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戰爭與和平(全四部)
- (俄)列夫·托爾斯泰
- 1605字
- 2024-11-20 10:30:44
6
庫圖佐夫一邊向著維也納退去,一邊毀掉身后因河(在布勞瑙)和特勞恩河(在林茨)上的橋梁。十月二十三日,俄羅斯軍隊越過恩斯河。俄軍的運輸隊、炮兵和一列列縱隊在正午時分沿著橋的兩側蜿蜒穿過恩斯城。
這是秋季暖和而多雨的日子。廣遠的景色——從守護橋梁的俄羅斯炮兵矗立的高地望去——時而忽然蒙上斜雨的薄紗帷幕,時而又忽然變得寬闊,在陽光下種種景物都能夠看得又遠又清楚,就像上了漆一般。看得見腳下小城的一座座白房子和紅色屋頂,教堂和橋梁,橋上兩側聚集、流動著的俄羅斯軍隊的大批士兵。看得見多瑙河轉彎處的船只、小島以及有花園的城堡為恩斯河與多瑙河匯合的水流所環繞。看得見陡峭并覆蓋著松樹林的多瑙河左岸,連同遠處神秘的綠色峰巒和呈天藍色的峽谷。看得見修道院的塔樓,突出于一片看上去未被觸碰過的、野生的松林,而遠在前面的山上,在恩斯河的另一側,看得見敵人的騎兵偵察隊。
在高地上,一門門大炮中間,指揮后衛部隊的將軍與侍從軍官站在前面,用望遠鏡查看著地形。稍稍靠后的炮架尾上坐著涅斯維茨基,他是從總司令那里派到后衛部隊來的。隨涅斯維茨基同來的哥薩克,遞上背包和水壺,于是涅斯維茨基用餡餅和真正的甜茴香伏特加招待軍官們。軍官們快活地圍住他,有的跪坐著,有的像土耳其人那樣盤腿坐在濕草地上。
“是啊,那個奧地利公爵倒也不是傻瓜,在這里建了個城堡。這地方真好。你們怎么不吃呢,先生們?”涅斯維茨基說。
“謙恭致謝了,公爵。”一位軍官答道,很是滿意能與如此重要的司令部官員談話,“很好的地方。我們從花園經過,看見了兩只鹿,那房子太奇妙了!”
“您看,公爵,”另一個說,這位很想再拿一個餡餅,但覺得不好意思,便裝作在環顧周圍地形,“您看吧,我們的步兵已經潛到那了。就是那兒,那一小片草地上,在村子后面,那三個在拖著什么東西。他們要洗劫了這座宮殿。”他帶著明顯的贊許說。
“是啊,是啊。”涅斯維茨基說。“不,我希望的倒是,”他補充道,漂亮濕潤的嘴巴里嚼著餡餅,“能去那兒一趟。”
他指了指帶塔樓的修道院,在山上隱約可見。他笑了笑,兩眼縮窄,閃出亮光。
“那可好了,先生們!”
軍官們笑了起來。
“就算嚇唬嚇唬那些小修女也好。那些意大利女人,據說有年輕的。真的,哪怕少活五年呢!”
“她們也寂寞呢。”更膽大的軍官笑著說。
與此同時站在前面的侍從軍官向將軍指著什么,將軍用望遠鏡去看。
“就是那樣,就是那樣,”將軍生氣地說,從眼前放下望遠鏡,聳了聳肩膀,“就是那樣,就要打擊渡口了。可他們在那兒磨蹭什么呢?”
只用眼睛就能看見對岸的敵人及其炮兵連,那里顯現出乳白色的煙霧,隨著煙霧傳來遙遠的開炮聲,也可以看到我們的軍隊在渡口急忙行動起來。
涅斯維茨基大口喘息著,站起來,微笑著走到將軍身邊。
“大人要不要吃一點兒?”他說。
“情況不妙,”將軍說,沒有回答他,“我們的人耽擱了。”
“要不要去一趟,大人?”涅斯維茨基說。
“好吧,請您去一趟吧,”將軍說,重復著已經詳細命令過的事情,“告訴驃騎兵,讓他們最后過河并燒掉橋梁,就像我命令的那樣,讓他們再檢查一下橋上的可燃物資。”
“很好。”涅斯維茨基回答。
他喊哥薩克把馬牽過來,吩咐收拾好背包和水壺,輕松地將自己沉重的身體拋上馬鞍。
“真的,我這就去修女那兒。”他對面帶微笑望著他的軍官們說完,便沿著一條蜿蜒的小路下山了。
“喂,管它能打到哪兒呢,上尉,來它一發!”將軍對炮手說,“您得找點兒樂子。”
“炮班就位!”軍官發出命令,轉眼間炮手們便快活地從篝火旁跑去裝炮彈。
“一號!”一聲令下。
一號敏捷地跳開。大炮轟隆隆發出震耳的巨響,從山下我們的人的頭頂飛過,那榴彈呼嘯著,離敵人很遠就落了地,一團煙霧顯出自己的落點,爆炸了。
士兵和軍官們的面容在這聲音中快活起來;人們全都站起來,開始觀察下方我們部隊的行動,一切了若指掌,也觀察前方——正在接近的敵人的行動。太陽在這時候完全走出烏云,而這悅耳的獨一聲炮響與明亮太陽的光芒匯合成一個美好而愉快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