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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事故(1)

  • 961213與961312
  • 走走
  • 5052字
  • 2015-01-30 10:48:44

1

要是她只買了份報紙我肯定不會記得她。

真的,她沒有什么特別的,買本雜志,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她和別的女人沒什么兩樣,一個書報亭也沒有什么不同尋常的地方。一間小房子,涂上紅漆,新的時候挺漂亮,現在舊了。一個開放的空間,擱板上擺著許多漂亮女人的封面,可以自由地拿起放下,墻上還夾著一些,當然哪家都一樣,因此人們可以隨便去哪家。

天氣不錯,下午,四點多,天還挺亮,秋天,要到六點左右才會暗下來,她慢慢地走過來,像在散步。要說天氣,還真是秋天好。夏天書報亭就跟一個小火爐似的,或者跟一個桑拿房似的,隨你怎么說都行,小火爐烤人,桑拿房蒸人。過了秋天,又會感到凍得難以忍受。

她披著長頭發,長著瓜子臉,皮膚白。看人,一種小小的樂趣,跟別人買杯咖啡坐在玻璃前干的事一樣。站在那里,拿出手機看了看,彎下腰挑選,拆塑料封套,讓頭發在兩邊肩膀下滑來滑去。

怎么樣?我再看看。她試圖把雜志套進袋子,可是封口有粘膠,她搞不清楚怎么不讓它們粘在一塊。給我好了,我接過雜志和透明袋子,我習慣了做這事,她有漂亮的手。一手拿雜志,稍微攏一下,一手拿袋子,套進去,封好,然后放回。不好意思,她說,露出牙齒,右邊有一粒小牙齒,縮在后面,這讓微笑可愛。她拆了那么多,有點惱火,我很高興她能道歉,一邊沖她笑笑,一邊在心里問自己,要是繼續這樣可一本都不買,是不是真會惱火。

好半天,總是不如意。我并不是真的需要看這樣一本雜志,她小聲嘀咕。終于站直了,決定了,選中了一本《中國時裝BAZAAR》,10月號,特刊,想好了?不改主意了?雜志裝到包里,費了勁往下拉翻蓋,扣子離得還遠,唉,太厚了,她對我說,算了,我要等人,厚是最重要的。這是最厚的,518頁,總之她還是要了。

她付錢,謝謝再見,轉身后向前走了兩步,再次打開包,把雜志拿出來,然后夾到腋下,這樣搭扣就扣上了。把包背到肩上,把雜志從腋下拿到手上,她站在那里不動,就站在人行道上。

人行道不寬,上面人來人往,騎自行車的人鉆來鉆去,她就在這里等人?等什么樣的人?誰知道。也許我應該拿把椅子給她,對她喊,喂。人累了可以坐椅子,她也許已經累了,我們還可以聊天,我看著她瘦挺的背,腰細,她穿著黑衣服,這么瘦,黑色似乎讓人更瘦,不過臀部有點大,但一點也不過,得等她朝我走來,嗨哥們,別做夢了,她肯定會拒絕,心里還會說我可了解你們男人。

不,她這樣妨礙路人過來過去,堅定地想到了這一點,差不多決定了然后。是啊,然后。這沒有什么特別的然后。她走了。向左。

2

這樣一個女人,她是誰?她怎么了?我當然不知道她是誰。

剛才我確實見她走過。

時間是在,我們這地方靠近市中心,住在這里的人值得尊敬,這個地區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來住的,下午,約四點三刻左右,因為我家的貝貝。貝貝在人行道上跑,我手里牽著它的繩子,一副金色小鈴鐺吊在它的脖子上:叮鈴叮鈴,鈴鐺有節奏地響著。我身上穿的是一套灰白色的薄絨運動衫褲,因為我會跟著它跑幾步,會熱的。

