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新南走到村中心時，不意碰上了陳遺寶。于新南可不想再和這二流子糾纏了，可是陳遺寶喊住他了，喂，收古董的，你等等，我有東西賣給你。于新南站下，冷笑說，遺寶，我們可是老相識了，你不會又是想拿著那里弄來的木雕和我說事吧，我可不要那個。

陳遺寶當然看得出來于新南在鄙視他。人生活成了這個樣子，還有誰會正眼看他，除非是不認識他的人。不過，于新南還是感覺到了一點奇怪，感覺到了陳遺寶的態度上的變化，身上沒有那股子痞味了，怎么回事？

陳遺寶說，這回我真的有好東西，你來看看吧，要是哄了你，你把我打死在大街上。于新南審視著陳遺寶的態度，矮了人一截似的，怎么竟沒有了那一點野蠻和猖狂了。于新南說，好，我就跟你去看看。于新南想知道陳遺寶今天又要上演那一出。

陳遺寶開了院門開屋門，于新南跟在身后，抬頭就看見了一位神貌非常相似于陳狗兒老人的老人坐在陳遺寶家里，于新南微微心驚，感覺里就意識到這不是一個活著的老人，是一個魂魄。

陳遺寶好像一下子又萎縮了一輪，撲通就跪倒了，說，爸爸，我知道你為什么又要來了，我都改了啊，是你叫我賣了這一回東西維持生活的呀。你要是舍不得這些東西了，我就叫他走，不敢賣了。

老人語重心長地說，遺寶，你起來，站一邊去，我和他有話說。看著于新南的臉。于新南反到很是鎮靜下來了，心里坦蕩，何來畏懼。于新南說，老人家，我知道了，你是遺寶他父親的魂魄，你有不放心之事才顯形了。老人家，既然你就是來這里等著我，有話你就說吧。

老人指著桌面上的一堆好東西讓于新南看，原來老人都給他準備現成了，連陳遺寶都沒想到，他父親會這么做。陳遺寶這才明白，死去的父親一直都在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一直都在關懷著他的日子。

老人說，小于，我知道你是大陽河村的，你沒有壞心眼。我給你說說這一堆東西的來歷吧，這一對景德鎮民窯嫁妝瓶，這一對和田玉石鐲子，都是他祖母嫁到我們家時帶過來的。那時候我家還稱得起東家，娶的也是門當戶對的富貴人家的小姐。這些東西都是在亂世中，他祖父藏起來了，要不然也早沒有了。這七八個大盤子也都是好東西，也是當年我們家的日常用品。

老人說，我這輩子活得很打臉，就養了這么一個不成器的東西，家里有些傳下來的好東西，也都叫這個不成器的東西敗光了，叫西邊過來的那個老王和老郭哄騙去了。騙就騙了吧，他們是做生意的，心黑了點，也說得過去。可是他們不該還慫恿我這不成器的兒子去盜挖祖墳里的東西。小于，那個老王和老郭，是我們家的先人懲罰了的，你也知道他們己經死了，這就是惡貫滿盈的下場。人生在世要活得堂堂正正，不要以為作了惡逃避了就沒人再知道。

于新南這才知道老王和老郭是怎么死的，這才知道他們居然還實施過盜竊他人祖墓的罪惡勾當。于新南說，他們也算是遭到報應了，死有余辜了。

老人說，只所以今天我要見見你這個年輕人，是知道遺寶還需要賣掉這些東西顧他當下艱難，也是我這個父親最后對他的關心了。我不打算和你討價還價，只希望你還有同情心，憐憫心，可憐一下我這個孽子，給他一個你認為比較公道的價錢。年輕人，我們祖上都是做生意的人，對做生意很了解，若沒有品行，能賺了大錢，卻積不下厚德，那是不會長宜子孫的。你放眼看看我們石磨莊村所有的陳姓后代吧，除了我養下一個敗家子，你看那家的后代過得不榮光。盡管在社會的巨變下，我們也是要經歷劫難的，這叫人心不能和天意抗爭，一旦社會太平下來，祖上有無德行，能不能疪蔭子孫，一眼就看出來了啊。

于新南說，老人家，你放心，我能滿足你的愿望。人生在世，豈能沒有是非心，悲憫心，惻隱之心！我向你保證，我不在這些好東西上賺遺寶一分錢。但是我也有言在先，我說不清這些好東西的真正價值。我可以拍成圖片傳給老板看，我不參與其中，我也不打算把這些東西拿回我家里，就叫他放在這里。老板若是相中了，自然會上門來買。我不能保證老板就會出到多少錢，但我保證把遺寶的情況全部真實的反映給老板。

于新南說著話，掏出一千塊錢來，交到陳遺寶手中。于新南說，遺寶，我也是過日子的人，肯定不會慈善給你這些錢。我把話說明白了，這些錢就是叫顧你急用的，等你把這些好東西賣了，你必須歸還于我。

