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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她她(2)

  • 961213與961312
  • 走走
  • 5405字
  • 2015-01-30 10:47:07

和F一起生活的那一年,我和高中的女友在酒吧里重逢了。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她面朝我跳著舞。后來她去了我家?guī)状危覀冏诘匕迳希谖冶澈髶е遥腋杏X自己的脊梁伸直了,我們僵硬地這么坐了一會,她的手滑了下去,拿起了煙。現(xiàn)在怎么辦?我問她,沒有回頭。我們?nèi)ラ_房間吧,她說。

脫衣服的過程沒什么兩樣,但我在浴室里待得真夠久的。她把燈全關(guān)了。我已經(jīng)卸掉了隱形眼鏡,什么都離得很遠(yuǎn),都不能一眼望到盡頭,我終于摸到了床沿。床是單人床,簡單乏味,毫無風(fēng)格可言,在這樣的床上,我能走多遠(yuǎn)?

我沒注意到那天是幾號,我該記日記的。

我被撞得很疼,這就是那晚的全部。我敢肯定她做的方式不對,可我不確定該怎么做。她的小腹很平坦,像一個男孩子一樣,趴在我身上。笨男孩,只知道用骨頭撞我。我開始撫摸她,我的手很小,比普通人的都小,手指像是走在回家的路上,方向肯定是對的,但我到不了那兒,要是我能到達(dá)那兒,也許我們就有希望了。后來我內(nèi)心放棄了。這次旅程如此重要,我需要持續(xù)前進(jìn),且必須到達(dá)終點(diǎn),但我內(nèi)心放棄了。我只知道,得與男人共同生活,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這就是那晚的情況。后來我又試過幾次,每次都形單影只地一個人回去。那些緩緩擠壓過來的皮膚,沒留下任何形式的印記。

我只和她一起去做過足底按摩。那僅有的一次讓人實在難忘。我從未聽見過,誰的叫聲如此洶涌。那是個盲人按摩院。我們躺在兩張并排的折疊椅上,她雙手捧著一本雜志。兩個瞎了眼的中年男人,坐在我們腳邊的小凳子上,用白毛巾包起我們的腳。她一直都是個女孩模樣,她卻在那雙手下扭動起了身子。好癢啊,她喊道。好酸啊,她喊道。她大聲地自顧自地呻吟起來,邊呻吟,邊笑,似乎是想讓那盲人住手。一個小婦人。她的聲音有些不像話了。我注意到其他人向她張望過來。我還注意到為我按摩腳的男人,臉朝她那邊轉(zhuǎn)了過去。她像是就要到高潮了,偏著頭,露出光潔整齊的小細(xì)牙來。她沒注意到我的煩躁。

我不知道是否真有上帝,它在天庭站了多久。它可能一直都在那兒,目睹著我看著她。

我喜歡和漂亮女孩交往。第一次說出這句話時我多大歲數(shù)?八歲?十歲?那些女孩的胸都像我的胸一樣平坦,她們的屁股,只要不比我的肥就行。八歲時我搶過同桌的肉饅頭,劈手就奪,那個可憐的戴眼鏡小男孩,他奮力保衛(wèi)他奶奶給他買的饅頭,最后它終于從他緊握的手中掉了出來,連同那只塑料袋。他惡狠狠地對著我吐口水,我的衣服上有他的口水了。前排的那個扎小辮女孩兒,兩手托腮,裝模作樣地看著課本。她知道我是為她搶的。上課時那男孩用鉛筆戳了我一下,我差點(diǎn)叫出聲來。

十歲時我出手幫了一個女孩打群架,那個下午恐怕無人記起了,男孩們看起來充滿惡意,我們退到了沙濾水槽上。那女孩貼著我的后背。后來我摔了下去。是她把她推下去的,男孩們七嘴八舌。體育老師把我抬上黃魚車,一起去看醫(yī)生。醫(yī)生溫文爾雅。得好好給你縫,要不然你就破相了。他的聲音很溫柔,可我不記得那張和藹的臉了。他在我臉上縫了七針。我告訴她的時候她湊近了來看。看不太出,她說,那醫(yī)生技術(shù)不錯。我顴骨處的皮膚上仍能隱約看出那女孩留給我的印記。說實話,我不太記得那女孩的臉了,更別提她看到我再次出現(xiàn)在教室里時賊溜溜怯生生的眼神,可我仍然能夠說出她的名字。