這條路上風景幽靜,看看周圍:老洋房,高墻,墻上裝著鐵絲網,新式里弄,兩側人行道上的梧桐樹枝葉茂盛,大片淡藍的天空變成一連串的小塊,鳥在叫,嘰,嘰,嘰嘰。在鳥醒來的時候,天亮之前,我就醒了,我喜歡起早。

看見她時,已經是下午了,我和貝貝已經走在回家路上了。它剛剛撒了一泡尿,它跑到一棵梧桐樹旁,它在那兒抬起一條腿,然后繼續往前跑。

一個男人開了一輛舊的助動車,一個女人穿著粉紅色毛衣,坐在后座上。助動車在路上開,開得彎彎曲曲。我站在路邊看了一會,吵人的聲音漸漸遠了,這時她在路口出現了。

太陽還剩下一點點,落在她的臉上,她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她在翻看一本雜志,年輕人,甚至我年輕的時候,走路總是不專心的。她正對著我的方向向我走來,跑慢一點,我要求貝貝,它回到了我的腳邊。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我見過她穿裙子,那一次她手里什么都沒拿。

我從褲兜里掏出“紅牡丹”的香煙盒,軟沓沓的,抽出一支,我老婆,她戴一副黑色老花眼鏡,她會檢查我的衣兜,看到香煙盒,不管它是不是空了,她就捏碎它,向窗外扔去,這是她年輕的時候,現在她在陽臺上拍打被子,會有一些灰飛起來,它們又白又細。扔東西不好,這里的人喜歡把垃圾袋放在路邊,有些垃圾夜里被野貓翻出來,可能會被掃掉,沒掃掉就會在路邊停留一段時間,要是下雨,雨水沖開了,但是沖不走,雨水沖走的是顏色。

葉子好,葉子會融到土里去。我把煙點著了,為了點煙我停了下來,我看見她也停了下來,她把那本雜志合了起來,穿過馬路,她的步子很大。她停在一座刷成紅色的老洋房前,其實里面已經很舊很舊了,和那些灰白色的老洋房一樣舊。那座老洋房有一扇綠色的木頭門。

貝貝不耐煩了,用頭蹭我的小腿,我要回去了,我想換掉這身衣服,拿毛巾擦擦臉,還要喝口茶潤一潤,然后重新拿起我的眼鏡和書,坐到有軟墊的那把椅子上,好,我們回去,我低下頭答應它。

在家里,我每天研究《熱帶魚養殖與觀賞》,我必須在兒子送我一個大魚缸前看完。

她是誰?我還沒遇見過什么著名人物。

3

整個下午我都呆在家里,上了一會網,處理了新的郵件,開始讀《21世紀經濟報道》(怎么讀都讀不完)。

黃昏時分,我不經意地經過窗口,看見一位年輕女人正若有所思地合上雜志,從斜對面的馬路邊站起來。牛仔褲,淺口黃皮鞋。我走到房間另一頭,倒了一杯水拿在手里,在我手肘支在窗臺上的時候,左手腕上的電子表嘀嘀響了兩聲,低頭看去,時間是18:00。

年輕女人在馬路上來回走了幾步,繞著離她最近的一棵梧桐樹轉了一圈。大概她發現了斜前方在我窗子右邊的公共廁所(平頂,墻里墻外都貼著白瓷磚),廁所的右邊是隱隱冒出臭氣的垃圾箱。她穿過馬路。

這廁所我進去過幾次,挺干凈,門邊有個灰布拖把。進門往右是一排固定在墻上的小便池,進門往左應該有幾個小間。她把門關上了,她插門栓(插上了?還是沒有?),她坐下來開始。我看著原先在她背后的那幢紅色老洋房(門口懸掛著“毛王”木頭信箱,灰色屋檐),一口一口地喝著水。我在那兒站了一會兒,安靜地什么都沒想。她用去了八分鐘。

