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鑫怎么回事啊？”

佟瞳前一天晚上和小光剪視頻，又著急趕四天的腳本，熬了個大夜，上午一睜眼已經十一點了，她閉著眼拿起手機，第一眼就看到了唯唯的微信。

“什么怎么回事？怎么了？”佟瞳迷迷瞪瞪地給唯唯發了句語音。

“你快看看朋友圈！”唯唯也換成了語音，聲音有些焦急。

佟瞳有些莫名其妙，迷糊著打開了朋友圈，越刷越清醒，最后蹭地一下坐了起來，腦子一片空白，只有轟轟的聲音。佟瞳已經徹底清醒了，心一直在顫抖，緊張地揪在一起，甚至手都開始不聽話地抖了起來。她努力深呼吸了兩下，盡量讓自平復一點。然后，拿起手機開始撥方鑫的電話，沒人接；又撥孟雪的電話，也沒人接……

佟瞳覺得更窒息了，她又打開朋友圈刷了兩下，比剛才又多了幾個廚師發的悼念。

“不敢相信這個消息，這是我們的巨大損失！”

“世事難料，逝人走好……”

“兄弟！一路走好！”

……

佟瞳還是不能相信，她甚至懷疑是在做噩夢，自己壓根兒就沒睡醒。她使勁掐了一下虎口，肯定這一切都不是夢。她猶豫著，有些不敢再打電話，可是這個時候，她必須要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最后，佟瞳終于決定，撥通方鑫的師父，在圈內非常有地位的馬老師的電話。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馬老師的聲音很低，很沙啞，“昨天夜里，他收工回家的路上，一個大車司機疲勞駕駛，和他撞了……人當時就沒了……直接拉到醫院太平間了。你嫂子一直在交警支隊，陳鵬和呂振跟著來著……早上陳鵬才打電告訴我的……”

得到了最后確切的消息，佟瞳懸著的心終于死了。她瞬間有一種天崩地裂的感覺。本來她打算明天和白瑞過去試酒，定一下“四手連彈”的菜單。而且，這段日子他們一直忙“四手連彈”，都沒來得及跟方鑫聊一下“鑫意餐”下一個階段的品牌推廣。她最近有好多新想法，正好也可以通過“四手連彈”，讓“鑫意餐”也進入下一階段，也為方鑫規劃中的第二個餐飲品牌打打基礎。而這所有的計劃都要在這一刻戛然而止了？因為要和自己一起實現所有目標的人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人沒了！什么叫人沒了？！”佟瞳的腦子里反反復復都是這個問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問誰，也不知道誰能回答。不到一周沒見而已，昨天還在電話里商量菜單和試酒的事情……怎么一覺醒了，人沒了？再也見不到了？！方鑫對佟瞳來說亦兄亦師亦友，她對于餐飲專業的知識，幾乎都是來自方鑫；在自己最迷茫的時候，也是方鑫幫她重新找到了職業的方向；現在他們能夠一起為了一個明確的目標努力，佟瞳覺得這是離開雜志之后，“職業幸運”再次降臨到自己身上了?！叭藳]了……”生命怎么可以脆弱到這個程度？

佟瞳上次經歷生離死別是奶奶去世，當時自己在床前拉著奶奶的手，看著她呼吸一點點微弱直至消失，那種怎么也留不住她的無力感一直停留在她腦海中。她從小最喜歡吃奶奶做的菜，“奶奶的味道”對于佟瞳來說是最深刻的記憶儲存。奶奶走時九十六歲，雖然難過和思念刻骨銘心，但對于高齡老人的離去，佟瞳一直都有心理準備。而這次，“死亡”來的如此突然——上周最后一次試菜的菜單，竟然是自己最后一次吃方鑫做的菜；說好的一起試酒，竟然再也喝不到了；說好的“四手連彈”，永遠也不能實現了……

佟瞳拿著手機呆坐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腦子持續陷入一片空白。突然電話響了，佟瞳看見手機上顯示“孟雪”的名字，憋在心里的那股酸楚終于噴了出來，眼淚奪眶而出。

“嫂子……”佟瞳顫抖著聲音接起了電話。

“瞳啊……我剛從交警支隊出來。下午六點來鐘，你過來店里一趟吧！”孟雪的聲音出奇的冷靜，冷靜的讓佟瞳更加難過，很想馬上沖過去抱住這個雖然嘴上叫“嫂子”，但實際只比自己大一歲多的姐姐。掛了電話，佟瞳覺得一點力氣也沒有，她就這樣靠在床上，哭累了就迷糊一會，醒了又哭……直到下午快五點，才下床喝了瓶牛奶，緩了口氣，直奔“鑫意餐”。

走進“鑫意餐”差不多六點出頭，平時這個時間餐廳剛剛開始上人，正是忙碌的時候。今天餐廳已經停業，店里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孟雪坐在一張餐桌前，眼睛紅紅的。

