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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進軍皖中(4)

陶恭出去了。吳偉才說:“表哥你這樣做,曾侍郎會見怪的。”

“讓他見怪去好了。”左宗棠又細細地審看起石牛來,對老表說,“你看它的下巴是不是還要肥一點才好?”左宗棠邊說邊摸著自己胖胖的下巴,仿佛那頭牛就是以他為原型雕的一樣。

“老爺,曾侍郎在司馬里口子上下了轎,徒步向這里走來。”一會兒,陶恭又進來稟報。

“什么!他下了轎?”左宗棠大出意外。略停片刻,又問,“他穿的什么衣?官服,還是便衣?隨從有多少人?”

“他沒有穿官服,穿的是一件灰灰的長褂子,也沒有隨從,一個人。”陶恭在陶府當了二十年的差,辦事能干,觀察事物也仔細。

“沒有看錯?”左宗棠拉長聲調問。

“沒有看錯。”陶恭回答得干脆。

左宗棠沉吟一會兒,斷然說:“打開右邊的側門迎接!”

“季高,四年多不見,你比先前還顯得年輕了!”曾國藩剛從右側門檻進來,一眼看見左宗棠,便搶先打招呼。那笑容的真切,聲調的親熱,仿佛在他們的友誼中從來就沒有過裂痕似的,一如以往的親密無間。

“滌生,是你來了!”對于曾國藩的如此態度,左宗棠頗感意外,連聲說,“書房坐,書房坐。”一邊高喊獻茶,一邊忙將自己手中的舊蒲扇遞過去。

“這么熱的天氣,你還放駕,難為了!”左宗棠望著曾國藩說。心里想:四年多不見,他的確是衰老多了。這樣想過后,覺得自己去年對他的肆意攻訐有點過分了。

“昨天下午見過駱中丞后,我就要來看你。駱中丞說你這兩天偶有不適,勸我晚上莫打擾了。”曾國藩輕輕搖著大蒲扇,關切地問,“今天好些了嗎?”

“好多了,明天就去衙門辦事。”

這時,陶恭端來一大盆切好的西瓜。左宗棠招呼曾國藩吃西瓜。曾國藩沒有客套,拿起一塊瓜,大口大口地吃起來。看著曾國藩全無芥蒂的神態,左宗棠心里隱隱升起一股歉疚,說:“伯父安葬妥帖了嗎?這一年多來,瑣瑣碎碎的事情很多,也沒有給他老人家去磕個頭,真是很對不住。”

“哪里,哪里!”曾國藩拿起毛巾擦擦嘴巴,說,“我這次能夠得以為父親辦理身后之事,盡一個做兒子的孝順,全是靠你的賜予呀!”

“這話從何說起?”左宗棠一時不解。

“季高,那一年在水陸洲,不是你一番開導,我早就做一個不忠不孝的罪人死了,哪還有為父親送葬的時候!”

曾國藩的態度極為誠懇真摯。左宗棠見他此時此地,絕口不提自己去年對他的攻訐,反而以感激的心情回憶那夜船艙里的責罵,不禁大為感動起來。他是個直性情的人,覺得應該表示一點自己的歉意:“滌生,你去年從江西回來,我當時認為有些不妥,說了幾句你不愛聽的話,你不會介意吧!”

“季高,看你說到哪里去了!我們二十多年的交往,情同骨肉,那幾句話還能記在心里?況且,你說的都有道理。”曾國藩真誠地說,“就如當年一樣,你話雖說得重了點,但純是一片好心。這幾年,你在很艱難的條件下,為湘勇籌撥了二百九十萬兩餉銀,你為江西戰場作出的貢獻比我大得多。你的幾點軍事建議,我后悔沒有早采納,不然九江、湖口早就拿下了。”

“正是這話!”左宗棠素來不會謙虛客套,直來直去,心里怎么想的,嘴里便怎么說,“實話對你講,潤芝、雪琴他們之所以連克長江沿線城鎮,就是用我的主動出擊的主意。滌生,穩扎穩打,是你的長處,不能出奇制勝則是你的短處。要想百戰百勝,必須兩者相結合。這次復出帶兵,我希望你能更多地注意審時度勢,出奇制勝。”

“你說得很對,我的失敗,就在于太平實,缺乏奇策。在這方面,你今后還要多給我指點指點。”這句話,一半是為了討得左宗棠的歡心,一半也是曾國藩的心里話。這段時期來,他檢討自己的過失,十分清楚地看到了這個問題。

