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秦飛盞穿戴整齊,在秦修略帶警告的目光中坐上了馬車,直奔帝宮。
重重深宮,高墻飛脊,無端地給人一種壓迫感。
入了宮往前走了一段,秦飛盞便被人攔住了。
“你是何人?”
他抬頭便見眼前的人身材魁梧,著銀甲,眼中透著森寒。
是禁軍統領,裴滄。
“秦飛盞,家父秦修。”
“原來是小侯爺。”
裴滄打量了他一番,眼底難掩驚訝。
世人傳聞秦飛盞花天酒地,是個草包,怎得他身上透著一股戰場廝殺之人才有的狠辣與嗜血?
秦飛盞雖跟裴滄沒有交集,但也猜到了他的用意。
他面色平靜,淡淡道:“裴統領攔我,所為何事?”
裴滄又仔細端詳了幾眼,神情變了變。
“倒也沒其他事,只是覺得小侯爺有些眼熟。”
秦飛盞笑了笑,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裴統領怕是認錯人了。不過,我是個喜歡交朋友的人,裴統領若不嫌棄我惡名在外,哪日得空城東太白樓燒刀子管夠!”
裴滄眸色陡然一亮,“好,我做東!”
秦飛盞未置可否,飄然遠去。
裴滄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燒刀子……那是云州特產。
只有在云州軍營待過的人,才知道蒼茫寒夜,燒刀子的妙處!
只是沒想到,這位出了名的紈绔,居然去過戰場……
太后所居壽安殿,在帝宮較為清凈的東北角。
此時殿后的花園中,老太太正聽女官說著什么,眉頭緊鎖。
“你是說,他昨日打傷了魏詮之子?”
女官垂首點頭,“是。婢子聽聞,魏家小公子這會還躺在床上,無法開口說話。”
太后眼底掠過一絲異樣,將手中的果子放回盤中。
“魏家那孩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得點教訓也是好事。只是,官家已經下旨要秦飛盞娶靈仙,哀家總不能看著靈仙掉進火坑。”
她朝殿中的紗幔后看了眼,略作思索后擺了擺手。
“罷了,去太學將那孩子帶來。”
女官忙應聲,便退了出去,只留下兩位老嬤嬤在旁伺候。
等秦飛盞跟著內官到了后殿院中,遠遠便瞧見一個身著太學服飾的年輕人侃侃而談。
太厚眼間攏著笑意,聽得認真。
秦飛盞上前兩步,向太后恭敬施禮。
“小臣見過太后,恭祝太后福壽康寧,松鶴延年。”
太后看了過來,呵呵一笑。
“倒是個嘴甜的,過來坐吧。”
秦飛盞倒也不客氣,落座后朝那年輕人掃了眼。
此人名喚荀瑛,父親是文淵閣大學士。
荀瑛神情復雜,眼中多有不屑。
他實在不明白,秦飛盞這個只顧吃喝玩樂的繡花枕頭,怎得太后還親自召見呢?
太后很是隨和,與秦飛盞閑聊了幾句,便哈欠連連。
“老咯,坐得久了就犯困。”
聽到這話,秦飛盞忙起身施禮。
“小臣叨擾已久,這便退下。”
誰料,太后連連擺手。
“你們年輕人聊著,哀家先去小憩,待會一起用午膳。”
話罷,她便起身由女官扶著往殿內走去。
秦飛盞倒吸了一口冷氣,隱隱覺得不妙。
見眾人都已退下,荀瑛冷笑了聲。
“聽聞小侯爺昨日在街上對沈三姑娘行為粗魯……”
“沒錯。”
秦飛盞回得漫不經心,捕捉到荀瑛眼底蘊著的怒意,嘴角勾出一抹惡劣的笑。
“我不光對她言語粗魯,我還摸了她的手,差點親了她。”
看到他那神情,荀瑛牙齒都快咬碎了。
“無恥之徒!”
“你有教養,你清高,你摸過姑娘的腰嗎?”
“你!”
荀瑛臉色發青,似又想到了什么,眸光一轉笑了。
“小侯爺能言善辯,正巧荀某有幾個問題想請教!”
“我又不是太學夫子,為何教你?”
“小侯爺這般謙虛,莫非是覺得,荀某不配與你討教?”
“非也。我只是不想跟傻子多話。”
“鎮遠侯一世英名,其女秦無雁詩情在京都也頗負盛名。小侯爺平日舌燦蓮花,常有高論傳遍京都,此時默聲,難道真是怕丟了面子?”
見他這般咄咄逼人,秦飛盞往四處掃了眼,便見殿中紗幔后露出了一雙皂靴,頓時心中了然。
看來是有人授意,卻不知挖了什么坑在等他?
“荀公子這么想讓我當你的老師,我怎么能拒絕呢?”
“出題吧!”
荀瑛都快氣炸了!
一個紈绔子弟,居然敢自詡是他的老師?!
可此處是禁宮,他也不敢太放肆,便深吸了口氣,沉聲道:“這可是你自找的!”
“盡管放馬過來!”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何意?”
聞聲,秦飛盞眸光微凝。
治國之道,有意思!
“這有何難!”
秦飛盞面色坦然,淺笑道:“不就是說要想百姓安居不遷到其他地方,不能靠疆域限制,鞏固江山不能依靠山河險要,震懾天下不能靠武器鋒利。”
荀瑛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又道:“既然安順民心,穩固江山不依靠這些,那又該何為?”
秦飛盞心中冷笑,跟看白癡似的看向荀瑛。
“這么蠢的問題,居然也問得出口!”
他唇角一勾,眼中攏著笑意。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還需往下說嗎?”
旁邊的宮人見他有恃無恐,笑道:“小侯爺是誰,這種問題對他來說,太簡單了。”
荀瑛皺眉,思索良久,又道:“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
“天地之道在于誠。心誠意正,則通達天地,是為修養,由心而始!”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天地不情感用事,對萬物一視同仁。”
“……”
荀瑛所出之題越發刁鉆,秦飛盞臉上毫無波瀾,一一化解。
他的見解,多有獨到之處,擲地有聲。
荀瑛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憤而咬牙。
“小侯爺能說會道,荀某佩服。但,荀某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秦飛盞嘴角勾起笑意,“說!”
“小侯爺可知赤羽軍!”
“自然知道。”
秦飛盞眸色淡淡,眼底卻攏起了寒意。
荀瑛點頭,情緒忽然變得激動。
“那就請小侯爺以鎖龍嶺之戰為題作詩!”
秦飛盞聞聲胸口激蕩,好似又回到了滿目瘡痍,鮮血滿地的云州城下!
他想都沒想脫口而出,“百戰沙場碎鐵衣,城南已合數重圍。突營射殺呼延將,獨領殘兵千騎歸!”
聲音墜地,荀瑛全身僵硬,耳畔似是傳來金戈鐵馬聲,而他退路皆無,已是絕境!
“突營射殺呼延將,獨領殘兵千騎歸……”
他口中喃喃,忽而大聲笑了起來。
射殺敵將,使敵軍陷于慌亂,乘機殺出重圍!
這是何等豪氣!
可他一個紈绔,又如何有這番氣魄?!
等他回過神來,秦飛盞早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