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這是一份熱情,實際上它是公子哥扔出的一把利劍,這事主要就是做給鄧斌看的。你看,一個有權,一個有錢,他公子哥和江玲才是天生一對。
不管江玲如何表達真情,鄧斌就是克服不了內心的自卑,仿佛這份情感隨時都可能會失去。每天憂心忡忡,夜不能寐,經常在深夜獨自一人跑到小山坡上盯著繁星,腦子亂成一團。
這樣下來,成績一天不如一天。其實學習也是一種逃避的手段,將自己埋進書本里、習題里。但是理科都是一環套一環的,像階梯一樣,少了一階,就爬不上去了。
鄧斌說:“這數學公式,一個套一個,套著套著,整個腦袋都成了一團亂麻?!?
高中的幾個老師都不錯,數學老師教得很好,年紀比較大。夏天的時候穿著背心、大褲衩和拖鞋上課。更夸張的是,每節課都叼著煙,那手指頭都被熏黃了。
可沒辦法,年紀大,教書好,從不拖堂。班主任說:“這老爺子是全校唯一一個被允許上課抽煙的老師?!?
化學老師胖乎乎的,戴著一副黑邊眼鏡。晚自習的時候,經常一吃完飯就跑教室里來,問大家有沒有什么不懂的問題,隨時來問。
鄧斌曾跟青云說,他已經在往死里學了,但感覺用盡了自己的智力,也無法把成績提上來。
在他與江玲的關系進一步惡化的時候,他找過班主任,要求換到文科班去,但被班主任拒絕了。班主任說:“你努努力,都高二了,文科沒有理科好找工作。你不會是因為江玲吧?”
看來班主任,明察秋毫。
他經受著學習和感情的雙重打壓,一度要放棄這份感情。他喜歡看《讀者》、《青年文摘》。這幾份雜志那時特別流行。經常有人把自己的個人信息和聯系方式登在雜志上,廣交全國各地的筆友。那時大家都沒有電話,沒有E-mail(電子郵件),可不是嘛,見過電腦的也沒幾個人。
中學時代,交筆友很流行。鄧斌也交了幾個,當然都是異性。有四川的,有陜西的。你會發現,距離越遠顯得越美,人們總是對遠方,充滿遐想和期望。
第一次將信寄出去,就期待著回音。所有的回信都先被送到學校的保安室,然后由班主任拿過來分發給信的主人。每周一次,早課間,班主任拿了一疊信走進教室。同學們都盯著,豎起耳朵。
“某某某?!?
“某某某,喲,云南寄過來的?!?
有些話,無處訴衷腸,筆友就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鄧斌將心中的苦悶告訴給筆友,筆友就回信安慰他。也有筆友遇到傷心事也會告訴鄧斌。其中有一個是西安的女孩,好像有些抑郁。她告訴鄧斌,對世間已無念想。嚇得鄧斌趕緊打她留的電話,告訴他父母。但后來,就沒有了她的消息。
鄧斌每次收到信,就將信封上的郵票剪下來,把它們放進清水里泡化,再慢慢掀掉殘紙片,最后將郵票曬干,放進集郵冊里。在那時,集郵是一個小眾化的愛好。
時間一晃就到了高三。江玲考上了大學,鄧斌沒有疑問地落榜了。
那以后鄧斌和江玲就失去了聯系。鄧斌知道,江玲在離開他以前,是沒有其他男朋友的。
江玲的離去,鄧斌絲毫沒有責怪。這完全是他自己造成的,江玲頂著很多的壓力與他廝守,而他沒有珍惜。
江玲曾找過青云,希望他勸勸鄧斌,不要多想。
青云說:“我曾在一本雜志上,看到一個犯罪心理學專家說:如果一個人犯了罪,她會首先去研究他的原生家庭,是什么樣的環境,父母的性格和教育方式。這與他自己的犯罪動機和犯罪行為有很大的關系?!?
