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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州遇刺

  • 鴻鵠志
  • 代琮
  • 10545字
  • 2024-11-11 14:54:15

青州,北寒山下。

岳霖冷著臉拉停胯下駿馬,目光透過身后分開的幾個下屬,看向來路。天光未完全亮起的清晨,山林中罩著柔潤的晨霧,即使是目力極好的岳霖,放眼望去時也只能看見沿路搖曳的竹林,看不出半點有人經(jīng)過的痕跡。

他擰著眉,打量了一下四周,冷聲道:“竹一,藏好馬,其余人跟我上山。”

被喚作竹一的青年拱手應了聲是,等幾個人下了馬,便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從口袋里掏出一枚竹哨,輕吹一聲,帶著馬匹隱入一條小道,不見蹤跡。直到看不見竹一的背影時,岳霖才對著身邊的人問道:“其他幾個小隊的人到了嗎?”

竹二點了點頭,輕聲道:“三天前到了。”

岳霖又問:“寒山寺中情況如何?”

竹二擰了擰眉,拱手回道:“暫無異動,只是……雀影小隊到時,曾回報過寒山寺中有一位年輕的僧人出門云游。那僧人的身家他們查過,三代平民,背景清白,此次云游一路向西而去,并無可疑。雖無可疑,但因此行事關(guān)重大,雀一仍叫了雀三跟蹤而去,如今已到惠州地界。”

岳霖點了點頭,整了整騎馬時顛亂的衣物,又把發(fā)僵的脖子活動開,答道:“行,叫他跟著,不必急著回來。”

臨要上山時,岳霖想了想,面朝著幾個下屬,又補了幾句話,囑咐道:“想來不用我多說,你們也該知道,這趟活兒不容易。我是個粗人,素來說不出什么好聽的話,只告訴你們……傅家,自大翰立國以來走到今天,不容易。我也知道,此行兇險,但若真叫同儒大師死在了我們前頭,只怕我們這些站在白骨堆上的人,余生都無法安枕。你們記住,進了寒山寺后,把自己當成尋常香客,不要擾了寺內(nèi)清凈,更不許擅自拔刀見血,明白了嗎?”

幾個人沉沉的應了聲是,各自散開,默默潛入山中。

岳霖站在原地,看了眼留在身邊的竹二跟竹三,嘆了口氣,道:“走吧,上山。”

他們所在的位置在北寒山下一個隱蔽的林中,要從主路上山,還要繞行數(shù)里。岳霖領(lǐng)著頭,三個人不多時便到了主路前,不動聲色與上山朝拜的人流匯成一股。

三個人順著青石板鋪就的小路往上走去,途中風景秀麗,他們卻只是混在人流中默默登山,一路無話。遠遠看見寒山寺的寺門時,岳霖停了下來,深吸了口氣,嘆道:“要我一個正經(jīng)書都沒讀過幾年的人,來做這等事,真是……”

此時天光初亮,寺門尚未開啟,門前卻已經(jīng)跪滿了前來朝拜的家眷,其中有華衣美婦,也有用布巾包著長發(fā)的農(nóng)婦,皆是雙手合十的跪坐在地上,神情虔誠。

三人默默的隱在一側(cè),看著眼前的情景,各生感慨。岳霖環(huán)著手臂,靠在樹干上,笑了笑,道:“我曾以為,這世上唯有生死面前,人人平等……未料在佛祖面前,為了追名逐利,貴人農(nóng)婦也能如此濟濟一堂,誰也高不過誰去。”

竹二沒有即時應他,只低低嘆了口氣,道:“寺門要開了。”

他話音未落,便有兩個眉清目秀的小沙彌從寺中緩緩拉開一點門縫,后又站在門前,將寒山寺厚重的大門緩緩推開,向門前跪了一地的香客行了個禮,脆聲道:“施主們請靜候,待寺中師兄們做完早課,方可入寺參拜。”