“的確,你的打仗和你的為人一樣。”左宗棠笑著說,“為人要穩重實在,不過兵者陰事,越詭計多端越好。”

“不錯,不錯。”曾國藩也爽朗地笑起來。

過一會兒,他以極其懇切的語調說:“說句實在話,我并不夠格統領湘勇,你才具備著真正的統帥之才。”

這句話,說到左宗棠的心坎里去了。不過,再直爽的他,也不能說出“彼可取而代之”的話,遂微微一笑道:“湘勇的統帥是你,這是皇上欽命的,誰還能不承認?看今后戰事的發展如何,如果有必要的話,我也可以自領一軍,做你的輔翼。”

“若這樣,那就太好了!”曾國藩興奮地站起來,走到左宗棠身邊,鄭重地說,“季高,我想求你一事。”

“何事?”左宗棠見他一副嚴肅的模樣,心里想:八成是求我給他籌一筆大餉。

“我在荷葉塘守制時,取《道德經》之義,湊了一副聯語,想用篆體寫出來,掛在居室中,可惜我的篆字太差。你是三湘篆字高手,求你給我書寫如何?”

說左宗棠是篆字高手,這分明是出格的恭維。湖南的書法家多得很,篆字寫得好的也大有人在,左宗棠自知他的字,包括篆體在內,充其量在長沙城里也只算得上二流。不過,左宗棠一向喜出格恭頌。他心里高興,忙說:“你想的是哪幾句話,講吧!”說著便起身到大柜邊去拿紙。

“這副聯語的上聯是:敬勝怠,義勝欲。”

“行!”沒等曾國藩說完,左宗棠便插話,手里拿著一疊宣紙。

“下聯是:知其雄,守其雌。”

左宗棠把紙攤開在桌面上,正要取筆,聽到下聯,心里一怔:這是什么意思?很快,他明白了:曾滌生這個滑頭,原來是借這副聯語,在我的面前進一步表明他的心跡。他將我比作雄,自己甘愿為雌。唉,也真難為了他!左宗棠想到此,停住了筆,笑著說:“滌生兄,聽人說,你這一年多守喪期間,天天不離《道德經》《南華經》,儼然成了老莊的入室弟子。別人聽了為你高興,我聽后為你惋惜。”

曾國藩不露聲色地坐到椅子上,等待著這位怪杰發出與眾不同的議論來。

“老莊之說,養心則可,辦事卻不行。尤其是身處今世,我輩人更不可為其所迷。”左宗棠放下筆,嚴肅地說,“當今天下紛亂,強寇蜂起,君父處寢食不安之際,百姓在水深火熱之中,正靠英雄豪杰以剛強果敢之手段,殺盡匪賊,速平禍亂。這里要的是拯難救苦的良知,倡導的是敢為天下先的血性,竊以為柔退只能是授人以首的自滅之計,逍遙則更是極不負責任的逃避態度。老莊之道,今日誠不可取!”

對于出自左宗棠口中的這一番激昂的陳詞,曾國藩一點兒也不覺意外,這正是他自己多年來所懷抱的態度。他只能贊許,不能有任何非議。不過,今天的曾國藩,其心中的境界已升華到新的境地,不是左宗棠所能領略到的。他不想與左宗棠爭辯。他知道辯亦無益。眼前這位氣沖斗牛的左師爺,世上有幾人辯得過?更何況他挾的是儒家以天下蒼生為念的凜然正氣,正可謂橫掃千軍如卷席一般,誰敵得了?曾國藩微微笑著,輕輕地點頭,嘴里說:“有道理,有道理!”

“滌生,你的心意我已明白,這副聯語不寫了吧,我另送你一副,集的是武鄉侯的話,可能對你的用兵打仗更有實益。”

說罷,也不管曾國藩同意不同意,立時揮筆寫就。上聯寫的是:“集眾思,廣忠益。”下聯是:“寬小過,總大綱。”曾國藩看了拍手稱快,高興地說:“很好,很好,我收下了。你落個款吧!”

左宗棠于是又提起筆,在后面補了幾行小字:“滌生兄奉命復出,囑余書老子‘守雌’之言以自束。余以為不可,改書古亮之言以貽之。今亮咸豐八年六月于祇進不退齋。”

曾國藩雙手接過這份重禮。

“這幾天你下榻哪里?”左宗棠問。

“暫住在城南書院。”

“明天一早我來拜會你,與你談談這次浙江用兵的一些想法。”

“好!”曾國藩感激地說,“我在書院恭候大駕!”

