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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進軍皖中(5)

  • 曾國藩2:野焚
  • 唐浩明
  • 5508字
  • 2015-02-05 15:49:58

曾國藩這幾句笑話,又勾起彭玉麟感情最深處的那縷情絲。后人只能讀懂這句詩的文字,至于深處的情意,他們將永遠不可能理解,彭玉麟心想。曾國藩正要問國秀母子的情況,李續賓和曾國華的座船到了。曾國藩和李續賓及六弟親親熱熱地道著別情,大家合坐一條船一起下行。將到巴河時,遠遠地看見楊載福、李元度、鮑超、楊國棟、彭壽頤等人在船頭眺望。只有曾國荃因吉安城外的戰事正處在白熱化階段,暫不能脫身外,所有該到的將領都來了。分別一年多了,今天重見這些和他一起從硝煙中走過來的舊部,曾國藩心里百感交集。在荷葉塘時,他就聽別人講過:湘勇官兵,朝廷命令難以調遣,綠營將帥不能統領,但得曾國藩一紙書函便千里赴命,不辭水火。這些話,當時令他憂多于喜。現在見他們一個個由衷地熱情接待,曾國藩欣慰萬分。他于此看出了當年的工夫沒有白費,也看到了自己的力量所在。

當天夜晚,曾國藩召見李、楊、彭、曾、鮑等人。這是一次異乎尋常的重要軍事會議,會址選在彭玉麟寬大的座船上。為做到絕對保密,船劃到了江心。船頭船尾又安排了幾名親兵巡視。

見面以來,李續賓、彭玉麟等人便向曾國藩提出了一系列問題,如:目前在江西的人馬是否全部赴浙江?各路人馬進軍路線如何?水師怎么走?等等。這些問題,從接到上諭那天起,曾國藩就開始考慮了。不過,他考慮得更多的是整個東南戰局的設想,是如何穩扎穩打,步步進逼江寧。從荷葉塘到長沙,從長沙到武昌,從武昌到巴河,他沿途都在想,計劃慢慢地由模糊到清晰,由零碎到完整。今夜,他要對這批心腹將領全部倒出來,再聽聽他們的意見。

“諸位的人馬都暫且不到浙江去。”曾國藩開頭的一句話,便把大家弄糊涂了:朝廷明文命令湘勇援浙,為何都不去呢?“張凱章和蕭浚川的九千人目前已到分宜,援浙一事由他們擔負。我和潤芝都認為,長毛在浙江不會待得太久,很可能是個誘兵之計,想引誘我們到福建去,利用福建的崇山峻嶺和我們兜圈子,企圖把湘勇的斗志消磨在霧嵐瘴氣之中。”

李續賓等人都沒有想到這一層,鮑超伸了伸舌頭說:“長毛都是從山里殺出來的,最會兜圈子,咱老鮑可吃不了這一套,一進山,便辨不出東西南北了。”

眾人都笑了。

“所以不派你鮑春霆去。”曾國藩也淡淡笑了一下,便接著說,“不過,也得作兩手打算,還得調一支人馬到浙江附近。次青,平江勇實有多少人?”

“號稱五千,實有四千一百人。”李元度答。

“平江勇在饒州府,離浙江最近,你回去后率之南下,駐扎玉山、廣豐一帶。凱章、浚川二十天后將到河口,那時你再和他們聯系。”

“是!什么時候趕到?”

“從明天算起,十二天內到玉山,做得到嗎?”

“到防不成問題,只是官勇們缺餉三個月了?!崩钤却?。

最大的問題就是餉銀!過去這事最叫曾國藩頭痛。沒有督撫實權,客懸虛位,調不出半點錢糧,一年到頭,像個叫花子一樣向四方乞討?,F在仍只是一個侍郎空銜,處境并沒有改變。一路上,曾國藩愁的就是它。這個李元度,話不及三句,便索起餉來了。幸而駱、胡慷慨資助,這幾個月還勉強對付得過去。

“朝廷未撥款下來,經費十分枯竭,各位都要勒緊褲帶,先開拔再說?!彼D過眼望著李元度,“待胡中丞解來銀子后,再撥四萬一千兩給你?!?

聽前面的話,李元度失望了,后面這句話,他又轉憂為喜,心想:好厲害的曾滌生,算好了一人十兩。早知如此,我五千人一個不減!

