丟了什么東西，豈不是都會懷疑到我頭上？想到這里，她的心猛地一緊，跳動也愈發劇烈起來。她連忙慌張地解釋道：“我二叔父買的飼料?！?

“哦，他們那還能買到飼料，你二叔本事可真大。”阿姨冷笑一聲，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

艾香感到臉上一陣發熱，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她站起身來，急匆匆地說：“不早了，我要去拾草了?！比缓罄鸢嫉氖郑瑢γ妹谜f：“跟姨姨說再見?！闭f完便拉著妹妹快步離開了。

艾菁小手向阿姨擺了擺，嘟囔著說了一聲再見，臉上露出可愛的笑容，然后跟著艾香一起離開了。

艾香和妹妹沒走幾步路，突然又遇到了另一位奶奶。這位奶奶的年紀和艾香的母親相仿，但由于身體不好一直在家養病?？吹桨愫螅埠闷娴叵胍儐栆幌掳愕那闆r。然而，艾香并沒有停下腳步，而是裝作正在撿豬草的樣子，微笑著向奶奶打了聲招呼，便迅速蹲下身子，開始在玉米地邊胡亂地揪著豬草。奶奶見狀，便走到那位阿姨身旁，小聲嘀咕起來。

艾香豎起耳朵，隱約聽到那位阿姨說道：“這姑娘現在可真是有心眼??！跟我家金鳳一般大，我問了她老半天，她就是不肯承認自己偷蘿卜喂豬的事情。聽說她把人家生產隊里的一窯蘿卜，一個冬天都快偷光了?！?

那個多事的奶奶附和道：“是啊，小時候偷針，長大了偷金。一旦養成了偷竊的習慣，無論走到哪里都會忍不住偷東西。不過，我紅蓮就不會有這種問題，她整天只顧著埋頭學習呢。”

艾香聽到這里，心中不禁感到一陣委屈和憤怒。她不知道是誰把她偷蘿卜的事傳出去的，而她明明是不得已才那樣干。她不明白為什么大家總是對她充滿偏見和誤解，但她還是強忍著淚水，繼續假裝若無其事地揪著豬草。

艾香蹲在玉米地邊上，緊緊拉著艾菁的小手，一動也不敢動，靜靜地聽著那兩長舌婦的談論，心中充滿了悲傷和憤怒。她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淌下來，仿佛要將所有的委屈都傾訴出來。

艾香暗暗發誓，一定要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讓自己過上更好的生活。她相信只要自己肯努力，未來一定能夠超越那兩個女人的女兒。同時，她也害怕被那兩個人發現自己在偷聽，于是悄悄地站起身來，拉起妹妹的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艾香沿著玉米地邊緣一路前行，一邊走一邊揪著豬草，不知不覺間，竹簍里已經塞滿了豬草。此刻，生產隊也快要收工了，如果晚上沒有會議安排，母親應該會早一點回家。艾香每天最害怕的就是天黑后回家，因為一回到家，她總是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太陽已經漸漸西沉，只留下一抹絢麗的晚霞。秋天的夜晚來得特別快，轉眼間天就完全黑了下來。艾香拉著妹妹的手，提著裝滿豬草的竹簍，妹妹卻擋在她面前，伸出雙手要求抱她，否則就不肯繼續前進。

艾香很無助，她要是抱起妹妹，就沒力氣提竹簍；可要是提起竹簍，就沒法抱起妹妹。艾香試圖把妹妹背在后面，再想提起竹簍，她根本沒有力氣同時進行。

艾香知道妹妹跟上她走了很長的路，肯定是走累了。她只好抱起妹妹向家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把妹妹放在馬路邊上，很擔心妹妹的安全，她給妹妹安頓了幾句，迅速跑到竹簍前，提起竹簍快速跑到妹妹跟前，給妹妹安頓了幾句，又提著竹簍往前跑了一段路，把竹簍放在馬路邊，然后又返身跑回來背起艾菁往前走一段路放下，再返回把竹簍往前提一段路，如此反復。這樣來來回回幾趟下來，艾香早已累出一身汗。

正當她忙碌的時候，母親收工回來，遠遠地看到這一幕，急忙快步走來，提起竹簍，瞪了艾菁一眼。艾菁則伸著胳膊向母親求抱抱。

母親無奈地放下竹簍，抱起艾菁責怪道：“長了腳卻不愿意走路，要它們有什么用呢？”“嗯”艾菁撒嬌地應了一聲，還在母親的臉上親了一口，這一舉動一下子把母親逗得哈哈大笑起來。艾菁用兩只小胳膊緊緊地摟住母親的脖子，小臉貼在母親的臉上。艾香跟在后面偷偷地笑著，心里也松了一口氣。

當艾香和母親路過那位阿姨場邊時，那位阿姨和奶奶還在場邊坐著，正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說著話。看到艾香和母親走過來了，兩人便一同站了起來，臉上帶著笑容說道：“哎喲，這女了咋這么乖，出去一陣，就拾了這么滿滿一簍豬草，拾的什么？”那位多事的阿姨一邊說著，一邊翻動著艾香手中提著的竹簍。

艾香回答道：“亂拾了些，豬能吃就行?！?

