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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中秋節丹桂返娘家 倉儲房世交埋禍患

  • 益北原
  • 劉丙學
  • 5351字
  • 2024-12-26 17:25:37

此時的李政澤雖忙著手里的木工活兒,眼睛卻不斷朝著南墻根瞟去。南墻根的桂花樹底下站著祝鳳桂。此時的祝鳳桂也扭頭瞅著東屋門口的李政澤。倆人短暫的交眸,充滿深情,瞬間都收回了目光。二人誰也沒留意祝世交緊盯他們的目光。

祝世交臉上掠過一絲不悅,他能從倆人的眼神里看透他們的心思。他高仰脖子將茶壺里最后一口茶水砸進肚子,猛地從搖椅上站立起來,轉身向著堂屋走去,留下身后的搖椅前仰后合,吱呦亂響。其實祝世交早就看出來了,李政澤和鳳桂相互愛慕已久,可他并不同意這樁親事兒。

李政澤的父親早年是印章匠人,李政澤三歲那年益北鄉鬧瘟疫,他的父母染病接踵身故,好心的鄰居把他領回家撫養。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住的是一間公家的破馬號。祝世交怎么能讓親生閨女嫁給這么一個窮得叮當響的人呢?閨女嫁過去還不是跟著他吃苦遭罪?

祝世交快步進了北屋。祝孫氏正忙著做午飯,雙手端著一個大瓷盆,正歪斜著身子往大鍋里倒切好的蘿卜片兒。祝世交于鍋臺上磕磕煙袋鍋子,沉悶地問道:“南村張媒婆咋這段日子不來了?她不是說給鳳桂尋了一門親事嗎?”前些日子南村張桐芽跑來說媒,說給鳳桂踅摸了一戶大戶人家,伶牙俐齒把對方說得天花亂墜。祝孫氏埋怨道:“大閨女剛成親,你就急著把二閨女嫁出去。”祝世交白了她一眼:“丹桂嫁到楊家虧了嗎?楊豐智是有名的包子匠,我把閨女推到火坑里去了嗎?再者說了,我急著把二閨女嫁出去事出有因,你不曉得那個斜愣眼心里打的啥譜嗎?”祝世交說的斜愣眼就是董武。

“你小聲點兒,別讓斜愣眼聽到。”祝孫氏小心翼翼地說著,提起厚重的木鍋蓋扣在鍋口,曲腿盤坐在蒲團上,抓起一把麥糠填進了灶膛,另一只手拉著風箱前仰后合地搖晃起了身子。風箱被她拉得呱嗒呱嗒得響,緊促的聲音仿似給站在身邊咄咄逼人的祝世交下了逐客令。祝世交很識趣,恨恨的眼神瞅瞅祝孫氏,轉身向著屋門口走去。他的手剛剛搭上門把手,正欲拉門,厚重的門扇卻被外面一股大力猛然推開了,那桿兩尺多長的大煙袋正挑在他嘴巴里。門扇推著煙鍋猛地一頂,煙嘴直直地向著他的喉管深處戳了進去。

“窩——”祝世交喉嚨里發出一聲怪響。想是煙嘴戳得深了些,疼得他神情痛苦地揉捏著嗓子干嘔了幾聲,抬頭踅摸推門的那個人,正是他的小兒子祝鐵桂。祝世交瞅著站在門外的鐵桂氣不打一出來,舉起手里的煙袋照著他的腦瓜頂狠狠敲了一下,鐺得一聲,煙袋鍋子像是敲打在了鍋沿兒上,其聲清脆。

“哎吆——”祝鐵桂一個健跳退后了好幾步,疼得呲牙咧嘴直吸溜。他揉搓著頭皮擠眼撇嘴,操著尖利的嗓門兒大聲駁斥了一句:“爹!干嗎打我?”

“小王八羔子,你是想謀殺生父啊!你若是推門再急一些,這煙袋桿子就把我的嘴戳穿了。”祝世交揉搓著脖子,手里握著的煙袋鍋子直哆嗦,看樣子還想打,卻被身后的祝孫氏將煙袋一把奪了去:“你打孩子怎么沒輕沒重的,這玩意兒敲腦殼多疼。”

祝世交表情痛苦,指指門外的鐵桂又指指自己的喉嚨,此時他覺得還是少說話為妙,嗓子眼疼得猶如針刺火燎,嘴里積攢的一口唾沫又不得不下咽,唾沫走過嗓子眼兒的時隙,疼得他又是一陣五官亂抖的表情。鐵桂見娘已經把煙袋搶在手里,爹的手里沒有了打人的器械,也就不再怕他,邊朝著娘走去邊委屈地說:“娘!給我敲了個大包,你摸摸,這里……這里……”

鐵桂低頭給娘看腦瓜頂。娘抬手愛惜地摩挲著他的頭頂,果然在那一塊摸到一個像鵪鶉蛋一般大的肉疙瘩,護犢心切的娘抬頭盯著祝世交,想責怪他一番,但看著他揉著脖子痛苦的表情,終是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低頭盯著鐵桂奚落了起來:“你這孩子也真是,都這么大了還這么毛愣愣的,你著急跑個啥嘛!”