這都是些多么平淡無奇的記憶啊,就像她愛過的那男人一樣。再強(qiáng)烈都會歸于平淡。

那些不重要的飯局,她和我都會一起參加。我們本不該這么打上車送上門的,我們不是沒有錢,我們自己可以點(diǎn)菜,邊吃邊說話。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時那樣化妝換衣服,得有多麻煩啊。我們每個星期都會有幾天,來和那些男人吃飯。他們,總是中年男人們,他們勸誘她喝酒。我專注地吃著菜,心無旁騖。男人們對我很快失去了詢問的興趣。他們相互遞著話,然后會有一個,站起來,端起酒杯盯著她看,邊讓服務(wù)員替她滿上邊笑著,他們都不記得清理自己的鼻孔,大張著,幾根鼻毛跟著一起,貪婪地嗅她身上的味道。她的香水一直在換。其他男人坐著,臉上都是慫恿,如果有女人,多半是幸災(zāi)樂禍,我記得有一位,用手指梳理著長發(fā),帶著微微的嘲諷的笑。他們似乎巴望她喝得站不住腳,最后只能躺倒在包房里的沙發(fā)上,任誰都能看看。她喝得臉紅紅的,好像無助地大笑著,尖著嗓門說話,微微喘著氣。我好像聽見,許多人在喊我的綽號。來呀,有本事你來拿呀。男孩子們把我的書包高高地拋起,越過我的頭頂,我左奔右突,跳起來想抓住那只書包,幾乎總是撲空。就這樣跳上好幾分鐘,什么也沒撈著,卻還氣喘吁吁,笑著向他們求饒,還給我吧還給我吧。書包最后落了下來,鉛筆盒從里面翻滾出來,它們亂作一團(tuán)。幸好,我和她都沒有足夠大的胸脯。那些肉若是足夠大,就會不知好歹地跟著瞎蹦跶瞎折騰。有那么一瞬,氣結(jié)住了,我想著能揍誰一頓。揍男孩,可以沖著胸脯正中心踹上一腳。揍女孩,可以像電影里那樣,扇上一耳光。你怎么了,你還好吧。我清晰地聽見她的聲音喊著我,氣再次順暢了。接下來,杯盤叮當(dāng),我繼續(xù)吃,世界歸于飯局。

許多次,許多次,人們當(dāng)我是透明人。我們一起坐進(jìn)出租車。那些男人,真討厭。聽不出是冷漠還是心滿意足。那些飯局直到F去了其他城市,直到我有了新的男友。如今我租的房子離她家很遠(yuǎn)了。這房子,一間是起居室兼臥房,一間是我的工作室。房子之前空關(guān)了一年。我用白色和綠色重新刷了刷墻,刷得很隨意,不夠雅致,油漆的氣味讓我的頭疼了一天。這里的煤氣灶我還沒用過。那么多的飯局,現(xiàn)在又都邀請了誰?那時候我們還年輕。女人們都還年輕,很可能,比那時的我們更年輕。而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她應(yīng)該只和她法定的丈夫吃晚飯。那男人晚上七八點(diǎn)鐘才能回去,當(dāng)他上班去了而她又在家無事可干時,她是如何打發(fā)時間的呢?我仿佛看見她睡到很晚起床,然后坐在電視機(jī)前,用一只手托著頭。還只是正午。

奇怪我從不無聊。我只會打開電腦打字。門窗緊閉,遠(yuǎn)離人們的喧嚷。窗外有兩棵樹,不遠(yuǎn)處就是對面的居民樓。空調(diào)轉(zhuǎn)動,在它混濁的呼吸里我沉湎于難以描述的小小的快樂。這長之又長,無從描繪的虛無之途由她而起。六月的某一天,她告訴我,她要結(jié)婚了。你寫一篇關(guān)于我倆的小說吧,她說。她以為我會寫出什么呢?手指交叉握著,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竭力睜出清純來。她的嘴長得不太好看,微笑才好。她會選一件花裙子,化纖材料,挺胸收腰的款式,貼著她的身。真希望她別再買那些二流牌子的衣服了,我簡直無法忍受。為什么不知道試試天然材料呢,尤其是我鐘愛有加的真絲、亞麻。她抱怨說她的工資不夠高。誰都這么抱怨。我沒吭聲。她更愿意素面朝天,她像對著相機(jī)一樣對我擺起了POSE,她知道,看起來,她是那么美好。可我差不多被惡魔附了體。我想讓她看看她不想看到的。我用譏誚的目光盯著她,看她的臉因為痛苦而輕微痙攣。她向后退縮了,她向我求饒,不要寫了,你會毀了我的幸福的。我繼續(xù)不動聲色地打字。那么多年,我終于抓住她了。她兩眼緊閉,她用發(fā)尖的聲音讓我停手。電腦,真是件有力的工具,它渾身散發(fā)著熱氣,一副黑色塑料制成的熱手銬。它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拖回我這里。她不知道,我從小喜歡虐待螞蟻蒼蠅。那么你們呢?作為讀者,你們觀望著。你們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我們,這么賣力地演出,你們卻不覺得這出戲有什么意思。可她不希望我再寫下去了,不希望有人知道她的故事。她生怕打擾她的生活,她以為文學(xué)真會產(chǎn)生什么重要的影響呢。

