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永樸
李實秀問:“西人制造最足衛國者,莫如舟車槍炮。今若別開特科,以收長于西學之士,而科目則仍舊貫,何如?”
泰西諸國之所長,不僅在舟車槍炮也。其所謂政治、法律、理財、外交諸學,處今日世界,何一不當講求?奈之何猶兢兢于時文、試帖、小楷,不欲廢之,以從事于實學也?夫中國所長,在于道德之純粹;泰西所長,在于政治之切實簡易、技藝之精巧。為今日謀教育之法,必合中外之學,陶而镕之,以歸于一,斯為盡美、盡善。第國之財力、人之精力,皆不易猝辦。計惟有合科舉于學堂,則人情鼓舞,上下一心,以求達于目的,而財力自不憂于乏矣。先之以普通之學,第以三五年為限,而不必太深、太久。以后便仿胡安定經義、治事兩齋之法,使學者于中西之學各擇其一,以為專門。而不必事事用力,反至于無一事之精,而精力亦不憂于不繼矣。此蓋今日一定辦法,非是不足以保固有之學,亦非是不足以取人之所長,以為吾學之助。若曰西學,但設特科,而尋常科目猶率由舊章,此則非區區之所敢知矣。
梁望洵問:“近年各報館多傷心于政府壓制,求伸民權。其甚者,乃有革命流血等說。果可信否?”
今日時勢危迫至此,各報詆政府為敷衍、為顢頇、為腐敗,吾誠不能為袞袞諸公解免。但如革命流血諸說,揆諸孔子“默足以容”“為下不倍”“危行言孫”“卷而懷之”等語,則皆不合。使孔子非圣人則已,孔子而圣人也。當此風潮正盛之日,豈可更揚其波哉?且彼之所以為是言者,不過曰外人之侵我已甚,今之政府不能庇我,勢非合國民為團體,不能保種。是則然矣,然果如此,則今日所最急者,莫如教育一事。與其救以空言,何如父詔其子,兄勉其弟,有財者輸其財,有力者效其力。由村而鄉,而縣,而府,而省,遍開學堂,精選教習,以導我少年,以張我國力,合群之道,孰大于斯?彼政府雖敷衍,雖顢頇,雖腐敗,然亦不過不能提倡整頓耳。萬不至舉明降諭旨之事,并民捐民辦而亦阻之。顧何以二十二行省辦此者廖廖也?舍此不務,縱談平等、談自由,于世局何所補乎!夫外人侵我,而我拒之不勝,至于流血,此大不幸之事也。今不待人侵,而先為革命之說以聳民聽。設使內變迭起,外人從而乘之。小則干預平亂之事,以圖要索;大則瓜分吾土,以收漁人之利。吾恐流血之慘,將有不旋踵而即見者。雖欲變法,亦豈尚能待我之變?故鄙意士君子處今日,惟當講明學術,以忠孝為根本,以名節為藩籬,去私心以全公德,戒空言而求實效。果學堂大興,人才漸眾,安見今日敷衍、顢頇、腐敗之政府?異日用得其人,不可易為赤心報國之政府乎?各報過激之語,在上位者固不妨視同師箴、瞍賦、矇誦,藉資省察。若士人,要當有所審擇,而不可一概信之。斯實今日持身涉世之一大關鍵也已。
(見于姚永樸、方苞著,郭康松、王璐、林久貴校注:《起鳳書院答問——外一種<左傳義法>》,華夏出版社2013年版。)
姚永樸(1861—1939),安徽桐城人。1894年中順天鄉試舉人。治詩古文辭,后專讀經。1910年起任北京大學文科教員,1917年離開北京大學,轉而講學于正志學校。著有《文學研究法》《史學研究法》《史事舉要》《舊聞隨筆》等。
編者說明
姚永樸曾于1901年客游廣東信宜,為起鳳書院山長。《起鳳書院答問》是他任山長時,對諸生疑問的解答匯總。從此書可觀20世紀之初的學術、社會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