鐵桂揉著腦殼說:“我……我大姐來了。”

鳳桂站在院子里的鳳桂樹下,早就聽見門外有牲口嘶鳴之聲,慌忙迎了出去,見來的是大姐丹桂和姐夫楊豐智,甜甜叫了一聲:“姐姐,姐夫,你們來啦!”

院門外站著的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子便是楊豐智,他手里牽著一頭小毛驢,驢背上綁了一根七八尺長的橫叉木(舊時女子騎驢,為了安全起見,于驢背橫綁一根木棍,一是提防驢子掉進枯井,二是防備毛驢摔倒傷了主人)。

一個美女子側坐在驢背上搭著的一條大紅褥子上,脖項上圍著一條紅圍巾,身著整套大紅衣裳,頭上插著一朵小巧的紅緞千層花,修尖的小腳上蹬著一雙尖頭紅布鞋,白玉臉微施粉黛,柔柔弱弱,一副俏模樣兒,此女子便是鳳桂的姐姐丹桂。丹桂比鳳桂大三歲,二人容貌頗為相像,只是丹桂的身形比妹妹略胖了些。

丹桂和楊豐智成親有些日子了,今天是中秋佳節,小兩口商量好了回娘家探親。楊豐智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他聽著鳳桂的呼叫并未搭話,只是一邊往樹上拴著毛驢,一邊回頭朝著她傻笑。

丹桂一個小跳蹦下驢背,鳳桂慌忙伸手把她架住,笑吟吟地說:“姐姐穿著這一身紅真是漂亮。”

丹桂笑著說:“怎么著,妹妹羨慕了?用不了多久,你也會穿的……”

姊妹二人并排踏進院門,楊豐智緊緊跟上。

“姐姐,你這包袱里裝的什么好東西?怎么還感覺熱乎乎的。”鳳桂捏了捏軟軟的粗布包袱。

“咱爹喜歡吃你姐夫蒸的包子,所以我們特地蒸了一屜籠,給爹娘嘗嘗。”丹桂笑著說。

鳳桂扭頭看著楊豐智,抿嘴一笑:“姐夫!你這個女婿當得可真稱職,懂得討老丈人歡心。”

楊豐智“嘿嘿”憨笑兩聲,撓撓頭皮沒言語。丹桂扭頭瞅著楊豐智,語氣有些微嘖:“妹妹問你話呢!怎么就會傻笑。”

鳳桂扯扯丹桂的衣襟:“別這樣,我姐夫是個老實人,不愛說話,我曉得。”

丹桂白了楊豐智一眼,回頭看著鳳桂:“還老實人,老實人知道拿著包子哄人開心?當初要不是他的包子討了咱爹的歡心,我怎么會嫁給這么一個悶葫蘆。”

鳳桂咯咯地笑了:“看來姐夫的悶葫蘆里是藏著香包子恁!姐夫,我說的對吧?”楊豐智仍然不說話,只是嘿嘿地憨笑。

姊妹二人說著話的工夫已經進了院子,院子里的后生們都停了手里的活計,不約而同地扭頭打量。這姊妹倆可是口埠村的一對桂花,美妙的姿色十里八村沒人能比。那些后生們大都是光棍漢,又有哪個不會貪戀美色多瞅上幾眼呢?

院子里的徒弟們都凝神細看,就連東屋門口的李政澤也忍不住朝著這里張望,所有人的臉都像是向著陽光扭轉的向日葵,隨著二人的步伐緩緩轉動著。此時的董武正躬腰垂頭,不緊不慢地拉動著手里的鋸,似乎并未為之所動,實則不然,沒有誰能比他看得更清楚了,這小子的一對斜愣眼總是給人造成視覺上的錯覺。別看他目光斜視,看東西卻是格外清晰,且比正常人的視力還要強上幾倍。此時的董武早把一對姊妹花盯死了,嘴角竟然垂下了一縷口水。蹲在他旁側的一個后生手握墨斗,瞅瞅院門口走進來的二位美女子,又看看董武的一副饞模樣,隨手舉起一塊木條戳戳他的大腿,戲謔道:“武哥,看傻了?”這個后生叫宋士華,口埠北村人氏。董武愣了個神,嘴角一吸溜,把口水重新嘬進嘴巴,瞪了宋士華一眼:“別胡說八道,快干活。”鳳桂早就察覺了董武色瞇瞇的眼神,與他擦身而過的當隙故意輕咳了一聲。