門前的香客明顯也知道寒山寺的規(guī)矩,雖已等候多時,卻無一人有所異議,都直起身來,雙手合十的向那兩位小沙彌回禮。小沙彌傳完話,再行一禮后,才小跑著進了寺中,也趕著做早課去了。隨著寺門的打開,寂靜一夜的北寒山仿佛突然活了過來,沉沉的誦經(jīng)聲隨著鐘聲漸漸從寺內(nèi)傳出,雖非雅音,卻蕩人心魄,使人陡生洗塵之意。寺門前跪著的香客們聽到誦經(jīng)聲后更加恭敬,默默的隨著誦經(jīng)聲喃喃輕語,祈求著佛祖保佑家中應考的考生。

竹三向來不信神佛,微微擰著眉,低聲道:“老大,這也太夸張了吧……若這不是在佛寺前,我都要以為是什么邪教了。”

岳霖挑了挑唇,笑道:“若你生得好些,不必吃繡衣衛(wèi)暗線這碗苦飯,你,或是你的父母家眷,多半也會跪在此處,盼著春試得中。這世上本就如此,由苦向甜,人人都想神佛護佑,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來,帶著妻子家人扶搖直上,有什么好奇怪的。”

竹二也笑,接道:“岳老大說的沒錯,老三啊,你若但凡愿意看點書識點字,知道寒山寺由何興盛,便不會有什么邪教的說法了。”

竹三哼唧了一聲,沒再說話,聽竹二講起寒山寺興盛的由來。

寒山寺位于北寒山山腰,本只是無名小寺,卻在二十年前因同儒大師一首寒山曲成為了天下游子心中的圣地。原本窄小的山路被代代朝圣者踏寬,又被青州當?shù)氐母簧套再M鋪上青石板,以前香火寥落的寺廟也被一修再修,一擴再擴,順著山脈走勢蜿蜒,自成一景。

科舉制實行后,天下書生將寒山寺引為詩詞中的意像,借以表達內(nèi)心登云之志,常在寺中舉辦說書論經(jīng)的集會。作為寒山曲的詞作者,同儒大師自然常常被邀請到會,他雖從未表達過自己傅家子弟的身份,卻因其知識淵博而被眾書生引為楷模,更有人將其言談詩作記錄下來,流傳至民間。后來,同儒大師的名氣愈發(fā)大,漸漸不再接受集會的邀請,難得幾位被他賞識邀談的書生,都在后來的科舉中大放異彩,成為朝堂中手握實權(quán)的中流砥柱。

珠玉在前,天下書生便更以能被同儒大師欣賞為榮。

每年春試臨近時,寒山寺中的學子便越多,寺廟因此逐年擴大,香火也越發(fā)鼎盛。今年春試在即,自全國各地趕來的書生早已將寒山寺擠得滿滿當當,更有許多家眷自發(fā)前來為家中的學子祈福。雖北寒山地勢崎嶇,只能步行登山,卻仍擋不住各地家眷們?nèi)瓙圩又模踔猎趯拰挼那嗍迓愤叢瘸隽肆硪粭l光禿禿的小路,隨著石板路直到寺門前。

竹三和繡衣衛(wèi)暗線中的多數(shù)人一樣,是父母雙亡的孤兒,不太懂父母愛子到將希望寄予神佛的心意,聽完同儒大師轟轟烈烈的成名史后,便開始蹲在樹邊無聊的拔草。

早課聲歇后,便慢慢有人起身,進了寺中。與在尋常寺廟不同,寒山寺的信徒們半點沒有高聲喧嘩的行為,察覺到誦經(jīng)聲漸停后,便默默的起了身,依次入寺。竹三默默的看著,搖了搖頭,道:“還說不是邪教?這都不邪?”

