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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杭州被圍,胡雪巖冒死籌糧救濟饑民(6)

等古應春解釋完了,楊坊接著補充:“八月里,英國京城有一道命令給他們的公使,叫做‘嚴守中立’。這就是說,哪一面也不幫。所以胡先生的這個打算,好倒是好,可惜辦不通。”

胡雪巖當然失望,但不愿形諸顏色,便又將話題回到楊坊的要求上,慨然說道:“那就一言為定了。這批米如果運不進杭州城,就轉運寧波。不過,這話要跟郁老大先說明白。到時候,沙船不肯改地方卸貨,就要費口舌了。”

“這一層,我當然會請應春兄替我打招呼。我要請胡先生吩咐的是糧價——”

“這不要緊!”胡雪巖有力地打斷他的話,“怎么樣說都可以。如果是做生意,當然一分一厘都要算清楚,現在不是做生意。”

“是,是!”楊坊不免內慚,自語似的說,“原是做好事。”

談話到此告一段落,古應春怕胡雪巖過于勞累,于傷勢不宜,邀了楊坊到客廳里去坐,連蕭家驥在一起,商定了跟華爾這方面聯絡的細節,直到深夜方散。

死得其所

第二天大家分頭辦事,只有胡雪巖在古家養傷。行動不便,不能出房門,一個人覺得很氣悶,特為將七姑奶奶請了來,不免有些微怨言。

“我是不敢來打擾小爺叔,讓你好好養傷。”七姑奶奶解釋她的好意,“說話也費精神的。”

“唉!七姐,你哪曉得我的心事。一個人思前想后,連覺都睡不著,有人談談,辰光還好打發。”

談亦不能深談,胡雪巖一家,消息全無,談起來正觸及他的痛處。因此,平日健談的七姑奶奶,竟變得笨嘴拙舌,不知道說什么好。

“七姐,”胡雪巖問道,“這一陣,你跟何姨太太有沒有往來?”

何姨太太就是阿巧姐。從那年經胡雪巖撮合,隨著何桂清到通州。不久,何桂清果然由倉場侍郎,外放浙江巡撫,升任兩江總督,一路扶搖直上。阿巧姐著實風光過一陣子。

“好久沒有見到她了。”七姑奶奶不勝感慨地,“那時候哪個不說她福氣好?何大人在常州的時候,我去過一次。她特地派官船到松江來接我,還有一百個兵保護,讓我也大大出了一次風頭。到了常州,何大人也很客氣。何太太多病,都是姨太太管事,走到哪里,丫頭老媽子一大群跟著,那份氣派還了得!人也長得越漂亮了,滿頭珠翠,看上去真像一品夫人。哪曉得何大人壞了事!前一晌聽人說,人都老得認不得了。伍子胥過昭關,一夜工夫急白了頭發,看起來真有這樣的事。”

“這樣說起來,她倒還是有良心的。”

“小爺叔是說她為何制臺急成這個樣子?”

“是啊!”胡雪巖說,“我聽王雪公說,何制臺的罪名不得了。”

“怎樣不得了?莫非還要殺頭?”

胡雪巖看著她,慢慢點頭,意思是說:你不要不信,確有可能。

“這樣大的官兒,也會殺頭?”七姑奶奶困惑地,大有不可思議之感。

“當然要殺!”胡雪巖忽然出現了罕見的激動,“不借一兩個人頭做榜樣,國家搞不好的。平常作威作福,要糧要餉,說起來是為了朝廷、為了百姓。到真正該他出力的時候,收拾細軟,一溜了之。像這樣的人,可以安安穩穩拿刮來的錢過舒服日子,盡心出力,打仗陣亡的人,不是太冤枉了嗎?”

七姑奶奶從未見過胡雪巖有這樣氣急敗壞的憤激之態,因而所感受的沖擊極大。同時也想到了他的境況,心里有著說不出的難過。

“小爺叔,”她不由自主地說,“我看,你也用不著到杭州去了,糧船叫五哥的學生子跟家驥押了去,你在上海養養傷,想辦法去尋著了老太太,拿一家人都接到上海來,豈不甚好?”

“七姐,謝謝你!你是替我打算,不過辦不到。”

“這有什么辦不到?”七姑奶奶振振有詞地說,“這一路去,有你無你都一樣。船歸李得隆跟沙船幫的人料理,洋將派來保護的兵,歸家驥接頭。你一個受了傷的人,自己還要有人照應,去了能幫什么忙?越幫越忙,反而是累贅。”

“話不錯。不過到了杭州,沒有我從中聯絡,跟王雪公接不上頭,豈不誤了大事?”