鳳桂和姐姐踏進堂屋,覺得屋里的三人表情不對付:爹揉著脖子一臉痛楚,鐵桂搓著腦門齜牙咧嘴,娘站在他們中間,雙手攬著鐵桂的肩膀,表情嚴肅。

“你們這是咋啦?”鳳桂把眾人挨個打量一番問道。祝世交想說話卻什么也說不出來,指指自己的喉嚨輕啊幾聲。跟在姊妹二人身后的楊豐智進了屋,看著祝世交親切地喊了一聲:“爹!”楊豐智這樣惜話如金的老實人能叫這么一聲爹很難得,祝世交亦是想應答,喉管里卻是疼痛不已,終究是沒說出話來,朝著楊豐智苦笑一下,微微點頭算作回答。

“爹!豐智給你包了包子。”祝丹桂指指鳳桂手里提著的碎花布包袱。祝丹桂一提這個祝世交更來氣,喉嚨疼得厲害,看來是無福消受了。他心里窩火,橫橫地說了一句:“不吃。”快步走到祝孫氏身邊,從她手里一把奪過長煙袋,扭身去了院子。

“娘,我爹這是咋啦?”鳳桂看著爹疾步外出的背影問道。

“剛才鐵桂進屋急了些,煙嘴戳著他的喉嚨了。”娘瞅著丹桂說,“大妮兒,別再提包子的事了,看來這次他是吃不成了,吃不成,他還會不惱?”娘從丹桂手里接過包袱,轉身放在了灶臺上的一個盛著煎餅的大笸籮里。

灶膛口紅彤彤的,雖然多久沒填麥糠,灶膛里依然竄著微弱的火頭。八印大鍋的蓋縫里飄繞著一縷縷的蒸氣,屋里彌漫著濃郁的肉香味。祝孫氏瞅著鐵桂說:“娃子,喊他們來吃飯吧!”鐵桂應了一聲,走到堂屋門口,朝著院子亮開了嗓子:“開飯嘮——”院子里的乒乓之聲停了下來,徒弟們都停了手里的活計陸續向著堂屋走去。

且說祝世交踏出屋門扭身去了東邊的倉儲房。他走到倉房最里角,手搭一塊巨大的油布,輕輕掀開了一角,露出一個黑乎乎的大物件,他瞅著那個物件出了神。那可是祝家世傳的一件寶貝——金絲檀棺。

檀棺所用木料世所罕見,它經過祝家三代人地精心打磨,其價值已經無可估量。這口萬工棺更像是一件令世人驚嘆的工藝品,棺蓋鏤空雕刻著龍鳳呈祥的大圖案,四周又配以線條流暢的四方祥云飛禽走獸,栩栩如生。棺體上有能活動的二門神龕,上置燈臺。圍滿雕花圖案,皆是古典名著、民間故事、天宮神仙等等,譬如八仙過海、梁祝化蝶、壽星獻桃;也有動物,都是古代神獸,譬如貔貅、麒麟、饕餮等等;也有植物,譬如松柏、牡丹、荷花等。

正如是:

百木翹楚冠紫檀,精雕細刻萬工棺。

幽香能教神仙醉,龍鳳呈祥映菡萏。

祝世交小時候聽他爹祝福生說,當年爺爺的棺材鋪子做得很大,縣城里的達官貴族都不遠百里跑到他家訂制棺木,就連京城里的皇親國戚都慕名而來。祝世交的爺爺當年花重金買了一塊金絲檀木,花費了畢生的心血做了這口棺材,爺爺臨死時囑托祝福生用這口檀棺把他盛殮入葬。祝福生是答應了這件事的,豈知他卻動了私心,并未用這口檀棺將其入殮,而是連夜趕制了一口楸木棺材把世交爺爺下了葬。祝福生被人打了之后不久于人世,臨死前他曾拉著祝世交的手千叮嚀萬囑咐,要他一定用這口檀棺殮他下葬。祝世交當時雖是滿口答應,但他也犯了跟爹同樣的毛病,也學著爹的做法瞞天過海,連夜做了一口楸木棺材把爹埋了。祝世交之所以這么做原因有兩個,一是對檀棺情有獨鐘,實在是舍不得,二是對爹心存怨氣。爹嗜賭如命,不但自己挨了打,還把娘活活氣死了。祝世交小的時候,娘經常為了爹賭博的事和他打架。爹和娘的對罵武斗在他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創傷,那時候他就對賭博恨之入骨。祝福生死的時候祝家已經是家徒四壁,祝世交咬咬牙把這口值錢的檀棺留了下來。