當左宗棠親送曾國藩出門時,只見陶公館中門大開,十多名衣冠整齊的仆從肅立兩旁。曾國藩心里暗暗得意:此行的目的已圓滿達到了!

巴河舟中,曾國藩向湘軍將領密授進軍皖中之計

一連幾天,曾國藩坐著綠呢大轎,遍拜長沙各衙門,連小小的長沙、善化兩縣知縣,他也親去造訪。手握重兵的湘勇統帥,如此不計前嫌、謙恭有禮的行動,使長沙官場人人自慚,紛紛表示要盡全力支持子弟兵在外打勝仗,立軍功。

與駱秉章、左宗棠商量后,曾國藩決定帶張運蘭的老湘營五千人、蕭啟江的果字營四千人赴浙江。去年八月,王錱率老湘營在江西樂平一帶打仗,病逝于軍營中,之后老湘營便由張運蘭統領。不久,老湘營奉調回湖南。當年射雁得腰刀的張運蘭,在曾國藩的腦子里有深刻的印象。張運蘭告訴曾國藩,王錱臨死前,將曾所贈的《二十三史》留給了他,叮囑他以前代名將為榜樣,把老湘營帶成一支百戰不敗的軍隊。曾國藩聽后感嘆不已。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正在自己的激勵下逐步走向成熟,可惜三十三歲便遽爾身亡。張運蘭不具備獨當一面的大將之才,但他有心向學,敢于任事,曾國藩認為這便可取;能如此,即便是中才,也可以做出大事來。他勉勵張運蘭繼承璞山遺志,莫負厚望,并命他加緊準備,十天后便率部由醴陵進入江西,在廣信府河口鎮集結待命。蕭啟江字浚川,和張運蘭一樣,也是湘鄉人,監生出身。咸豐二年來長沙投營,曾國藩見他厚實可靠,便把他留在親兵營著意培植,后又薦他到吉字營當營官,不久便因母喪回籍。他患耳病重聽,大家都喊他蕭聾子。這次,曾國藩少不了也勉勵他一番,要他率果字營和張運蘭一起入贛。

劉蓉這時正在家守母喪,不想隨曾國藩入浙。曾國藩也以劉蓉跟著他幾年,未保一官半職而覺得虧待。不僅劉蓉,還有康福、李元度、彭壽頤、楊國棟等人,都未曾保薦。前幾個月,李元度的母親來信質問他這事,曾國藩無可回答,只能說些充滿感情的“三不忘”之類的話來搪塞,并約結兒女親作慰藉。過去認為這是為朝廷矜惜名器,通過這次自省,他也認識到了,這也是先前戰事不順暢的原因。沒有重賞重保,怪不得部下不出死力。在這點上,胡林翼也做得好。自從接管江西的湘勇后,他將李續賓的父親接到武昌撫署,以父禮待之,又將自己的妹妹許配給羅澤南的兒子,使得李續賓兄弟和羅澤南舊部感激奮發。曾國藩決心在這方面今后也要改弦易轍。陳士杰這兩年在家辦團練,自建一營,號稱“廣武軍”,正干得起勁,也不想出來。曾國藩于是請王錱族叔王人瑞管理營務處,李瀚章總理轉運局,彭王姑的兒子彭山屺護理糧臺,老營官鄒壽璋管理銀錢所,郭嵩燾的二弟郭昆燾管理公牘,江西舉人許振祎管理書啟,軍械所和文案將由仍在江西軍營的楊國棟、彭壽頤管理。

曾國藩一一接見王人瑞、李瀚章、郭昆燾等人,以大義剴切曉諭,以優保暗作許諾,聽者心中明白,個個踴躍。同時,又分批召見老湘營、果字營哨官以上的將官和參與軍事的隨行人員,和他們個別交談。對于其中有特點的人,則簡短地記在當天的日記中,以備今后量才使用。曾國藩在道光十九年開始逐日記日記,后來停止了。為日日督促自己,并記下當天的主要事情,這次復出后,他恢復了中斷十三年的日記。曾國藩又向駐扎在江西的李續賓、曾國華、曾國荃、楊載福、彭玉麟、鮑超、李元度等人發出函札,令他們接信后迅速趕到巴河見面,有要事商量。