她又回到了那棵樹下,跳了跳,打了個哈欠,她背后的洋房屋頂,野草蓬勃但只是向上,分布面積并不大。她頭頂的電線上,立著幾只鳥兒。再遠一點,一個男人等著一個女人從他的助動車上爬下來,他轉過頭來朝這個年輕女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個正巧從她身邊經過的中年男人正在接聽手機,他看了看她。我一直在看她。雙手反到背后揉了揉屁股,她坐下了。

一會兒以后,年輕女人開始在她的背包里找,她翻出一個金黃色的小包,(這是什么?)打開,拿出一面長方形的小鏡子。接下來她對著鏡子,將頭發用手指挽起看了看(這個發型真可愛),放下了。

不過我并不喜歡長頭發,我的女友頭發和她差不多長,晚上睡覺時弄得我的脖子和鼻孔癢癢的。這么一想我就打起了噴嚏,我的鼻子有種過敏性炎癥,灰塵顆粒、花粉、來歷不明的氣體、每天清晨的陽光、甚至情緒激動,都容易打噴嚏。想控制這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是困難的。

我看著她拿起粉撲在臉上這里按一下,那里壓一下,女人在約會前尤其應該仔細觀察自己的鼻孔(當我在餐館明亮的燈光下注意到我女友的鼻孔里露出黑色的鼻毛,我看著她,心里不由得充滿了既厭惡又同情的復雜感情)。

她將雙肘支在腿上,用沉思的目光盯著鏡子看,她的頭微微仰起,注意力似乎集中在那雙眼睛上。

我的食指尖和中指尖輪流輕輕地叩打著茶杯。

她低下頭看了看,拿出一支睫毛膏,放在腦袋邊上搖了搖,把鏡子夾在并攏的膝蓋中間,用兩只手擰開了,將睫毛膏隨手插進鏡子稍后的大腿空隙里,開始用刷子刷弄(一定又輕又穩)。

為了舒服起見,我把重心從左腳換到了右腳。在她感到刷得差不多后她換了一只眼睛。我漫不經心地看著這一步驟重復,慢慢地捧起茶杯,稍稍地抿了一口。

我走回電腦屏幕前開始繼續讀報。

4

自從外婆去世后我就很少來這里了。必須小心翼翼地在打開底樓大門后繞過正中央凹陷下去的那一大塊地板。住老洋房,這是很多人的夢想,外婆也為自己住在這里感到驕傲,雖然她買一次菜,需要慢慢吞吞走上三刻鐘。

外婆家在二樓,不潮濕,房間里有抽水馬桶,有浴缸,這是我們這個地區比較少見的,可我一點都不喜歡住在那里面。我喜歡泡澡,我可以把一、兩個小時花在泡澡上而不是逛街上。泡澡使我心情愉快,面色紅潤??偸菫榇税ちR。因為浴缸里的水會在一樓的天花板上輕微地洇開。外婆看到我泡澡就受不了,每次都是我讓步。讓步后她就做出一桌好菜給我吃。我告訴過她我在減肥。我很孝順。她做出的菜我都盡量吃完。這會使她很開心,我敢肯定。我在心里抱怨。

我下樓時碰見了一樓的中年男人,他染了頭發,很黑,他做出一副好像不認識我的樣子走到我的面前,這使我很不舒服,不是因為他身上有一種讓我感到厭惡的氣味。

外婆的浴缸會漏水,但我不能泡澡,是他的錯。他那時已經下了崗,他仍然很愛告狀。過去是外婆敷衍他,現在是我的姑姑。不過姑姑一家寧愿淋浴。走出這扇綠色的木頭門,再走下兩級臺階后就來到了人行道上。我打開門走了出去。

門前的上街沿上坐著一個女人,她靠在梧桐樹上,她向我轉過身來,她拱起的大腿上有一本雜志,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人行道每天都有人打掃干凈,但這不是為了讓屁股坐下的,濕氣會完全浸濕它,這種感覺肯定很難受。很快她轉回身去背對著我,她又低下了頭,她的頭發很長,有些凌亂。