祝世交每天都會跑到倉儲房欣賞這口棺木,這已經成了他多年來養成的一個習慣。感覺檀棺哪里不盡如意,當即握著鐵鐕錘頭精心敲打一番……檀棺是他無比喜愛的一件寶貝,他甚至想象著自己作古以后躺在檀棺里,眾人圍觀而表現出的驚訝表情。但讓他顧慮的是,他百年之后,他的兒子們會不會乖乖聽話把他殮于其內,兒子們會不會也像他當年欺騙他的老子那樣欺騙他。祝世交考慮再三,決定不把這口棺木的來歷告訴他任何一個兒子,以免發生他當年所做的大逆不道的事情。他的兒子們都知道他珍藏的這口棺材,只是不知道它的真實來歷。祝世交曾經編過一套謊話:這是你們祖爺爺專門給我留下來的,你們要遵循祖宗遺愿,等我百年之后用它殮我。

四個兒子除了老大和老二,其余的似乎都信了他的話。這個并未讓祝世交心情愉悅,因為信了他的話的都是他尚未懂事的娃子;不信的都已經有了成熟的思維方式。這本來就是一個漏洞百出的謊言,他的兒子們只要不是傻子,誰都能揣摩出一萬個為什么來:祖師爺精心打磨的這件寶貝,為什么自己不用呢?為什么不留給爺爺反而留給爹呢?

祝世交手捏油布重新將棺木遮蓋嚴實,信步走到靠在墻邊兒的一條長凳近前蹲上凳面。將握在手里的長桿煙袋叼于嘴巴,滿口咬住煙袋末端的深綠色的翡翠煙嘴兒,手法嫻熟地解開腰垂的繡花荷包的袋口,從袋內捏出一撮兒蠟黃的煙絲填進了銅頭煙鍋,掏出打火石點上。他只是神情陶醉地狠嘬了一口,就表情極端痛苦地叩叩咔咔咳嗽起來。剛剛被煙袋桿子戳攮的喉管隱隱陣痛,他賭氣地將剛點上的煙袋向著凳面猛地一磕,扭身出了倉儲房。祝世交萬萬沒料到,他這個不經意的舉動,卻給祝家帶來了一場滅頂之災。

祝世交出了倉房來到了院子,嗅了嗅由堂屋飄繞出來的飯菜的濃郁香味兒,轉身向著院門口走去。他心里窩火,喉嚨疼得厲害,無福消受祝孫氏做的美味佳肴,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眼瞅著大女婿帶來的肉包子卻不能享用。

東廂房門口礅著一樽小火爐,爐口上支著一把砂鍋,砂鍋里的松膠被熬成了黏糊糊,泛著金黃色的濃泡兒,彌漫著濃烈刺鼻的漚糞味兒。火爐旁側的兩條長凳上擔了一排光滑潔亮的木板。李政澤正握著毛刷蘸著松膠粘木板,他剛才并沒有跟著大家伙兒進屋吃飯,熬熱一鍋松膠不易,他想著把木板粘完了再去吃飯也不遲。他正忙著做這一切的時候,驀然聽到噗嗤噗嗤的急促的腳步聲,抬頭打量,見祝世交倒背著雙手,握著煙袋桿子搖搖晃晃地邁出了院門。他神情疑惑地暗自咕噥,師父這是咋啦?

一直站在堂屋門口的鳳桂眼瞅著爹出了院子,這才走到李政澤身邊:“政澤哥,先吃飯吧!下午再干。”她聲音很小,透著委婉柔情。李政澤抬眼看著她笑了笑,一對墨眉挑了挑:“你們先吃吧!熬一鍋松膠很麻煩,得一鼓作氣刷上,冷了還得重新熬。”鳳桂說:“政澤哥,今天是中秋佳節,我娘可是特地做了好吃的呢!”“我知道!可我真的丟不下手里的活,我得等一會才能過去。”李政澤回道。

鳳桂沒再說話,默默轉身向著屋門口走去。李政澤抬頭看了一眼她走去的背影,繼續忙活著手里的活兒。

剛才兩人說話的這一幕情景卻被站在屋門口的一個人看了個清楚,那人見鳳桂往屋門口走來,扭身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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