盡管天氣酷熱得流金鑠石,曾國藩卻一掃一年多來的頹靡心緒,每天從清晨忙到半夜,將各項應辦大事小事,考慮得周密細致,處理得井井有條。

在長沙忙了半個月后,曾國藩帶著一班隨員解纜北進。駱秉章、左宗棠等大小官紳,一齊到小西門碼頭送行。曾國藩站在甲板上,滿臉堆笑,謙容可掬,一再彎腰舉手,向送行者頻頻致意,與當年蔑視湖南官場的在籍禮部侍郎相比,判若兩人。

長沙城漸離漸遠。江風吹拂戰旗,波浪拍打船頭,曾國藩看在眼里,覺得通體舒適。他走進艙內,正想靠著窗口打個盹,卻忽然想起一件應辦的事還沒辦。

歐陽夫人提過多少次了,紀澤原配賀氏死去多時,冢婦不可久缺,宜早為他定繼室;四女紀純十三歲了,尚未定親,此事也不能再拖。前向心情不好,無心操辦。啟程那天,夫人再三叮囑,離長沙前一定要把兒女婚事定好,寫好庚帖付回。誰知一到長沙,便忙得不可開交,曾國藩為未盡到父親之責而感到歉疚。其實,他心里早有考慮,只是尚未最后拿定主意。二十年來,與他關系最為親密,前幾年又為他出力最多的人,一是郭嵩燾,一是劉蓉,而這兩人都沒得過他的絲毫好處。現在,他們一在京師,一在湘鄉,今后想保舉也不可能了,唯一補救的法子便是結兒女親家。曾國藩不再猶豫了,立即拿出三張紅紙來,分別寫上:“曾紀澤 生于己亥十一月初二日寅時 父曾國藩”,“曾紀純 生于丙午九月十八日未時 生父曾國藩”,“曾紀純 生于丙午九月十八日未時 繼父曾國葆”。原來,滿弟國葆結婚多年未有生育,咸豐四年由曾麟書做主,將國潢之子紀渠和國藩之四女紀純、滿女紀芬出繼給曾國葆為子女,故他為四女寫了兩張庚帖。又拿出兩個信封來,一個寫上:“曾國藩謹拜孟容劉蓉幾下,戊午六月二十七日長沙舟次”,將紀澤的庚帖裝進這個信封里。一個寫上:“曾國藩謹拜筠仙郭嵩燾幾下戊午六月二十七日長沙舟次”,將紀純的兩份庚帖裝進這個信封里。又給歐陽夫人寫了一封家信,告訴她,郭家也必須來兩份庚帖,一份給生父,一份給繼父;并將請彭玉麟、楊國棟為兒子的媒人,請李續賓、楊載福為女兒的媒人。完成這樁事后,曾國藩感到一陣輕松。二子五女,唯剩滿女未定親了,家事也只這一樁了。兵兇戰危之地,隨時都有生命之虞,必須盡快為滿女尋一個好婆家,那時即便死去,作為一個父親,也算大致盡到職責了。

一路順風,船航行七日后到了武昌。作過一番官場應酬后,曾國藩一頭扎進了巡撫衙門。從私交到國事,從朝廷到地方,從湘勇到太平軍,從過去的失誤到今后的設想,曾國藩和胡林翼足足談了三日三夜。在離開武昌前往巴河的途中,對今后的用兵方略,他已成竹在胸了。

巴河是長江邊一個小鎮,在黃州府下游五十里處,彭玉麟的內湖水師有五個營駐扎在這里。船開出黃州府不遠,彭玉麟就親駕小舟前來迎接了。

“滌丈,江西湘勇盼望你老復出,真如大旱之望云霓,嬰兒之望慈母呀!”彭玉麟上了大船,以充滿感情的聲調說。聽得出,當年渣江街上的奇男子,今日威名赫赫的水師統領的話是發自內心的。曾國藩緊握彭玉麟的手,注視良久,動情地說:“雪琴,這一年來,你瘦多了!”停一會兒,他忽然笑問,“聽說你去年打下小姑山后,在石壁上題了一首絕妙好詩?”

“它居然傳到荷葉塘去了?”彭玉麟快樂地說。

“這叫作不脛而走。”曾國藩抑揚頓挫地念著,“書生笑率戰船來,江面旌旗一色開。十萬雄師齊奏凱,彭郎奪得小姑回。雪琴,這最后一句,真正是妙語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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