岳霖瞟了他一眼,伸手就是一個暴栗。

竹三猛然吃痛,卻不敢吭聲,委屈巴巴的盯著岳霖,疼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岳霖嘖了一聲,混進剛上山的人群里,悄悄進了寒山寺。

他與平常香客不同,并沒有往正殿去,而是沿著回廊悄無聲息的走進寒山寺深處。

同儒大師自盛名之后便很少在寺中露面,但岳霖卻十分清楚他居處的位置,一路避開耳目后,順利的站在寒山寺后院的一扇小門前,翻墻而過。門后已經(jīng)不算是寒山寺的范圍,密密匝匝的生著一片竹林,盤滿了山腰,叫人陡然生出陰森之感。

為了隱瞞身份,岳霖此次沒有掛刀,他將衣袍的兩邊往腰帶里一塞,呼了口氣,嘆道:“都說同儒大師是個博聞廣識的舉世大才,但也不至于有才到能動用極陰八卦陣的地步吧……真是傳聞誤人,傳聞誤人啊。我若有師妹五分聰慧,何至于如此硬闖?”

他一邊低聲抱怨,一邊往后退了幾步助跑,縱身踏向竹身頂端。竹子承重,微微彎下腰身,岳霖便騰身再越,忍著林間刺骨的寒意,在竹身上踩著四處縱越。足有一刻鐘后,他才慢慢摸索到八卦陣的生門,蓄足力氣一頂,跳到密林后的空地落下。仿佛頂破了某道看不見的薄膜一般,岳霖只感覺自己被禁錮般的身體猛然舒展,寒意盡退,四周也驟然明溫暖亮起來。

岳霖調(diào)息了一會兒,才慢慢平復胸中急促的心跳,打量四周。

只見無盡的竹海間,竟有一方不大的湖泊,岳霖此時的位置,便正在那湖泊邊上。湖上用竹子搭了一座房屋,屋前同樣用竹子搭了座平臺。平臺中沿出一條竹路,細細鋪墊著搭在岸邊,像是一條路,又像是一座長長的竹橋。

屋前的臺上坐了一位身著白色僧袍的人,之所以未稱僧人,是因為……他看上去,并不像是岳霖固有印象中的僧侶。那人赤裸著雙足,與其說是坐,不如說是半躺在竹臺上,用一本佛經(jīng)蓋住自己的臉,正在初晨的陽光下倦倦的補著眠。他身邊有幾本破落的竹簡,甚至還滾落著幾個小小的酒壇,紅色的酒塞子隨意的飄在湖上,半點沒有所謂舉世大才的驕矜。

岳霖心情復雜的上了竹臺,緩步走到那人面前,拱手叫了一句:“同儒大師。”

傅同儒被這一聲尊稱嚇得醒了過來,慌忙伸手拿開覆在臉上的佛經(jīng),露出一張極為年輕俊美的臉來,訝異的看著岳霖,驚問道:“你是誰?”

岳霖啞口無言的看著他唇邊濕潤的水澤,沉默了許久,才再度拱手行禮,道:“同儒大師,在下繡衣衛(wèi)副指揮使,岳霖。”

傅同儒察覺到岳霖視線的落處,尷尬的抬袖擦了擦嘴角,打著哈哈,笑道:“繡衣衛(wèi)啊,我聽說過的,你們不是慣來在京都活動么?怎么突然有空到青州來?”他笑時紅唇輕張,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看著半點沒有年近五十的模樣,倒像個二十六七的花叢浪子。

想到竹二在寒山寺門前說過的事跡,又想到寺門前香客們虔誠的神態(tài),岳霖難得有點卡殼,呆呆的看著面前半點不顯老態(tài)的傅同儒,感覺胸中有什么東西碎成了片,回聲清脆。半晌,他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問道:“大師,敢問大師,今年貴庚?”

傅同儒頓了一下,竟真的伸出手指掰扯了一圈,應道:“四十有六。”

岳霖:“……”

這樣的一張臉,這樣的一副神態(tài)……誰能相信,他已近知命之年?同儒大師自成名后隱居根本不是因為什么被盛名所累吧!岳霖在心里不可置信的喃喃道:老子寧愿相信他是為了隱藏自己精怪的身份在此修仙,也不信他是那種清高避世的國學大師啊!