“嫂子……”佟瞳輕輕地叫了一聲。

孟雪伸出手拉住了佟瞳，很使勁地捏著她的手，仿佛想要從佟瞳那里吸取一些力量。兩個人并沒有抱頭痛哭，孟雪搖了搖佟瞳的手，示意她坐下。

“這十幾個小時，比幾年還長……”孟雪輕輕嘆了口氣，“腦袋蒙蒙地折騰了一夜，清醒過來才發現，還有那么多事情要去處理……”

“有什么我能做的？”佟瞳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有些哽咽，但她也不敢細問事情的經過。

“我讓員工都回去休息了，就是有件事想跟你先商量商量?！泵涎┑难蹨I也流了下來，她依然克制著，用紙巾輕輕拭了一下，“鑫意餐……你能不能接手？”

佟瞳愣了一下，“我？嫂子，我可以幫您找個主廚，也繼續幫你做品宣，還和以前一樣。”

“在交警隊處理事故的時候，我就在想……我不想留在這了，我想去加拿大……那邊也有一堆事情要處理?！?

方鑫一直有在加拿大置業，因為之前有交流機會，和一位加拿大主廚一見如故，于是入股了他在當地的餐廳。原本想要辦移民，但因為方鑫想做的事情太多，一直不愿意長期留在當地坐“移民監”，所以移民手續一直拖著。而且，別看方鑫是個西餐廚師，卻長了個中國胃，幾天不吃中餐就受不了。

“你哥不愿意做‘移民監’，現在那邊的物業和餐廳股權都有一堆麻煩手續要處理，我要過去，索性就不回來了……原本，我和你哥也計劃將來退休，去那邊開個小打鹵面館養老……”孟雪說著說著，有些泣不成聲了，“而且我自問，也沒這個本事能做好‘鑫意餐’，還有你哥后邊那一堆品牌計劃……”

看孟雪說不下去了，佟瞳挪到她身邊，伸手抱住她；可她自己也覺得很無助，眼淚依舊不爭氣地流著……

“先停業幾天吧。”佟瞳腦子一團亂麻，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回答，“我們先把鑫哥的身后事辦好，再商量餐廳和公司的事，好嗎？”

孟雪吃力地點了點頭，兩個人收拾了一下餐廳里方鑫的遺物，把水電都斷了，鎖上大門，離開了餐廳。走時，佟瞳回頭看了一眼“鑫意餐”三個字，突然感覺心口一陣疼，仿佛一切都停滯了。

佟瞳發現除了幫孟雪出一個訃告，告訴大家七天后告別儀式的時間地點；然后給孟雪做點吃的，其他好像也沒什么能幫她的。方鑫的父母年紀大了，孟雪不敢貿然和他們說這件事，所以想第二天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再回去。佟瞳陪孟雪到十二點左右，看她睡下，才打車回家。

佟瞳不大喜歡開車，因為她喜歡坐在車里看著窗外發呆，無論是開心還是不開心，都是這個動作，就算是和朋友自駕出去玩，她也喜歡坐在后邊看風景。這個習慣，曾遭到朋友們的埋怨，說她出來玩還不高興，總是沉默地坐在后邊……佟瞳說，自己高興的很，就是覺得沿途的風景太珍貴，想靜靜地看著，甚至不想錯過每一棵樹……后來，朋友們也都習慣了，一起去玩，路上也不大會打擾她放空。今天晚上，車開過四環、三環，一路上佟瞳的眼淚都沒停下過，每路過一個她和方鑫到過的地方，心就疼一下；她腦海里不斷浮現出他們一起尋找各種靈感的畫面。佟瞳拿出手機翻看以前給方鑫做的視頻，想起最開始，方鑫很緊張，一條視頻拍十遍也不過，氣的佟瞳讓他一直背臺詞。結果，方鑫不管走到哪兒都在背詞兒；別人和他說話，他張嘴先背一段臺詞，惹得身邊的人說他跟著了魔道似的。她還想起他們一起去意大利參加活動，方鑫長了個四川胃，一個西餐廚師，非要拉著他們一隊人大半夜在羅馬找川菜吃。還有，方鑫說起，“鑫意餐”應該是不拘一格的餐廳，他希望能和所有餐飲界的朋友，還有食客們一起玩起來，未來還要做適合不同消費客群的餐飲品牌，真正用心去做美食，讓大家能因為美食而快樂……

七天時間很快，方鑫的告別儀式，幾乎大半個餐飲界的廚師、餐廳老板和媒體人都來了。佟瞳站在人群中，看著告別廳門口那張方鑫前不久拍的宣傳照，心頭又像被刀割了一下——那么鮮活的一張臉，時而有些話嘮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但此刻，他躺在那里，兩頰已經深陷進去，整個身體呈現出一種冰冷，一種與這個世界決絕告別的冰冷。佟瞳想起奶奶走的時候，也是這么決絕，任憑自己拉著她的手使勁往懷里拽，都留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