“我們怎么辦呢?仍在原地不動?”一向心高氣躁的曾國華忍不住了,急著問。

“這就是我們今夜要商量的大事?!痹鴩獓烂C地向四周望了一眼,“諸位,六年前,我們在長沙初建湘勇時,大家便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今后要打到江寧去,徹底蕩平這股巨寇。我想,這個初衷,諸位都沒有忘記吧!”

“哪里忘得了!”楊載福說。

“日日思之,念念不忘?!迸碛聍氩逶?。

“應該這樣。不但諸位要這樣想,還要告誡部下都不要忘記。我湘勇數萬將士都要以此作為最高目標,不達此目的,誓不罷休!”說完這幾句話后,曾國藩換了一種平緩的口氣,“諸位都知道,洪逆是從長江上游東下而占據江寧的,故江寧上游乃洪逆氣運之所在?,F湖北、江西均為我收復,江寧之上,僅存皖省,若皖省克復,江寧則早晚必成孤城?!?

“滌師的意思,是要我們進兵安徽?”一貫深沉寡言的李續賓,已從曾國藩的話中窺測到下步的用兵重點,他試探著問。

“對!”曾國藩以贊賞的目光看了李續賓一眼,“迪庵說得很好,看來你平日對此已有思考。為將者,踏營攻寨算路程等尚在其次,重要的是胸有全局,規劃宏遠,這才是大將之才。迪庵在這點上,比諸位要略勝一籌?!?

曾國藩順勢揄揚李續賓幾句后,從竹箱里拿出一幅鄂皖贛蘇浙地圖懸掛起來,開始切入正題。大家肅然端坐,用心細聽。

“我全體湘勇,除沅甫吉字營繼續攻打吉安外,其余的將新開辟兩個戰場。一是奉旨援浙,由我統領,凱章老湘營、浚川果字營為陸師先鋒,次青平江勇為后援,厚庵水師為接應。一是進兵皖中,由迪庵統率陸師,溫甫為副,春霆霆字營充援軍,雪琴水師控制江面,封鎖安慶以上的水路,嚴格控制過往船只,尤其是洋船。皖中用兵的最后落腳點在安慶。”

眾人一齊點頭。李續賓問:“我們的進軍路線呢?”

“你們從大同鎮進入安徽。”曾國藩拿起朱筆,在鄂皖交界的大同鎮三字上畫了一圈,“然后再翻越獨山,打下太湖,繼而拿下潛山,進兵桐城、廬江,從東北兩面包圍安慶。春霆暫在浮梁不動,拖住徽、池一帶的長毛,待迪庵、溫甫兵圍安慶之后,再從南面渡江支持。”

“大人,我們霆字營已斷餉多時了?!滨U超也叫起苦來。

“待胡中丞的餉銀解來后,也會給你們發點。不過,我聽說霆字營這幾個月越來越不像話了,有的人甚至白日搶劫,有沒有這事?”曾國藩嚴厲地問鮑超。

“斷餉日子久了,弟兄們做出些越軌的事可能有?!滨U超支支吾吾。

“實在無錢了,你們去把婺源縣城打下來,把長毛聚斂的財產拿出分一點都可以。搶劫百姓的東西,這是自掘墳墓,懂嗎?”曾國藩瞪了鮑超一眼。

“懂!”鮑超爽快地回答。有這句話,他今后可以名正言順將婺源縣城搶劫一空了。不過,他心里也在想:從前曾大人可從來沒有這樣開過恩呀!

“長毛在皖中的駐兵雖不多,但陳玉成的兵集結在六合一帶,數日間便可進入皖省,我和溫甫的人馬合起來不過七千人,兵力單薄了些。”李續賓頗有顧慮地說。

“自古兵在精而不在多,七千人也不算少了;且鮑超尚有四千精兵,加起來已過一萬。實在嫌少,到時還可以聯絡本地團練。不過,安徽的團練十分復雜,你們要慎重行事?!?

“我們不要團練,實在不夠,我再回湘鄉募勇?!痹鴩A大大咧咧地說,“一個月內,一定要拿下太湖、潛山,兵臨安慶城下?!?

“溫甫氣概可嘉,但亦不可輕敵?!痹鴩f,“皖省多年來陷于石逆之手,石逆在皖省以減租抗租手段籠絡人心,收買愚民;且皖中為江寧屏障,洪逆必然拼死抵抗,你們要做好打惡仗的準備?!?

