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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事故(2)

  • 961213與961312
  • 走走
  • 5284字
  • 2015-01-30 10:48:45

但愿這條小路上沒有人正等著我。真奇怪,人們從來不問,之前我從哪里過來,他們只愿意告訴我,好讓我明白他們要去哪里,這不公平,一天里我會去到很多地方,每天都帶著一段長長的過去,就像他們不需要的車票一樣。那個飯館應該就在路邊,我看見了,減速,停,一個漂亮的黑衣女人,對不起不去了。

她其實沒向我招手。

6

抽水馬桶嘩,自來水嘩嘩,保濕面霜的瓶子丁當一下,然后是幾乎無法聽到的梳理頭發的聲音。我拿了一瓶“味全”葡萄柚果蔬汁放進臥室里。

在我抬頭看鐘(有嘀嗒聲,指針接近六點三十)的過道廳里,我們將短暫停留:在換上拖鞋之前我們接吻,餐桌上有她愛吃的草莓。DJ KRUSH的“寂”在DVD機上播放,重復一次又一次。床會響起。煙頭上的紅光星星一般一亮一亮。

我肯定她會躺在我身邊,我希望她背對著我讓我愛撫,我的手順著她的脊梁往下,然后向前摸去(連嬰兒都會找到的那個地方),她仍舊放松著她的身體(我第一次撫摸她時她在沙發上把腰向前挺出了,她的肩胛骨向后收緊,她的乳房很小但我知道她想引起我對它們的注意,我凝視著鏡中的她直到透過濃密的睫毛膏注視著我的她臉紅。什么牌子?),而她的手將反到背后,在我的大腿上摩挲,也許不會。有幾滴果蔬汁將濺到地毯上。

她短暫地睡去,然后很快驚醒過來,回去她的家。

我將繼續大睡。

找到我的外衣后,我一個一個地關上所有的電燈,鎖上門離開。我喜歡在黑暗里和她做愛,她的皮膚穿透夜色,泛出淡淡的光。

在我準備下樓時我迎面碰到了樓上的鄰居。飯吃過了嗎?他問我。他張了張他的外套。他的手總是插在口袋里,無論上樓還是下樓。這件褐色的外套既有中山裝的古板又有上漿西裝的堅挺,領角很尖,豎在脖子兩側。墊肩讓肩膀看起來切過兩刀。這是一件輪廓清晰的外套,而我的這件,十分柔軟,軟得只能在身上抖來抖去。現在去吃,我向他點了點頭。這天晚得早,他小聲說著朝安著窗戶的那面墻看去,他不在窗前的平臺上,我想他一無所獲除了水泥墻面,而我正站在窗邊。我沖著玻璃哈出一口氣。

他繼續往上慢慢爬著樓梯,他走過了我的身旁(他將繼續走過我的房門)。這就是他的臉,我注意到他眼睛下面掛著兩只眼袋,我不喜歡眼袋,我想把它們都弄破。在她長長的劉海下面沒有這樣深色的眼袋,我愛她但我不會因此吻她的眼袋。幸好她沒有。

我不知道她對她自己的眼睛做了些什么。它們一千度近視,必須通過薄薄的淡藍色隱型眼鏡才能看到我。在香煙的霧氣里它們變紅,好像里面躲了兩只小鼠,被煙熏得無法安靜下來。除此以外,它們看著我的時候,性感、神秘。

我走到廚房入口處的冰箱旁。她的丈夫站在煤氣灶前,抖動著他右邊的整條手臂。她背對著我站在洗滌槽邊,黑色襯衫領子和更深的黑色頭發中間現出一段肉色。我斷定我喜歡她。你今天怎么回事?我的女友問我。我當然告訴她沒事。