這時，那位奶奶也摻和進來，她看著艾香，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然后無不炫耀地抱怨著：“唉，你這女子真的很乖，只比我紅蓮大一歲，你看她一天什么都能給你干，我紅蓮整天光上個學，什么都不干?！?

聽到這話，母親笑了笑，語氣平和地回應道：“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你女兒現在不干，長大了掙大錢，養活你呀，我這女子只能拾豬草，喂豬?！?

那位奶奶聽后，臉上露出一副虛偽的笑容，她假惺惺地對艾香母親說道：“看你說的。你這女子不上學，上學說不定要比我紅蓮強?！?

“唉，你把男的找成了，我沒有你命好，把男的沒有找成?！蹦赣H愁眉苦臉地說，語氣中帶著深深的無奈與苦澀。

“唉，嫂子說的也是實話，你說你那會兒，遠天遠地的跑到這里，怎么就找了我哥這么個人？”那位阿姨洋洋得意地說，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聽到這話，母親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但還是強忍著心中的不快，說道：“是啊，你說得對?！?

艾香聽著兩個長舌婦一唱一和的那副臭嘴臉，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忍不住開口道：“媽，快走吧，天黑了，我們回去還要燒吭呢。”她的聲音中透著一絲急切，似乎想要盡快離開這個令人不愉快的地方。

母親也順勢接下了艾香的話頭，客氣地向那位阿姨道別后，轉身離去。

走到路上，艾香看著母親一臉的不快，安慰道：“媽，你以后別和這些是非之人說那么多了，你看她們說的那些話。到底誰比誰強還不一定呢。”

母親聽了艾香的話，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小聲嘀咕道：“我就把你爹沒有找成，再差什么？她們愛說什么就說什么去。”她的語氣中仍然充滿了不滿。

艾香喊了一聲：“媽?！北鞠胝f：我想上學。可是話到嘴邊一想，艾菁還小，如果自己去上學了，艾菁該怎么辦？而且，就算她說出來，母親也未必會同意。想到這里，她只好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默默地跟著母親往前走。

艾香回到家里，先給豬扔了些草后，回到屋子看到母親正在往屋里抱柴準備燒炕。她趕緊跑上前去抱柴禾準備去燒堂屋子里的炕。這時，艾萌和弟弟們放學回家了，他們放下書包后便迫不及待地爬上炕，圍坐在炕桌前開始寫作業。

艾萌每次做作業都非常認真，一筆一畫地書寫著每一個字。而兩個弟弟則不太喜歡寫作業，尤其是陳強，雖然已經上了三年學，但仍停留在一年級。艾萌也是經過多年努力才升上三年級。

艾香燒完炕后，便陪著妹妹玩耍。有時候，她也會湊到炕桌旁，看著兩弟弟寫字。當看到陳志強在算數學題時總是扳著指頭算，甚至連一加一這樣簡單的題目也要扳著指頭數半天。

艾香看著陳志強那憨態的樣子，忍不住笑著說：“來，我幫你寫吧。真是急死人了，1+1等于2這么簡單的題，還要扳著指頭數，太笨了?！?

陳強聽了艾香的話，不滿地瞪了她一眼，說：“你厲害，那媽為什么不讓你去上學呢？”

艾香依然笑著回答道：“媽沒讓我去上學，如果媽讓我上學，我肯定會一口氣把學上完，不會留級。你看看你，都上了好幾年學了，還在一年級，不覺得丟人嗎？”

艾萌一聽留級，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之色，小聲嘟囔道：“你能得很，可惜沒有那個上學的命！”

“哼，什么是命？不過是你比我運氣好罷了，如果不是因為你比我早出生三年，現在說不定和我一樣都沒學可上。而且，如果老天有眼，讓我生下來是個男孩子的話，我肯定也能去上學?！卑銤M臉不服氣地反駁道。

“你娃可是沒有那個運氣，這就是命啊?！卑群完悘姰惪谕暤卣f道。

“快點寫，寫字的時候哪來這么多廢話。”母親不耐煩地在地上喊道。

“又怎么了？”這時，父親從門外走進來，擔心地問道。

“陳志強連一加一都要扳著指頭算。我說，要是我能上學，我一定會比他們更好，甚至可以不留級讀完整個小學?！卑憧粗赣H委屈地說道。

“那你說說看，一加一等于幾？”父親突然來了興致，想考考艾香。

“二呀?！卑阕孕艥M滿地回答道。

“二加二呢？”陳強一臉壞笑地看著艾香。

“四?！卑愫敛华q豫地回答道。

“四加四呢？”艾萌也不服氣地問道。

“八?！卑阕孕诺卣f。

父親自豪的笑著搓了搓臉，看了母親一眼。

此時，艾香是多么希望父親能勸說母親，讓她去上學，可是，父親只是看了母親一眼，并沒有說什么?！?