李續賓神態堅毅,曾國華不以為然,但都不再說話了。

“對于整個用兵方略,諸位還有什么高見?”曾國藩環視四周,眾人或凝望著地圖,或托腮思考,一時都說不出更好的意見來。李續賓站起來堅定地說:“滌師放心,我和溫甫一定通力合作,力爭三個月內收復皖中全境,以慰羅山、璞山在天之靈?!?

“好!”曾國藩神情莊重地對大家說,“我在此向各位交個底。援浙一事,是奉命而行,長毛的動向一旦有所變動,我們也要隨之變化,故這并不是一個固定的戰場。而進兵皖中,乃是目前我們的根本方略,它關系到奪取江寧首功的大局,無論局勢發生什么變化,這個戰場決不能改變。今夜會議到此為止,明早各人上岸去,按此部署進行?!?

曾國藩的話音剛落,幾個廚子便魚貫進艙,端來香氣四溢的雞鴨魚肉。這是彭玉麟為大家準備的夜餐。見夜空月色皎潔,曾國藩心中歡喜,遂步出艙門。

長江月夜,江面如同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顯得莽莽蒼蒼、恢廓大度,有一種迥異白日的朦朧壯觀之美。曾國藩望著江景,隨口吟起了蘇東坡的《赤壁賦》:“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

突然,他停止吟詠,意外地發現約在二十多丈遠的江面上似有一個人頭在出沒。他揉揉眼睛,再仔細盯著:的確是一個人,正在向下游游去!這是什么人呢?是守夜的漁翁?還是有急事過江的弄潮兒?不,應該說都不可能是!曾國藩在心里想著,難道是偷聽軍情的奸細?他想到這里,不覺心里一驚,悄悄地把彭玉麟喊到身邊,指著江中起伏不定的黑影問:“雪琴,你看江面上那個黑圓坨坨是什么?”

彭玉麟順著曾國藩手指的方向看去。

“哦!那是一頭江豬?!彼χf。

“江豬?”曾國藩疑惑地說,“你再看看,好像一個人頭?!?

“不是的?!迸碛聍胗挚戳艘谎?,肯定地說,“那是江豬,我在長江上看得多了。它的書名叫江豚,老百姓都叫它江豬,樣子就像一頭小豬,背部黝黑黝黑的,在江浪之上一起一伏的,就像一個人在游水。唐才子許渾有一首金陵懷古詩還提到了它。”彭玉麟想了一下,念道,“‘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還風’。這江豬最喜夜游。”

“聽你這樣說來,那真的是江豬了。”

彭玉麟有根有據的回答打消了曾國藩的疑惑。他再看遠處,那個黑影已消失不見了。

“滌丈,進艙用夜餐吧!我特為你老安排了最好吃的長江紅燒鯽魚?!?

“好啊,去嘗嘗巴河廚師的手藝!”曾國藩興沖沖地回到了船艙。

東王顯靈

事實上,彭玉麟錯了,江面上的確是一個人在游水。此人專程前來刺探湘勇絕密軍情;他不是別人,正是官封太平軍總制的康祿。曾國藩復出的消息傳到浙江后,他奉李秀成之命,化裝來到巴河打探軍情。這幾天,巴河鎮紛紛傳說曾國藩將在這里召見各路將領,康祿暗暗高興。午后,康祿在河邊親眼看到了曾國藩在李續賓、彭玉麟等人簇擁下,邊走邊談,沿著石階上了岸。這個兩次險些死于他手下的湘勇統帥盡管精神尚好,但已明顯地衰老了??档撆c曾國藩打了多年交道,知道曾國藩辦事一向不分晝夜,既然各路將領都已到齊,今夜必有重要活動。

康祿密切注視著巴河鎮的動向。傍晚,他見曾國藩一行走進停泊在江邊的大船,接著船又開到江心,他明白了。趁著云彩遮住月光的時候,康祿潛游到了船邊。輕手輕腳地上了船,又將守在艙外的那個親兵不露聲響地掐死了。康祿換上那個親兵的衣服,緊靠著艙邊站定。月色朦朧的夜晚,誰也沒有發覺這個親兵是太平軍假冒的。艙中的議論,清楚地傳入康祿的耳中。一切都聽明白后,他才悄悄離船下水。

康祿水性很好,他輕而易舉地游出兩三里,然后大搖大擺地上岸走了。第二天早上,他覓得一匹快馬,日夜兼程,趕到湖州,將曾國藩分兵兩路,重在向皖中進軍的機密報告了李秀成。

這個面白身小、狀如秀女的后軍主將,正在全力應付曾國藩的入浙,聽完康祿的報告,心里一怔:這個老奸巨猾的妖頭!