過程已經像這暮色一樣,模糊不清了,事實是再過幾分鐘,她就在我身邊了。

7

薩拉·畢加索2.0,后排三個座椅完全獨立,可分別折疊,也可全部拆卸,中間的座椅還可向前移動,眼下它停在樓下。得等待,也許他有些煩躁。

仔細地對著衣櫥上的玻璃鏡子照照自己,灰色免燙西裝裙,披件風衣,敞開著,肩上挎著個挎包,雙手插在敞開的風衣口袋里。會以為我是去談公事的。

掠掠頭發,接著步伐輕快地走下臺階,站在那輛車前面,頭一低手一拉坐在他身邊,暗綠格子的圍巾,米色西裝上衣,土黃色休閑褲子,他看著我。他沒有說什么。我看看表,為時尚早。

畢加索從公共汽車那笨重的長方形身體旁繞開,又被紅燈、從兩輛車中穿過馬路的行人以及連成一列的同樣小的汽車所阻礙,速度減弱至二十五碼。人行道上,一個中年女人剛剛關上玻璃店門,用環型自行車鎖鎖上,再用一把小鉤子拉下銀色的卷簾門。

這一條林蔭大道不行,路口拐彎就有一處工地,人們不會視而不見。溫柔地反駁他,頭歪向一邊,接著他微笑起來,他的右手伸向我的左腿,輕輕觸及,肉色的長統絲襪。我朝他轉過身,右手隨后離開回到方向盤上。我把那條腿蹺在另一條腿上,把挎包放在膝上,右邊太陽穴靠在車窗上。汽車拐彎了。

這一條,似乎被夜色凝結了,一個老人緩慢地散著步,爬藤植物緊緊地霸占著圍墻,雙向道的路面并不寬闊,除了必要的路燈之外沒有多余的燈泡,因為沒有需要裝飾的店鋪。汽車在濃密的樹蔭下悄然穿行,減速,停下。

他把一瓶打開的烏龍茶舉到我唇邊時自己咳了起來,正在此時我的手機響了。默不作聲的他。關上手機后他再次咳了起來,我盯著毛巾毯,看不清圖案但我知道,背對著他,看不見他。臉頰貼在我后腦勺。我放松身體,閉上雙眼,輕撫著,或者不如說是在他的大腿上畫圈,然后,轉過頭去,同時將他的雙腿向外推了推,從后面緊緊圍在我胸前的雙臂松脫了。重新扣上襯衫扣子,把襯衫塞到裙子下面,砰的一聲關上后車門,一邊走向副駕駛座一邊用手撫平裙子,至于他,他已經,一如每次結束,把那條藍色方格毛巾毯卷起。明天他會把它放進洗衣機里,它已經有了氣味,并不難聞但是不可以不洗。

我打開鏡燈,端詳鏡中的自己,從挎包中取出化妝品補妝。他坐進駕駛座,在暗黃的光線里看著我。重新涂口紅,微微張開嘴,下面,上面,合上,抿一抿,放松下來。他的手指在我的絲襪上,光滑的絲襪緊貼著我的皮膚,我的大腿根部。我挺了挺身子,重新梳理頭發。他的氣息呼在我的頭發上,我任由他輕輕咬著我的耳朵,撫摸著我的乳房,我把他推開直到他開始尋找我的嘴。

他的眼睛沒有離開我,雙手放到了方向盤上。

8

兩周后你就回來了。不我不會告訴你,我會告訴你你在紐約的這些日子,囡囡很乖,我在書房查資料時她就在自己小房間的床上熟睡,有一次我進去看她踩到了她扔在地上的一個娃娃,它唱起了歌,Happy birthday to you,我不知道怎么關掉它,我揀起它沖進自己的房間并關上門,我怕把她吵醒,她睡著的臉蛋很可愛,人見人愛,說起來那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剛才我就這么想而那個畢業沒多久的小姑娘還在說要帶她去看看多動癥。囡囡是否受傷,這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們的囡囡沒受傷。囡囡打了別的小朋友一記耳光,她認為是家庭教育出了問題,小姑娘還問我,是否我,在家里也會這么做,或者是其他人,她補充。父母是孩子塑造自我的鏡子,不過您和您妻子都是大學老師,所以相信你們肯定。