“別廢話了，去玩你的，快讓他們寫，寫完了睡覺。你吃屎喝尿也比他們多幾年，和他們有什么好比的?！蹦赣H罵道。

“我是比他們多了幾年，可是艾萌也比我多了幾年，可不是照樣留級？念了多少年了，還在三年級，和我永剛哥同歲的，我永剛哥已都上初中了?！卑銧庌q著說。

艾萌覺得艾香那樣說，使她很沒有面子，就一直用眼睛瞪著艾香。

“閉嘴，這里沒有你說話的份，你有什么權力說他們?！蹦赣H依然喊道。

“我怎么沒有說話的權利，難道我不是你親生的。你對我這個樣子，看看人家村里人都是怎么說的？”艾香說著，眼睛濕潤了。

艾香一邊哭著，一邊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嫌棄我是個女孩，不把我當人看，可這又不是我的錯！”

“你給我閉嘴！你再敢胡說八道，看我不打死你！”母親大聲呵斥道。

艾香看母親氣得胸部一起一浮的，知道母親真的是生氣了，她不敢再說話，但淚水卻止不住地流下來。她感到自己在家里越來越不受重視，甚至連說話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艾萌則得意洋洋地看著艾香，仿佛在嘲笑她的無能。

父親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心中充滿了無奈。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家庭中的矛盾，只能默默嘆息。整個屋子里彌漫著緊張的氣氛，讓人感到壓抑和窒息。

“你以后閉上你的嘴，少胡說八道！”母親看著艾香怒不可遏地吼道，聲音響徹整個房間，仿佛要將屋頂掀開一般?！拔疑四?，養了你，給了你生命，這就是最大的恩賜！你還敢頂嘴？”她的眼神充滿了憤怒與失望，似乎對艾香的反駁感到十分不滿。

艾香抽泣著，淚水如決堤般涌出。她感到無比委屈，心中的痛苦無法言喻。她不明白為什么母親總是這樣對待自己，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多余的人。而其他孩子卻能得到更多的關愛和關注，這讓她覺得不公平。她渴望母親能夠理解她的感受，但現實卻總是殘酷的。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以后你們回來，都給我好好寫作業！”母親看著艾萌和兩個弟弟嚴厲地警告道，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罢l要是再敢不好好寫作業，我絕對不會輕饒！”她的目光掃過每個孩子的臉，眼中的怒火讓人不敢直視。孩子們默默地點點頭，不敢再有任何異議。他們深知母親的脾氣，一旦發怒起來后果不堪設想。

艾香不服氣的嘀咕道：“哼，我看他們不好好寫，你能把他們怎么樣？”

就在這時，她聽到母親憤怒的聲音：“哎，還反了你了，還學會在這里頂嘴。”

艾香的心猛地一緊，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果然，母親快步走到她面前，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艾香的臉頓時火辣辣地疼起來，淚水忍不住流了出來。

然而，就在這時，艾菁突然沖過來，緊緊摟住艾香的脖子。她瞪大眼睛，對著母親吐口水，大聲喊道：“不打！再打姐姐，我打你。”接著，艾菁舉起小手，在空中揮了一下，假裝打了母親。這一舉動讓在場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母親，她被艾菁的勇氣嚇到了。

艾香的兩個弟弟看到艾菁可愛的模樣，不禁笑了起來。而艾菁則繼續調皮搗蛋，朝著陳強和陳志強吐了一口口水，并順勢在陳強的頭上輕輕拍了一下。

陳強見狀，故作嚴肅地威脅道：“嗯，再打我一下試試?！?

艾菁卻毫不畏懼，反而向他做了個鬼臉。

艾香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心中的痛苦并沒有減少半分。她感到自己像是被世界遺忘的孩子，沒有人能真正理解她內心的痛苦和孤獨。在這個家庭里，她找不到溫暖和依靠，只有無盡的爭吵和傷害。

“噗”艾菁又吐了陳強一口，又打了一下。

艾香正哭著，看見艾菁的樣子又笑了，抱住艾菁說：“別吐人，再吐，姐，明天就不管你了。”

艾菁在艾香懷里跳了一下，又抱住艾香，在艾香臉上親了一口。父親笑著向門外走去，母親也笑著對艾菁說：“走，媽媽抱你走，別打擾哥哥姐姐寫作業了。”

艾菁把頭一扭說：“不?！北悴卦诎銘牙铩?

艾香說：“走，姐也要走了，讓人家寫字吧，寫不完，下學期留級，又該怪咱們了。”

“挨打了，還咋求話多的很，打死也活該?！卑鹊芍阏f。

“把我打死了好，你快好好活著，活著也是丟人?！卑氵呄驴贿呎f。艾萌伸手想打艾香，艾香抱著妹妹向屋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