說完了這一樁事，于新南又把帶來的那盞古燈從包里取出來，于新南說，老人家，你在世的時候，也許說不清這盞古燈是你們祖上那一位先人的隨葬品。可是現在，老人家，你一定能說清楚這個事情了。我現在就想知道，這盞三百年不滅的古燈，究竟是那一位陳姓先人的東西。

陳遺寶的父親面上慈祥起來，是的，他應該告訴這個年輕人一個真相了。老人說，年輕人，我知道你從聽說我家先人隨葬過這么一盞長明燈時起，你就起了好奇心，一直都想揭開這個秘密。你的心居然能不專注在生意上，而是為著這個秘密花費了大量心思。這的確是一件叫人不能理解的事情。

老人說，從你第一次走進石磨莊村，開始到處打聽我們先人的故事開始，我們陳家先人的靈魂就感到不安了，就想知道你這個年輕人究竟想干什么。當我堂兄弟陳兔兒講給你我們先人的故事聽后，我們先人的靈魂就一直在觀察著你的動向。還好，他們最終弄明白了你真正的動機，只是為了了解我們先人有趣的歷史，他們才安下心來。

老人說，你很聰明，你收到這盞古燈后，看到了上面的八個字，上善若水，厚得載物，結合先人的傳說，居然能夠正確的破解了我們先人的良苦用心，實在是一件幸事啊。要知道我們的先人，是想以身示教，警醒后人，以期達到教育后人的目的的，卻并沒有實現了這個愿望。

老人說，叫人有點哭笑不得的是，我們陳家許多的后代居然世俗化了先人的傳說，只知道彰顯先人的榮耀，往自己臉上貼金，卻忽略了先人的良苦用心，這是一種悲哀。

老人說，還好，不管怎么說，我們陳姓人家的后代，雖然沒有理解了先人的用心，卻也沒有辜負了先人們的厚望，無論他們生存在什么社會背景下，都是勤勞的，拼盡全力活日子的，都是站著的男人，先人們還是足夠心安的，可以瞑目了。只有我這一個兒子，打臉了。

老人說，年輕人，其實你己經猜測對了，這盞古燈就是陳鳳鳴先人墳墓中的長明燈，它的確沒有在墳中照亮三百年。但是你要明白，陳鳳鳴先人也沒有說，沒有這盞燈，他就去不了天堂。他是說過能在墳中照亮三百年的話，那是一個隱喻，是叫后人去思考先人用心的，并不是說這盞燈就真能照亮三百年的墳墓。

老人說，年輕人，你是最知道我弟弟陳狗兒彌留之際說過的第一句話是那句話的，他說，人死如燈滅，人死如燈滅，我們的先人陳鳳鳴東家又怎么能不明白這個事實！我弟弟說的第二句話是，那盞點燃了三百年的古燈，在他眼里，撲閃撲閃就滅了，也是說他作為陳家的子孫，人死燈滅的意思。當然還有一層意思是，一個傳承了三百年的家族，到了當下的年代，氣數己盡的意思，你是能想明白更多的，我也就沒必要再說了。

老人說，我們陳家的先人從來到石磨莊上，慢長的歷史確實長過了一個王朝時代。在陳鳳鳴先人那一代，就足夠三百年歷史了。陳鳳鳴先人的愿望，是我們陳家的香火還能代代傳承下去的意思呵！

于新南說，老人家，我都明白了。既然你己經確認了這盞燈的身世，我也沒有什么困惑了，我就歸還給你吧，你是一個光明的靈魂，我知道你還能把這盞燈帶到另一個世界，還能還給你的先人，也算了了我的心愿吧，我這個后人，向陳家的先人致敬了。

老人說，你也算是個生意人，我們就得說說生意。你是把這盞燈買到手里去的，它就不能再算是我們陳家的東西了。我也代表我們陳家的先人謝謝你的正直。好了，咱們也說完了，說亮堂了，我就不能再在人間打擾你們的生活了。

在于新南眼前，老人便化作一縷青煙去了。

于新南帶著陳家祖墳里的長明燈，帶著一些食用油脂，一個人來到陳狗兒老人的新墳頭。是的，今天他要來祭一祭這位勤勞了一輩子的老人，再和老人親親地交談上一番，雖然他不是陳家的子孫。

于新南在古燈里注滿食用油，點亮，放在墳前的香臺石上，深深地鞠了一躬。于新南說，老人家，我再來看你一看。人活一世，草木一春，誰最終都是要離開這個世界的，誰也不知道自己會死在那里。老人家，你仙逝在了紅土涯下，我認為比老死在家里更有意義呵！

于新南說，老人家，你家祖墳里的這盞長明燈的文化意義，我己經完全搞明白了，它是不能在陰冷的墳墓中長明三百年，可它在我們這個人世間，又豈止只能長明三百年！它應該長明三千年，三萬年，與天地同輝，與日月同壽啊！

于新南說，老人家，今天我把這盞長明白重先歸還于你們陳家，讓它照亮你走向天堂，走向人世的輪回路程吧。

于新南在離開陳狗兒老人的墳地時，他身后，那盞點亮的長明燈，有微風吹來，撲閃撲閃，滅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