見岳霖癱著一張臉發(fā)呆,傅同儒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兩圈,神情有些莫名的說道:“你這人好生奇怪,闖進竹林,卻又不說來意,一味問我的年紀作甚?小后生,快快說出來意,否則老衲便要動手將你丟進八卦陣的死門里翻攪翻攪了。”

岳霖深深的吸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恭恭敬敬的交到傅同儒面前,道:“此乃當今圣上親筆所書的信件,在下的來意,大師一看便知。”

傅同儒接過信件,干脆利落的將封口撕開,展信細讀。他閱讀的速度極快,一目十行,迅速將那一張信紙上的內(nèi)容閱讀完閉,折回原樣,塞回信封中。

岳霖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傅同儒,不敢先開口問,也不敢移開目光。

傅同儒臉上并沒有出現(xiàn)什么不悅的神色,只若有所思的伸手環(huán)胸,用信封的尖角慢慢敲打自己的眉心。他默默無語了許久,突然展顏一笑,道:“小后生,你千里迢迢從京都趕過來,吃過早飯沒有呀?要不要我涼拌個筍片什么的給你嘗嘗鮮?”

岳霖萬萬沒想到他讀完陛下的親筆書信后會是這么個反應,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道:“沒,沒吃過早飯……不必勞煩大師,在下不餓。”

傅同儒笑了笑,一把扯過岳霖的手往房里帶,大笑道:“小后生,你難不成還擔心老衲在菜里下毒不成?既來之則安之,聽說過沒有?青州的筍可是一絕,你既然到了青州,便該試試,否則如何對得起這一路車馬風塵?來來來,你且在此處坐下,我去林中挖幾粒筍便來。”

接著,岳霖便坐在竹屋內(nèi),傻眼看著傅同儒扛著一把鋤頭興沖沖的進了竹林,直到接近正午還沒有半點要回來的意思。正當岳霖實在忍不住,想要入林看看他是不是畏旨潛逃時,這眉目清朗的和尚又滴溜溜的從林中走了出來,一手拎著鋤頭一手舉著筍,沖著岳霖樂呵呵的笑。

岳霖頓了頓,一聲長嘆。

接下來的時間里,岳霖就眼睜睜的看著這位“舉世大才”操著一把砍竹子的刀,亂七八糟的把筍的外殼削了,然后順手把雪白的筍身往湖里一蕩,用匕首削在竹碗里拌了點醋,一本正經(jīng)的推到他面前,嚴肅道:“你瞧瞧,看著賣相不錯吧,想不想喝一杯酒配著吃?我就知道你想喝,等著,我這就給你拿酒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岳霖再度被傅同儒驚住,目送著他走進林中,手腳飛快的取了十來個酒壇子過來,放在竹臺上一字排開,光天化日的喝了起來。岳霖并非好酒之人,被傅同儒摁著灌了幾杯后,又是一聲長嘆,默默的舉壇飲酒,最后被灌醉的同時,也灌醉了傅同儒。

傅同儒醉后便攤在竹臺上大睡,抬袖蓋著眼睛,姿態(tài)慵懶,半點沒有要對岳霖設(shè)防的意思。倒是岳霖,時時刻刻記著要保護他,雖神智有些模糊,卻仍算清醒,還強自起了身去屋里取了件外袍,將他的身子蓋住后,才靠在檐下閉了閉眼。

閉上眼的那一刻,岳霖想的是養(yǎng)養(yǎng)神,但再一睜眼時,他已經(jīng)平躺著睡在了地上,身上蓋著傅同儒的外袍,而四周已是一片靜謐的黑暗。岳霖心里一個哆嗦,迅速從地上爬起來,卻見面前的竹臺上,傅同儒仍是一身白色僧袍,安靜的盤腿坐著,喃喃的念著經(jīng)。

岳霖走到他身后,還沒開口,便察覺到四周竹林傳來的利器破空之聲。

他手里還拿著傅同儒的外袍,當即便旋衣一卷,將幾支射向傅同儒面門的箭矢裹了下來。等岳霖一身冷汗的將外袍里的箭矢抖落在地上時,四周卻只剩下在竹林間呼嘯的風聲。岳霖皺著眉,從腰間解下藏在腰帶后的暗鞭,冷冷的環(huán)視四周,一言不發(fā)。