有些東西穿過了我的身體,我不禁抖了一下。我確信她詛咒了我,或者至少已經(jīng)起意。

我會在哪一天失去她呢?

她給我發(fā)來的最后一封郵件說:還是別寫那個了吧。她稱這小說為“那個”。不行,我在心里說,真的不行了。她沒打電話給我,因為我提前關(guān)機(jī)了。她倒是很有當(dāng)權(quán)者派頭,但我同樣勇氣可嘉百折不撓。我會一個勁地往下寫,盲目而堅定。幸好她沒擁有讓人閉嘴的權(quán)力。如果她還住在我家附近,沒準(zhǔn)會風(fēng)卷殘云般沖進(jìn)來,一屁股坐在我的電腦桌前,看到不堪忍受的細(xì)節(jié)就停下來,眼睛像刀一樣插下去再看上一遍。

我自以為是個作家。可我是在創(chuàng)作嗎?我只是信手打字。創(chuàng)作,一個夸張得有些嚴(yán)肅的大詞兒,大師們才創(chuàng)作。而我只有中等天賦。她一直安慰我,說我足夠勤奮,可光有勤奮有什么用。一個人的時候,心里沒什么東西想買的時候,我就開始打字。過去我只在腦血管痙攣發(fā)作的時候休息。那種鈍痛。來得慢去得也慢。那時我禁不住懷疑,是否五十幾歲就會一命嗚呼。我差不多成了各種止疼藥的專家。她總是禁止我。你不能再吃藥了,她會這么命令我。一個晚上,疼痛不知從哪兒鉆了出來。我在她家沙發(fā)上躺下,她像一只小貓躡手躡腳走來。我給你做點(diǎn)好吃的吧,她提議。兩片夾滿碎果凍與炒雞蛋的“三明治”。真是難吃。我忍著痛吃完。那些柔滑的小果凍。盡管那一夜如此難熬,可當(dāng)我重新打量它的時候,它真的溫馨動人。

最近我有了新的嗜好,逛“淘寶”。這網(wǎng)站讓我沉溺了多久?我已經(jīng)是4顆心的買家了。可是錢包和我過不去,真不該有那么多欲望,我沒法做其他事了。我逼著自己關(guān)掉網(wǎng)頁,但某些關(guān)鍵詞,比如鱷魚皮鴕鳥皮小山羊皮卻在大腦里翻滾。無法平息,又不知如何選擇。我喜歡動物毛皮,它們溫暖,有暗色的光澤,散發(fā)出微弱的臭味。這臭味充滿野性,讓我聯(lián)想到古銅色,或是金褐色,濕漉漉的。可她身上一點(diǎn)與生俱來的氣味都沒有。

我對她到底了解多少。

我們一起外出旅游的時候,我見過她從浴室里出來的樣子,她從不鎖門。她全身赤裸,用白毛巾緊緊裹住長發(fā)。她的胸部只是稍大的蓓蕾,但從腰到臀部,葫蘆一樣。當(dāng)我看到她站在燈光下被我看著,眼神和光線一樣平靜時,是什么感覺?她和那男人在一起后決定要隆胸。我說了很多失敗的例子給她聽。真是蠢貨的想法。這全都是因為一個男人,一個已經(jīng)有雙下巴的認(rèn)為政治與生活無關(guān)的男人。這三年,在她看來是戀愛的三年,她把心全都放到了他身上。她為他辯解,說他從沒說過她什么,那她為什么一心要為自己增加兩筒硅膠?

