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父親總是獨自勞作。那雙布滿老繭的手，熟練地侍弄著著兩畝多地，種的莊稼有玉谷和黃豆，還管理著三十多棵棗皮樹、這兩年他又新種植了五分多地的連翹樹苗地。

一進入秋季，父親便開始忙碌，莊稼收回來后，要對當(dāng)年的收成進行精心盤算，他會留存足夠的糧食，滿足自己的日常所需，剩下的便拿去變賣，換成維持生計的瑣碎開銷。畢竟，沐辰兄弟倆都已遠離家鄉(xiāng)，在省城的喧囂中奔波忙碌，很少有時間回家，對于地里的農(nóng)活，更是有心無力。沐辰兄弟倆離開那片生養(yǎng)他們的土地，已有二十余載。在這漫長的歲月里，他們再未踏入田間，體驗?zāi)鞘煜さ霓r(nóng)事。

去年，父親因病來到省城，陪他返回家鄉(xiāng)時，沐辰兄弟倆驚覺父親曾經(jīng)有力的臂膀，已難以扛起將莊稼從田間運回家的重擔(dān)。無奈之下，他們只得從外面請來幾位幫手，才完成了這項艱巨的任務(wù)。說實話，若不是送父親回家，他們或許永遠沒有機會再次參與這些勞作。在他們心里，總覺得這點微薄的糧食，不值得特意跑一趟。他們也曾多次勸說父親，別再執(zhí)著于這幾分薄田。可父親總是倔強地搖頭，用質(zhì)樸的話語回應(yīng)：“自個兒種嘞糧食，吃著多實在……”“當(dāng)農(nóng)民不種地，反而去買別人嘞糧食，那多丟人啊！”勸說無效，也只能作罷。沐辰有時也會想，父親一輩子與土地打交道，豈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除非干到干不動為止。

父親的腦萎縮，如同冬日里逐漸蔓延的寒霜，悄無聲息地侵蝕著他的思緒。那些曾經(jīng)清晰的記憶與言語，如今變得模糊難辨，像被風(fēng)化的石刻。春節(jié)將至，沐辰在電話里告知父親，今年還來省城過年。電話那頭，父親口中反復(fù)呢喃：“活……還沒干完嘞……”沐辰猜想，父親的心里，一定還惦記著樓頂那未整理的糧食，那是他作為農(nóng)民的執(zhí)著與牽掛。以往，家里未干完的事，絕不足以成為父親遠行的阻礙。

小年前夕，天氣預(yù)報預(yù)示著一場大雪即將降臨。沐辰心中焦急，生怕大雪阻隔了道路，連忙撥通父親的電話，勸他提前來省城。出乎意料的是，父親竟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2024年 1月 31日，清晨六點的鐘聲剛敲響，沐辰便迫不及待地撥通父親的電話，催促他起身準(zhǔn)備。他告訴父親，七點鐘車輛會直接到家門口接他。然而，世事難料，老家的風(fēng)雪比預(yù)想中更為猛烈。司機無奈來電，告知因路況惡劣，決定取消上山接送的計劃，需要父親自行下山。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沐辰的心再次懸了起來。從家到上車的地方，不過短短一華里的路程，卻因山路陡峭狹窄，變得異常艱難。沐辰急忙通過家中安裝的攝像頭與父親對話，解釋情況。可“讓他走下來”這幾個簡單的字，對父親來說卻遙不可及。溝通的障礙如同一堵無形的墻，將他們隔開。父親站在客廳中，茫然無措，眼神里滿是困惑。以往，一聽聞要出門，父親總是興奮得像個孩子，不等沐辰說完，便早早地守在門口，哪會讓人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