傅同儒并沒有被竹林中射出的箭影響,仍轉(zhuǎn)著檀珠念經(jīng),神色柔和,終于有了些僧人的樣子。

岳霖握著鞭子站在傅同儒身側(cè),面上沒有露怯,心里卻直打哆嗦。他還在京都時,便聽吳瑜說過,同儒大師隱居在寒山寺后院的竹林中,竹林布有陰陽八卦陣,等閑人難以靠近分毫。他今日之所以能順利的進入竹林,一半是因為早就知道了八卦陣的存在,因此心中有了警惕,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吳瑜曾細細的為他演示過破解陣法的方法。出于對陰陽八卦陣的信任,岳霖才放心的陪傅同儒醉了一場,卻沒想到,他宿醉方醒,行刺的人便來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岳霖心中急速梳理著出京都以后的各方線索,明明焦灼的幾乎要生生將鞭柄捏斷,臉上卻仍是極為平靜的模樣。某個瞬間,很突然的,竹二清晨說的一句話在岳霖耳邊再度響起:“……雀影小隊,年輕的僧人……此次云游一路向西而去,如今已到惠州地界……”

岳霖陡然抓住些什么,閉了閉眼,又睜開,問道:“同儒大師,你告訴我,外面竹林的陰陽八卦陣,是你親自布下的嗎?”

傅同儒睜開眼睛,一雙烏黑的眼瞳在月色中閃著淡淡的光,他嘆了口氣,一邊起身,一邊道:“不是,此陰陽八卦陣,乃是寒山寺中一位小輩布下的。既然他們已經(jīng)闖入,想來那位小輩已經(jīng)兇多吉少,那位號稱云游四方的見塵,應也只是個冒牌貨色。”

因為知道陰陽八卦陣的存在,因此岳霖并未帶人進入,只將幾個下屬安排在寺內(nèi)接應,其余人手埋伏在北寒山各個可以攀登的路口,防止有人行刺。他萬萬沒想到,這批刺客比繡衣衛(wèi)所有人都提前抵達青州,早早做好了準備,抓了那位布置陰陽八卦陣的年輕僧人逼問破陣的方法,還備了人易容成見塵的模樣,謊稱云游,避過了繡衣衛(wèi)最早抵達寒山寺的前鋒。

思及此處,岳霖不由心中發(fā)寒,卻不敢深想其中的水究竟有多深,只默默的扯緊了鞭子,將大半個身體都擋在了傅同儒身前,仿佛一張繃到極限的弓弦般,殺氣畢露。

許是因為第一波箭矢被岳霖狀似輕易的攔下,藏在暗處的刺客不敢再輕易動手,只默默的拉滿了弓弦,等待著岳霖松懈的瞬間,將傅同儒一擊斃命。岳霖自己就是做慣了這種勾當?shù)娜耍斎恢滥桥炭驮诘仁裁矗粩Q了眉,徹底將傅同儒拉到自己身后,嚴嚴實實的保護了起來,微微側(cè)臉,以內(nèi)力傳音道:“大師,稍后我會伺機將你推入房中,并吹響召喚繡衣衛(wèi)的竹哨……你躲入屋中后,無論外面戰(zhàn)況如何,都千萬不要出門查看。我發(fā)出信號后,寺中與山下的繡衣衛(wèi)聽見哨聲會即刻趕來增援,我必須要在繡衣衛(wèi)增援之前將這群刺客攔在屋前,必然分不出心來保護您。”

傅同儒不置可否的站在岳霖身后,低低的嘆了口氣,道:“你說你這小后生……既然是繡衣衛(wèi)的副指揮使,怎么偏又如此心軟?生得一副狹義心腸,卻偏又行殺生之事。罷了罷了,我且告訴你件事,附耳聽來,我再進房便是了。”

岳霖把頭微仰了仰,湊到傅同儒嘴側(cè),聽到了他的話。

聽清的一瞬間,岳霖眼底晃過幾許亮光,在下一刻毫不猶豫的將身子一拱,用力將傅同儒撞退幾步,同時長鞭一甩,將瞬間射來的數(shù)支箭矢打落。這一拱后,傅同儒離竹屋的門又近了些。岳霖仍站在傅同儒身前,長鞭輕甩,半點沒有要露出破綻的意思。

