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斯掏出隨身攜帶的酒喝了一口。

已經離了厄運雕塑那么遠，他的胸口仍隱隱感覺惡心。維斯覺得應該命令同盟船隊離得遠一點，免得被厄運雕塑變成白癡。

伊斯帕島的形勢意外得令人錯愕。一方面是阿爾杰總督突然身死。維斯原本預期會自動解散的海盜卻仍緊密的抱團。另一方面則是杜勒看上去心動了，卻仍執意要找到維斯手中的塞壬王冠。

杜勒在這件事情上的安排并不隱秘，維斯只稍微安排人打探一下，就知道了對方在做什么。

事情與阿爾杰的遺體有關。杜勒意圖通過尸體溝通亡魂，來獲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煤油燈搖曳的光照亮維斯冷峻的臉，與鏡中的陰沉相映。臉上逐漸浮現起困惑，無語的表情。

反正不論杜勒在做什么，維斯的任務都是阻止他。如果對方不成功也就算了，要杜勒真得到塞壬王冠在維斯手里的答案怎么辦。

想到這里，維斯起身，敲響隔壁的房門。查拉梅披上衣服開門。維斯招手，附耳查拉梅低語了幾句。查拉梅鄭重地點點頭，進屋穿衣服去了。

一夜安眠。

第二天，海盜們一大早就來叫人，又把維斯等人帶到了酒館。碰面后，查拉梅朝維斯點點頭，表示事情已經完成。維斯心領神會，對視一眼后，跟著引路的人走進后院。查拉梅幾人則被安置在酒館喝酒等待。

這時，后院已經有七八人的樣子，分散在各處。

杜勒·加拉德獨自一身黑衣站在棺材旁。剩下幾人都是海盜，不停地吸食煙葉，來回踱步，顯得焦躁不安。

維斯走到杜勒身旁，雙手交握與之并列。

棺材里的阿爾杰總督雙手交疊，平靜地安睡。四周用鮮花點綴著他那肥胖虛浮的身軀，臉色蒼白，看上去生前受了不少折磨。

“昨晚睡得怎么樣，維斯先生？”杜勒望著棺材，問。

“再好不過，很久沒有這樣不需要去想任何事情，什么也不需要做，就可以一夜安眠的時候了。”維斯回答。

杜勒顯然對維斯所說的情況感同身受，嘴角不自覺浮起一抹笑意，道：“真是令人羨慕啊！我上一次有這種睡眠，已經是十歲那年，和父親一起出海捕魚了。我還記得當時躺在搖晃的小船里，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需要做，就那么安安心心地睡一覺，好像整個世界都和我沒關系。”

維斯覺得這個話題很難搭話，他看向棺材內長眠的阿爾杰總督，沉默著沒有開口。

杜勒也便順著維斯的視線看去。他隨后露出一絲苦笑，自言自語般道：“阿爾杰走得很痛苦。他很久沒有出過海了，一出海就上吐下瀉。一開始沒人放在心上。然后就是醫生來告訴我們，他已經快不行了。直到死去，他才能夠真正地享受到平靜。”

“節哀。”

維斯淡淡地安撫了一句。

聽到這兩字的杜勒不知做何感想。他抬起頭來，朝四周看了一眼，略過方才的話題，問：“您知道我今天要做什么嗎？”

維斯面不改色，故作困惑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今天不是為阿爾杰總督下葬嗎？”

杜勒抿嘴，緩慢地搖了搖頭否認了維斯的說法，隨后道：“我準備了一個儀式，召回阿爾杰的亡魂，維斯先生。”

“……儀式？”

這種神秘學詞匯在任何時候都不那么討人喜歡，尤其是它在葬禮上出現時。

杜勒還沒來得及說明是什么儀式，又有兩個海盜，帶著一人走進后院。

那是個黃褐皮膚的阿茲爾土著，渾身染上的色彩和頭上的羽冠，說明了這人祭司的身份。見到這人，一直閑散混亂的海盜們也自發地聚集到棺材旁。

“您對阿茲爾人的祭司有多少了解？”杜勒問維斯。

曾經殺過幾個……維斯心中想著，回答：“聽聞阿茲爾人的祭司會靈魂飛行的能力，可以與亡靈溝通！”

維斯竟然直接說出了杜勒原本想告訴維斯的事情，讓還想賣賣關子的海盜頭子怔了怔。

快速平復心情后，杜勒咧嘴一笑，道：“那我想您應該也知道我準備的儀式是什么了。”

這可不是該裝傻充愣的時候了。

“食罪鬼秘儀。”維斯平靜地吐出一個詞。

就算不用答案之書，在看到阿爾杰總督肚子上的面包和葡萄酒之后，維斯理所當然地知道了杜勒的計劃。

‘食罪之鬼。’

據說，在人死后，只要有活人吃掉尸體肚臍上擺放的食物，就會替代死者承受對方生前所造的罪孽。

這東西在民間的風評就和筆仙一樣。相信的人，說誰又因為當‘食罪鬼’驚懼而死。不信的人說這些都是捕風捉影的傳言。維斯未曾親眼見證過，并不清楚真假。但從這個世界的底層架構來說，既然沒有神，應該也是沒有鬼的。但因為超凡的存在，又不能非常確定地這么說。

杜勒現在應該是想借助食罪鬼秘儀與亡靈阿爾杰溝通，通過亡靈無所不知，無所不答的特性，獲得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甚至特意找了個阿茲爾祭司，這煞有介事的模樣，的確不像是開玩笑。

“好了，我們現在開始吧！”

杜勒提高了聲調，大聲地宣布道。

一群海盜緩緩低下頭，圍繞在棺材旁，姿態肅穆。

維斯心里一點不信，但還是入鄉隨俗地低著頭。按照他認為的那樣，那名阿茲爾人開始圍著棺材跳起古怪傳統的舞蹈，用咿呀的嗓子唱出他所無法理解的音節。那些古怪的音節似乎有催眠的作用。有那么一瞬間，維斯恍惚間竟真的被那阿茲爾人的音節影響，不覺失神。

等維斯反應過來時，儀式前奏已經結束，阿茲爾人祭司來到棺材旁，一邊手腳上下擺動舞蹈，一邊伸手從棺材里拿出一片面包，塞進嘴里。也不見他咀嚼吞咽，便又繼續舞蹈唱歌，端起葡萄酒，小小飲下一口。

一時間棺材旁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祭司身上，想要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情。

人類對神秘學的向往還是共通的，就連維斯也為之感到好奇。

隨即，毫無征兆的。

這黃皮膚，赤身裸體的祭司忽而雙手緊緊掐著脖子，口吐白沫，轟然倒地。一旁幾人受驚，連忙圍上來，想要扶起祭司。祭司突然又以一個人類不可能達成的動作，僵尸挺立般，直挺挺地站了起來。

他四肢僵硬，雙眼翻白，渾身劇烈顫抖著，好像眼中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懼的東西。海盜們跟隨他的動作，也驚恐地朝著四周張望。他們當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正是看不到反而更令人恐懼。一陣微風拂過，都仿佛惡鬼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