囡囡是有一點點好動,但老師我向您保證,她在家和保姆玩時從來都是乖乖的,從來沒有欺負過她,那也是個小姑娘,和您差不多大,有兩條長辮子。她在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家有時會淘氣,為了這件或那件玩具,但她從沒打過任何人。我這么說讓她有點?做家長的都會覺得自己孩子沒錯,但打別的小朋友是個錯誤,很大的錯誤,我不知道要是您得知自己的小孩被打了會說些什么,好吧,您自己教育她吧。囡囡坐在教室角落里,她撲向我,她哭了,哭得很兇,她沒有開口向我要巧克力吃我就給她買了。不這些我還是要告訴你,等你鉆進被窩,睡在我身邊后。

那是?其實上網就可以告訴你,還是告訴你吧,一件小事,囡囡打了,一個躺在路邊的女人?嗓子有點癢,真想咳幾聲但是算了,忍忍吧,這會引起她注意,也許她會向我求助,我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我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么,我怎么會散步散到這條路上來,那么空蕩蕩,這樣一個女人,真讓人渾身不自在,現在她在我身后了,這些事都會被我拋到腦后的,為什么你總是不在,囡囡在幼兒園里闖了禍你不在,她開家長會你也不在,至少我得打,救人電話是119?不那是火警,還是110吧,用公用電話,一說完就立即掛掉,也許會有清潔工,那些清潔工,他們一定經常遇到這樣的問題,馬路本來就臟,還有血跡要擦去,她就在流血,血對馬路真是沒有一點意義。真的你什么都不會意識到,你只關心自己的事業,在我背后就有一個人,也許快要死了,你還是什么都不知道,還有我的媽媽,她得了癌癥,討厭的化療和照光,折磨著她,她喜歡你,渴望和你說上幾句話,就半小時,不會太長,她也快死了,死,說來就來。是的,好,家里一切都好。媽媽她是還活著。

什么聲音?我的手機,越來越響,可我還是找不到它,我怎么選了這么刺耳的鈴聲?

9

普通依維柯客車底盤,標準商務車外型,白色,白得發亮,一些說明文字,一個紅色標志,輸液懸掛裝置,藥品器械柜,熱交換器,電供水裝置,無影燈,專用可調擔架,可移動輕質擔架。或許還有其他一些。是它在大聲嚷嚷。

說實在話我不喜歡這種車子,它在生和死之間跑來跑去,完全不有趣,現在就開來一輛,藍色的那顆燈在深色的空中閃亮著前進。我喜歡藍色,很久以前我喜歡過黃色,現在我喜歡藍色。它應該裝在車里而不是車外,對著那些呆滯的身體發出呼喚,醒醒吧。當然這不會有用。

它停下了,大大地敞開了,人們先后下車。地上有個人,好像,也許她只是醉了,我的女友說。她應該呆在廚房里洗碗但現在抓住我的手臂和我站在一起,緊靠著我,她的呼吸聲很重,在床上睡著后也是這樣,但畢竟不是打鼾,她把窗打開了,我被擠到了窗框邊上,窗臺擠壓著她的胸部,把它們托起了,突出了。

我不喜歡開窗,窗讓房間通風,但是灰塵跟著進來,它們會積起來,在奶黃色的房門背后,在銀灰色的電腦桌下,在燈座邊緣。

一個身材瘦長的男人(她等的那一個?),不英俊也不丑陋,戴著眼鏡。`可能非常不安(在這種情況下常見的一種神情),可能不是,我看著他但看不太清楚。他松開了手(她的身體原先在他懷里背靠著他),他坐在她身旁的地上兩條腿分得很開,他試著站起來,他搖晃著,沒人幫他但他終于,他穿著一件淺色的外套,很接近白色但不是白色(一種說不清楚卻很容易弄臟的顏色),拉鏈隨隨便便地拉上一小截,露出一大塊深色T恤。人們抬起她,她的頭下垂著,他拉下了拉鏈,趕上去將衣服蓋到了她身上。

要是有一架望遠鏡,女友喃喃自語。她沒辦法看清那張臉,那張化過妝的臉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配著長長的黑頭發,它屬于一個身材單薄的女人,因為它她看上去非常美。那張臉被抬進了車里,那些人看得到。