傅同儒配合著岳霖的動作后退到門前,手從岳霖的后腰處摸出一個竹哨,猛然往后一倒,將緊閉的竹屋門撞開,人也順勢倒在了地上。在他往后倒的那一瞬間,哨音響徹竹林,聲聲凄厲的向外傳去。暗中埋伏的刺客早已察覺到兩人意圖,無奈實在拿岳霖沒有辦法,只能急速射來更多利箭,意圖將岳霖射傷或逼退,好攻擊自己真正的目標。

岳霖一手長鞭甩得虎虎生風,將射來的箭矢一一打落,人也順勢進了竹屋,將屋門掩住。屋門一關(guān)上,他便迫不及待的對傅同儒說道:“同儒大師,你方才說的水寒劍在何處?”

傅同儒搖了搖頭,快步走到簡單的竹床邊上,順著床底一摸,竟真取出一個灰撲撲的布包來,遞到岳霖手里,無奈道:“小后生,這可是老衲年輕時用過的劍,此刻情況緊急,允你用于防身,可不許一借不還……要將它用烈酒洗凈了交還于我。”

岳霖實在沒想到,叱咤風云的十大名劍之一水寒劍會被昔日的主人這樣隨隨便便的包在一卷破布里遞給他,聞言舔了舔牙,拱手回道:“那是自然。”

傅同儒扶著竹床坐到地上,輕聲道:“我算了一下,這次來的人有六個,不是都擅長射箭,因而不像來自京都。倒像是,呵,從各個地方臨時選來的。想來不是殺手,便是賞金獵人了。看來,京都可不止是一兩個人不想讓我回京都啊。”

岳霖此時已將水寒出鞘,聞言也沒有反駁,只道:“大師,岳霖及繡衣衛(wèi)上下,定會全力以赴保護大師,還請大師免憂。”

傅同儒沒再說話,只是笑,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又豈是怕那個呢……小后生,你口口聲聲說要保護我,卻只是在這里同我閑聊么?這六個人可已經(jīng)放下弓箭,要來取我性命了。我好心借你水寒劍一用,你可別污了我水寒劍的名聲。”

生死關(guān)頭,他還是改不了好動的本性,興致勃勃的調(diào)侃岳霖。

“大師,等我片刻就來。”說完,岳霖一臉無奈的執(zhí)著水寒劍走出竹屋,門剛一打開,便有箭矢迎面射來。他一手揮出劍,將箭矢擋到一側(cè),另一只手順勢將身后的竹門掩上。他清楚的知道,竹哨已經(jīng)吹響,埋伏在北寒山的繡衣衛(wèi)破陣進入只是時間問題。在此前提上,原本埋伏的刺客會設(shè)法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強攻入竹屋,才能在刺殺成功后盡快退出北寒山,不被繡衣衛(wèi)發(fā)現(xiàn)蹤跡。

他將鋒利至極的水寒劍橫在胸前,劍身在月光下明晃耀眼,殺氣逼人,他整個人也生出無比冷厲的戰(zhàn)意,凝目掃視四周。湖泊四周風吹林動,終于傳來踏碎草葉輕響。岳霖一聽到那聲輕響,便知那幾個前來行刺的殺手武功不低,心中瞬間便有了不能全身而退的準備。但他此刻不能也不敢深想下去,站在竹制的門前,紋風不動,仿佛一尊孤獨的武神,等待著揮出刀劍的那一刻。

一如傅同儒所說,前來行刺的殺手并非來自同一個組織,所用的武器和武功都大相徑庭。出現(xiàn)在竹臺上的黑衣人只有四個,刀刀殺意四濺,想將岳霖從門前逼開。岳霖勉力在四人圍攻中支撐,騰挪跳躍間從未離開過竹門三步遠。