我肯定她是在等人。我不知道別人等人時都干些什么。我不喜歡等人。我選擇遲到。我不知道她要等誰。

這幢老洋房里一共住了三戶人家,我對他們的臉已經有點淡忘了,但我記得一些事。三樓有一個比我大兩歲的小姐姐,她想當明星,她從頭上披下一塊五彩的紗巾,在我面前做過許多次皇后。外婆說她考上海戲劇學院失敗了,然后外婆會回憶起自己欣賞的一些女明星。我在南京路上的內衣柜臺里見過她,我很驚奇她這么快就忘記了當明星。一樓的中年男人沒有孩子,他的妻子一到秋天就在頭上包一塊圍巾,夏天時她喜歡穿緊身裙,在嘴唇上涂口紅,中年男人有一次為此砸碎了一只熱水瓶,她哭著來找外婆,說她的項鏈被他弄斷了,不過還好不是真貨。我不知道他們中的哪個現在的變化更大,自從外婆去世后沒人再跟我說起這些。

天色越來越模糊,我從遠處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等的人應該看得見她,雖然她穿了黑色的衣服。她應該穿件紅色的衣服,紅色顯然比黑色醒目得多。紅色能給人帶來運氣,在我高考時我就穿上了紅色的長裙。

5

我的搭檔個子很高,差不多比我高一頭,我不矮,一米七五,可以知道他的腿比我的要長一截,這對一個出租車司機來說也許長了點。此外他也比我胖得多,他有一個很大的肚子。像我這樣一個中等身材的人,在駕駛座上坐久了也覺得難受,這樣小的一個空間,實在一點都不合適他。我跟他提過我的想法,但他的回答真是干脆,說他喜歡這個職業。

這個職業需要年輕的應變能力和年老的經驗,我想從沒出過車禍的司機一定很少,他們只要雙手放在方向盤上,就像程序一樣準確地運行,在他們的大腦里,警鐘每一分鐘都在敲響。我沒在自己的車隊里遇到過這樣的司機。

平常,在馬路邊的餛飩店和盒飯攤前,我經常遇到的,或者是一些缺乏經驗的新司機,或者是一些剛倒過霉的老司機,他們任憑自己的車被撞或撞到其它東西上,他們總在證明著貓抓耗子的真理,警察躲在角落里,求之不得地看著我們犯錯。要是這個月沒吃過一張罰單,我已經感到幸福。

從我拿到車子那天開始我的生命就有了嶄新的一頁,我認為自己是它的主宰,我具備了必要的知識和技術,經驗則在日后一天天聰明地積累,順便說一句,我的腦子不錯,很多人覺得,只有讀不好書的笨小孩才會考不上大學,這不太確切,這抹殺了我的主觀能動性,因為讀書激發不起我的手做任何事,我最愛自己的手,而它們熱衷于在泥土上建立起一個原始小王國,后來更大的一只狂怒的手把我打得閃到了一邊,我的小王國就被兩只四十二碼的皮鞋踩爛了。

五年時間也許不能完全改變一個十八歲的孩子,但卻能完全改變一雙鞋子。我還記得我跟著父親把它們從商店取回家時它們十分漂亮,牛皮黑得發亮,后來它們走形了,開線了,換過底,前掌和后掌都打過,成了一雙爛糟糟的鞋子。

我不想那樣糟蹋一雙鞋。

我父親從來不知道好好穿鞋。每次我坐到駕駛座上都會忍不住動動自己的腳趾頭,因為這個習慣我常常想起我的父親,他早就不在了,以后也會輪到我母親,之后就是我。

我很少抱怨我的工作,但我的胃口很好,每當我想吃飯時就會有人向我招手,或者身邊的這個屁股還沒下去,另外幾個屁股已經一屁股坐在了不柔軟也不潔白的座椅上。今天,從中午開始,我就想吃炒雞蛋,要攤成滿滿一盤,嫩黃嫩黃,比月亮最圓的時候還要大一圈??傆腥说戎业能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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