李秀成本人并沒有和曾國藩交過手。這些年來,他的對手是江北、江南大營和江浙兩省的綠營。不過,對曾國藩,他已久聞其名了。李秀成對曾國藩以進兵皖中為重點的用兵方略不敢等閑視之。他當即作出兩條決定:一是派人火速進京,將此情報上奏天王,請天王令陳玉成、李世賢、韋俊和他自己在安徽樅陽集會,商討應付辦法;二是命林紹璋按原定計劃,打著他的旗號,由浙江下到福建,把曾國藩引到贛閩交界的叢山之中,使其水師不起作用,然后再團團包圍,一鼓聚殲。他料定曾國藩明知是圈套,在朝廷的敦促下,也不得不入。接到天王同意的詔書后,李秀成帶著羅大綱、周國虞、康祿等人星夜奔赴樅陽。

樅陽分上下兩鎮,兩鎮相距八里地,扼控破崗湖、菜子湖、禧子湖三湖入長江之口,下距安慶水路八十里,是個軍事要鎮,李秀成的親信吳定規帶領一萬精兵駐扎在這里。

這兩年來,李秀成內心深處很痛苦。天京城內血流成河、尸積如山的慘景,在他腦子里的印象太深刻了。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他常常會無端地聽到女人的悲號、嬰兒的啼哭。這個出身赤貧,舉家投奔天國的太平軍老兄弟,每逢其時心里便會一陣陣劇痛。天王畢竟是戰火中打出來的領袖,在翼王出走后的關鍵時刻,將幾十萬大軍重新組織了起來。尤其令李秀成慶幸的是,天王沒有把韋俊排斥在外。是的,韋俊手下有一支強大的人馬,決不能把他推到清妖那邊去!對建立五軍主帥這個決策,從整體上說,李秀成是很支持他的,但他也有不滿。論年紀,李秀成長陳玉成十歲;論才能,論戰功,李秀成也不在陳玉成之下,為什么陳玉成的爵位和權力都要在他之上呢?李秀成是顧全大局的。他清楚,目前天國的萬斤重擔已壓在他們幾個人的肩上,再不能因個人的利益吵鬧了,否則,天國這只風雨飄搖的船,就真要傾覆了。自天京事變以來,天國再也沒有召開過這樣大規模的高級軍事會議,李秀成很希望通過這次大會,將大家再次凝聚起來,重振當年百戰百勝的威風,徹底挫敗曾妖頭的陰謀。

幾天后,陳玉成、李世賢、韋俊以及皖省戰場上的六十余名高級將領都陸續來到了樅陽。連日來,秀成、玉成、世賢、韋俊四個主將和參加會議的全體高級將領深入分析了敵我雙方的形勢。認為曾國藩剛剛復出,還未來得及從容調度各方兵力,江北、江南大營將驕兵惰,暮氣沉重,宜趁此機會來一場大仗。一個想法驟然閃電似的出現在李秀成的腦中,他與玉成一商量,兩人一拍即合。

三天后,即太平天國戊午八年七月二十七日,是楊秀清被殺兩周年忌日。內訌平息后不久,洪秀全念及楊秀清是開國巨勛,又憤怒韋昌輝的濫殺無辜,為安定軍心,維系國運,他恢復了楊秀清的東王爵號,讓其第五子襲封為幼東王,并定東王被害這天為東升節。

二十七日子夜,樅陽鎮上,無論兵營民房,門口都點燈兩盞,供茶三杯、白飯三碗、菜三盤。兵營由最高長官、民房由戶主帶頭率領全體人員,手捧三炷香,跪拜在地,對天禱告:愿東王在天堂永享尊榮,并庇佑下界生靈早得幸福。

在原樅陽上鎮的首富馬家大院里,所有參加會議的將領們已恭立在花廳中,這里的儀式比鎮上兵營、民房的儀式要隆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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