想一想這話也不錯,七姑奶奶便又問道:“只要跟王撫臺接上頭,城里派兵出來運糧進城。小爺叔,就沒有你的事了。”

“對。”

“那就這樣,小爺叔,你不要進城,原船回上海。我們再商量下一步,怎么樣想法子去尋老太太。”七姑奶奶又說,“其實,小爺叔你就在杭州城外訪查也可以。總而言之,已經出來了,絕沒有自投羅網的道理。”

“這話也說得是。”

聽他的語氣,下面還有轉語。七姑奶奶不容他出口,搶著說道:“本來就是嘛,小爺叔,你是做生意的大老板,捐班的道臺,跟何制臺不同,沒有啥守土的責任。”

“不盡是為公,為的是交情。”胡雪巖說,“我有今天,都是王撫臺的提拔,他現在這樣子為難,真正是在十八層地獄里受熬煎,我不跟他共患難,良心上說不過去。”

“這自然是義氣,不過這份義氣,沒啥用處。”七姑奶奶說,“倒不如你在外頭打接應,還有用些。”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但胡雪巖總覺得不能這么做。他做事一向有決斷,不容易為感情所左右——其實,就是為感情所左右,也總在自己的算盤上先要打得通。道穿了,不妨說是利用感情,而對王有齡,又當別論了。

“唉!”他嘆口氣,“七姐,我何嘗不知道你是一句好話,不但對我一個人好,而且對王雪公也好。不過,我實在辦不到。”

“這就奇怪了!既然對你好,對他也好,又為什么不這么做?小爺叔,你平日為人不是這樣的。”

“是的。我平日為人不是這樣。唯獨這件事,不知道怎么,想來想去想不通。第一,我怕王雪公心里會說:胡某人不夠朋友,到要緊關頭,他一個人丟下我不管了;第二,我怕旁人說我,只曉得富貴,不知道啥叫生死交情。”

“噯!”七姑奶奶有些著急了,因此口不擇言,“小爺叔,你真是死腦筋,旁人的話,哪里聽得那么多,要說王撫臺,既然你們是這樣深的交情,他也應該曉得你的心。而況,你又并沒有丟下他不管,還是替他在外辦事。”說到這里,她覺得有一肚子的議論要發,“為人總要通情達理。三綱五常,總也要合道理,才有用處。我最討厭那些偽道學,或者不明事理的說法,什么‘君要臣死,不能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你倒想想看,忠臣死了,哪個替皇帝辦事?兒子死了,這一家斷宗絕代,孝心又在哪里?”

胡雪巖笑了,“七姐,”他說,“聽你講道理,真是我們杭州人說的:‘刮拉松脆’,好痛快!”

“小爺叔,你不要恭維我。你如果覺得我的話還有點道理,那就要聽我的勸!”七姑奶奶講完君臣、父子,又談“第五倫”朋友,“我聽說大書的說‘三國’,桃園結義,劉關張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這話就不通!如果講義氣的好朋友,死了一個,別的都跟著他一起去死,這世界上,不就沒有君子,只剩小人了?”

“這話倒是。”胡雪巖興味盎然,“凡事不能尋根問底,追究到底好些話都不通。”

“原是如此!小爺叔,這些天,我夜里總在想你的情形。想你,當然也要想到王撫臺。我從前聽你說過,他曾勸過何制臺不要從常州逃走,說一逃就身敗名裂了!這話現在讓他說中。想來杭州如果不保,王撫臺是決不會逃走,做個大大的忠臣。不過,你要替他想一想,他還有什么好朋友替他料理后事?不就是小爺叔你嗎?”

這話說得胡雪巖矍然動容,“七姐,”他不安地,“你倒提醒我了。”

“謝天謝地!”七姑奶奶合掌當胸,長長地舒了口氣,“小爺叔,你總算想通了。”

“想是還沒有想通。不過,這件事倒真的要好好想一想。”

于是他一面跟七姑奶奶閑談,一面在心里盤算。看樣子七姑奶奶的話絲毫不錯,王有齡這個忠臣是做定了!杭州的情形,要從外面看,才知道危險。被圍在城里的,心心念念只有一個想法:救兵一到,便可解圍。其實,就是李元度在衢州的新軍能夠打到杭州,亦未見得能擊退重重包圍的長毛。破城是遲早間事,王有齡殉節,亦是遲早間事。且不說一城的眼光,都注視在他身上,容不得他逃,就有機會也不能逃走,因為一逃,不但所有的苦頭都算白吃,而且像何桂清這樣子,就能活又有什么味道?

“我想通了。”胡雪巖說,“王雪公是死定了!我要讓他死得值。”

“是嘛!”七姑奶奶異常欣慰,“原說小爺叔是絕頂聰明的人,哪里會連這點道理都想不通?常言道的是‘生死交情’,一個人死了,有人照他生前那樣子待他,這個人就算有福氣了。”

“是啊!他殉了節,一切都在我身上。就怕……”

他雖沒有說出口來,也等于說明白了一樣。這倒不是他自己嫌忌諱,是怕七姑奶奶傷心。然而,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以七姑奶奶的性情,自然也會有句痛快話。

“小爺叔,這一層你請放心。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一切都在我們兄妹夫妻身上。”

“是了!”胡雪巖大大地喘了口氣,“有七姐你這句話,我什么地方都敢去闖。”

這話又說得不中聽了,七姑奶奶有些不安,“小爺叔,”她惴惴然地問,“你是怎么闖法?”

“我當然不會闖到死路上去。我說的闖是,遇到難關,壯起膽子來闖。”胡雪巖說,“不瞞你說,這一路來,我遇見長毛,實在有點怕。現在我不怕了,越怕越誤事,索性大膽去闖,反倒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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