青云說:“如果你了解鄧斌的家庭情況,可能會放棄這種念頭。他很自卑,很敏感,你只能一味去遷就他,但未必能取得他的信任,他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他自己,在這種情感糾葛中,你們兩個都會很痛苦。這些話我不能跟鄧斌說,你也別跟他說了,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
江玲點點頭,她聽明白了。雖然她跟鄧斌相處的時間也不短,但是她確實沒有走進他的內心。光有愛是不夠的,愛要雙方一起來維系,它很美麗,也很脆弱。
愛應該是一種美好,如果它給人帶來的是痛苦,這種愛是沉重的。
在青春期,女孩好像總是比同齡的男孩顯得成熟,雖然她們有時候能為愛情死去活來,有時候又表現出驚人的理性,在痛苦的抉擇中,往往能選出最正確的路徑。她把青云說的話反復在心里咀嚼,回味。那以后,她便很少主動去找鄧斌,她聰明得讓人喜愛,喜愛得不敢靠近,可她卻偏偏選擇了鄧斌,讓人猜不透。聽說女人在陷入愛情的時候,智商會有所下降。
高中畢業后,鄧斌也去過大城市,大浪淘沙,他像沙子一樣被篩了出去。后來回到了縣城,做了幾份工作,都不如意。
他時常會想起江玲。
青云說:“去年,我曾在江邊見到過他一次?!?
他在江邊釣魚。青云蹲下看看,桶里只有一條小翹嘴。
“你是手藝不行,還是心不在焉?”
“我是姜太公,愛上不上。”
青云說:“我看你不像這么豁達的人!這天都涼了,跑這里吹江風?!?
鄧斌掏出一盒煙,遞了一根給青云,問:“要不來一根?”
青云猶豫一下,還是接了過去。他沒有抽煙的習慣,不過燒著它冒青煙,也好。
“我想,你釣的不是魚,而是寂寞,是惆悵?!鼻嘣普f,“在你家水塘釣不好嗎?不至于只上了個巴掌長的翹嘴?!?
“還是你了解我?。 编嚤蠡氐?,“你說,就我現在這個狀態,能在眾目睽睽下悠然垂釣?我恨不得自己跳下去喂魚?!?
“那不把魚給撐死!”青云學著抽煙的人,不熟練地彈了彈煙灰,繼續說:“人生不過如此嘛,我們轉眼間就到了不惑之年,此生過半了?!?
“此生?”鄧斌問,“莫非你還相信有來生?”
“誰知道呢?”青云答道,“萬一有呢?這生沒規劃好,總結一下經驗,下輩子努努力。”
鄧斌說:“你這樣說,我都有點迫不及待了,早去早回嘛!”
青云說:“我去,你還真相信有來生??!”
“管它呢……”鄧斌將煙頭扔到地上。
青云這時才發現,地上已經一堆煙頭,說:“你這是要把自己抽死??!”
鄧斌說:“晚上睡不著,白天精神恍惚,只能用它提提神了?!?
“你腦子里想的東西太多了。你起來,讓我試試!”青云說,“你手氣不好?!?
鄧斌將魚竿讓給了青云,問了句:“我記得你問過我《撒哈拉的故事》寫的啥,是吧?”
青云想了想說:“有點印象?!?
鄧斌說:“是關于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忠貞不渝,相守至死的故事?!?
青云聽后,微微仰起頭,仿佛想起了什么,又看了看鄧斌,沒有作聲。
鄧斌望著江面,唱起沈慶的《青春》:
每一片金黃的落霞我都想去緊緊依偎
每一顆透明的露珠洗去我沉淀的傷悲
在那悠遠的春色里我遇到了盛開的她
洋溢著眩目的光華像一個美麗童話
這首歌青云也熟悉,當年在學校的后山,經常能聽到鄧斌哼著這首歌曲。青云也跟著喊起來:
允許我為你高歌吧以后夜夜我不能入睡
允許我為你哭泣吧在眼淚里我能自由地飛
夢里的天空很大我就躺在你睫毛下
夢里的日子很多我卻開始想要回家
……
從那以后,青云就再沒見到過鄧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