對面有幾扇窗戶打開了,幾個身影停留在那里一動不動,他們也看見了。車還沒開走但是快了,它將再次經過這條馬路。真的樹,假的花,并不那么長但十分安靜。人們重新上車,那個男人把自己塞了進去,有人關上車門后車開動了,離開了,他們將被帶到醫院,我不喜歡醫院,我盡量不去那兒。

女友沒有忘記把窗關上,她轉過身看著我,一張圓圓的蘋果臉,一條中分的頭路(發型師建議她試試三七開或是四六開但她從不),大大的眼睛,沒有明顯的不足之處,她想要說話這我看得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她住在這附近嗎會不會死掉,不會讓她說出來因此我想喝杯咖啡我說,使她重新回到廚房里。其實我更想喝茶。廚房里有一個漂亮的咖啡杯。沒有屬于她的咖啡杯。她不喝咖啡。

10

穿過通道向左轉彎,還有幾米但已經看見了黑頭發,男人迎上來喊,醫生。她躺在那里微張著嘴,嘴角有殘留的嘔吐物,臉上沒有傷但是臉色蒼白,一個年輕女人,大概休克了。別再向前靠了,男人,瘦高個兒,往后挪了挪。行動。必須盡快。

右腿股骨干骨折,肌肉軟組織嚴重挫傷,輕度腦震蕩。規定的職業動作不慌不忙:髓內針固定(XTV無聲無息);在穿針處作小切口;閉合穿針。連續進行的動作熟門熟路,只要眼睛盯著就行。沒出任何差錯。救護人員,必要的重要的,設法做好固定。不刺傷軟組織就不會大出血,不大出血就沒有大紕漏。

放下兩手站在手術臺前,伸個懶腰,如此到了凌晨。新的一天,年輕女人將來回憶中的“那一天”,可還是普通。頭有點痛,紅色MEMPHIS,好好抽它幾口。按下幾次洗手液,“藍月亮”,皮膚失去膠原蛋白,相互摩擦時筋脈凸起,在水下沖干凈的時候肚子咕咕叫。出醫院大門向左十來米的“永和”,這一周的音樂是鄧麗君的老歌,在那里喝上一碗熱豆漿,再要一份雞蛋餅,這一點就能暫時把胃打發了,反正五站路外的家里還有皮蛋瘦肉粥。

醫生,一個男人攔住我,她怎樣了,沒事吧?這聲音,太尖,不溫暖,不是剛才那一個,那一個,飽和,我對聲音有記憶,我喜歡音樂,音樂,成千個音符顫動著抱在一起。一張碟,你把它放進CD機,你聽著它們把你抬起來,你說好,我們走,一起飛走。可是這不是生活,生活就得干活,人在干活的地方,是不能一天到晚塞著耳朵的。那個剛跟我打過招呼的胖護士現在鉆進了洗手間,十分鐘后要是我還在這里,她會再跟我打一次招呼。

放心吧手術很成功。總是這樣的回答,像是有了規定,他們其實不知道我干了些什么,又是怎么干的。安撫他們,這可不是我非得干的。一旦出了差錯,再看看他們是怎樣的,那個倒霉的家伙,他只比我晚進來一年,他被他們打斷了鼻梁骨,他們指責他但他們從沒告訴過他那個女人有腦血管疾病,盡管他幫她取出了一個男孩但他們視而不見,他們要他償還那個女人的命可我敢打賭,那個男人很快就會再娶一個老婆,時間能讓人們習慣一切,他可是老多了,一下子,但愿我能平平安安干到退休,在家里享福,返聘,工資再高我也不干。

謝謝你醫生!他遞上一支“中南海”,太淡我抽不慣,但我還是接過了,往邊上靠一靠,在我的側面是一扇玻璃窗,玻璃不怎么透明,但還不算臟,絲毫不妨礙看清窗外的樹。她怎么會這樣?男人像是自言自語。不用擔心,她沒事。是的,我見得多了。

男人回答了這一句后不再說話,突然的冷場,不過煙能分擔一切,再淡的煙都能。

(發表于《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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