那男人是一場含混的騷動。她為他掉過多少眼淚。淚珠子掛著,擦不去一樣。服務(wù)生經(jīng)過我們身邊時都將步子放輕了,目光卻是探尋的,不禮貌的。我用眼睛盯視他們,讓他們快點(diǎn)走開。她看起來根本沒有注意到那些,抽著鼻子,從桌上拿起餐巾紙,捂著,悶聲擤著鼻涕。

我想見見他,我溫和地說,我想讓他知道你那么痛苦。

她停下手,把餐巾紙丟下了。腰部明顯地往前傾了傾,帶著點(diǎn)警惕蒼白地瞧著我的臉,好像在尋找什么。她說她會在外面等我。然后站起來,昂著頭離開。咖啡館潔白的天花板,好像要俯沖下來把我壓扁。

我們沉默著一起走回家。沉默像夜一樣,在那一晚越來越深。快到她家時她說我和他挺像的,她說我總是換男朋友。我說我沒玩弄別人感情。她說他是真心愛她的。我說你怎么知道。她說這跟我沒關(guān)系,我沒資格批評她。我們針鋒相對了一會,然后她又開始哭。我把我遭受過的最壞經(jīng)歷都告訴了她,只是為了糾正她提醒她,我也曾經(jīng)像她一樣單純(這話說得很不嚴(yán)密,難道我現(xiàn)在就不單純了?)。我告訴她的最壞經(jīng)歷是有人在我酒里下了迷藥,我一直在受擺布,第二天只留下我努力接受這一切。你真的沒喝太多嗎?她問我。我說我沒喝多。他也真是的,到現(xiàn)在都不給我打電話。她說的當(dāng)然是那個有雙下巴的老混蛋。怎么啦,我問她,一邊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怎么又繞回他身上。她沒有說話,只是掏出手機(jī)看,發(fā)出沉沉的嘆氣。我什么都不多說了,保留起我的忠告。

我們各自回了家。我爬上床,突然間一陣疲倦感襲來。那個早晨我都沒有如此筋疲力盡。那個早晨我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張大床上,赤裸的九十來斤肉,壓在糾纏的被單上。我聞到一縷自己腋下的,濕了又干的汗味。同事在電話里問我,采訪進(jìn)行得如何。我能從她的語氣里聽出她的疑惑,甚至懷疑。我故意撐起一種精神飽滿的語氣。很順利,我說,昨晚只用一小時就結(jié)束了,回了趟家,看看我媽。那同事和我一起住。她不再說什么了。那天稍晚些,我確實回了自己家。我母親看我拖著腳進(jìn)門,郁郁寡歡地進(jìn)了自己小房間,她跟了過來,把房間門微微推開,但她沒有進(jìn)來,只是從門縫里問我,中午想吃點(diǎn)什么。很久以后,一道細(xì)長的光線從那道門縫里劈進(jìn)我的小房間,我始終沒開燈,躺在床上看著那條光線,像是一條小路。我希望它能通向我的童年。小的時候,母親總是讓我多睡覺,是在一張又窄又矮的小床上。我喜歡躺在床上聽她在樓下踩縫紉機(jī)。那聲音令人安心,噠噠噠,噠噠噠,那聲音不讓人思考因此能催眠人。那些時光,那些夜晚,多么遙遠(yuǎn)。沒人那樣擺弄起我。被人那樣擺弄。你不想吃點(diǎn)什么嗎?我母親又問我。我沒有接話,她就回了自己房間。

一開始,我可能和大多數(shù)女孩一樣,無非是以清潔、干凈,來要求自己的肉體,盡量避免各種臭氣。想打嗝時拼命屏住呼吸。想放屁時努力收縮括約肌。鼻涕之類的黏液,背過身低下頭清理干凈。頭屑用洗發(fā)水對付。一天洗一次澡。大小排泄物,反正人人都避免不了。二十歲時我的肚子里有了個胚胎,我一直沒有覺察到,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存在著了,先是害怕、抵觸,慢慢卻產(chǎn)生了一些神秘的影響。在我孤身一人時,走在路上,晚上或是清晨,我留神注意它緩慢生長的進(jìn)程。我厭惡過它,因為它不管我是什么狀態(tài),不管我正經(jīng)歷著恐懼與憂慮,它仍然一點(diǎn)一點(diǎn),無情地生長。這么不慎重的生長只能面臨消亡。它被徹底掏走后我卻對自己的身體產(chǎn)生了不安的迷戀,迷戀像浴室里的熱氣,包裹在我周圍,保護(hù)著我的子宮。然而這身體背叛了我,讓我蒙羞,我開始害怕它,我以前始終沒有過自我厭惡。我再也沒有用手碰觸過自己那地方。

縫紉機(jī)的聲音,我母親的,現(xiàn)在被電腦鍵盤的聲音取代,在屋里,在我身邊,我嘗試通過這臺黑色的機(jī)器寫出我和她來。這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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