殺手們急于脫身,攻勢凌厲至極。瞬間一把利劍朝著岳霖的眉心迎面刺來,手法之精,速度之快,一般人等還未來得及躲閃,便已當場斃命。只是這繡衣衛(wèi)第一高手岳霖又豈非等閑,就當這鋒利尖銳的劍頭出現(xiàn)在眼前只差毫厘一刻,還是被他以更快的速度一個后仰身躲閃開來,接著身后又是一個雙叉襲來,又是被他一個側(cè)身回轉(zhuǎn)一腳踢開,緊接著身側(cè)一把大刀也重重地砍了過來,這次他并沒有再一味地防守躲閃,而是主動出擊用手中的水寒劍凌厲兇狠地刺了回去,刀光劍影間,眼前耳畔盡是刀劍摩擦碰撞后濺起的火花和當當?shù)穆曧憽?

就這樣一守一攻,一攻一守,幾十個回合下來,即使一挑四的岳霖跟這幾個刺客卻也是打得難解難分。眼看時間過去許久,仍沒能攻進竹屋內(nèi)半步,幾個刺客高手便再次加大攻擊力度,他們不想再多糾纏,力爭盡快解決掉這繡衣衛(wèi)之人好再殺掉同儒完成任務。所以,接下來的幾十個回合,他們對岳霖使出的招式就更加的招招斃命。這一次,岳霖苦撐片刻后,開始有些弱于下風,他身上便出現(xiàn)了幾道深深的傷口,他咬牙忍著痛,猛然揮出一劍,努力將其中一個殺手的脖頸割裂。那殺手停下攻勢,伸手捂住傷口后退幾步,面上唯一露出的眼睛里爆出強烈的不甘,慢慢軟倒在地上。

從他身體里涌出的血液刺激了其他三個同樣已經(jīng)負傷的殺手,就在岳霖即將不敵的瞬間,竹林間突然響起利箭破空的脆響。一支朱羽長箭極速點出,瞬間洞穿了一個殺手的咽喉,其余二人瞬間脫離戰(zhàn)局,背靠背的站在竹臺間,警惕的看著岳霖和羽箭點出的方向。

岳霖整個人已經(jīng)成了個血葫蘆,他撐著水寒劍,單膝跪在竹屋門前,目光落在那支朱紅的羽箭上,笑了笑,喉嚨里血腥味彌漫,發(fā)出的聲音也是啞的,揚聲道:“燕老三,你也來得太晚了吧,你老哥我差點都要死在這里了……”

明亮的月色里,一個極為高挑秀美女子拉滿了弓弦緩步從昏暗的林中走出,笑著應道:“岳老大,我早多少年前就跟你說過了?禍害遺千年,你啊,輕易死不了的。”

直視著那女子的殺手喉間一緊,啞聲對著身后的同伴說道:“消息有誤,北寒山上根本不止有繡衣衛(wèi)而已!她騙了我們!那是鎮(zhèn)北十三騎里的燕三,還不止她!竹林里至少有三個不是我們的人!我們必須得盡快撤出去,否則……”

他沒能說完自己的話,因為同樣一支朱紅色的羽箭已經(jīng)洞穿了他的喉嚨。

那直面著燕三的殺手抓著喉間的羽箭倒下,他倒下的瞬間,燕三已經(jīng)再度拉滿弓弦,如法炮制的洞穿了另一名殺手的咽喉。

燕三輕輕躍上竹臺,輕盈的走到岳霖面前,點了他身上兩個止血的穴道后,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道:“方才那人說,林中有三個人……但這次,只有我和老四來了青州。你們繡衣衛(wèi)的幾個人都沒能破陣,只能在林外徘徊,所以,那另外一個人,是誰?”

岳霖吐出一口帶血的痰來,接道:“難說,可能是另一個要刺殺大師的人,也可能是想保護他的人……沒什么好糾纏的,你方才說燕四和你一起來了青州,他此時在何處?”

燕三單手扶在他背后拍了拍,答道:“林中還有兩個想趁亂占便宜的小賊,老四追出去了。我這次來青州來得匆忙,沒在身上帶些金瘡藥來。不過,同儒大師還曾以醫(yī)術(shù)聞名,想來我也不必多擔心。你且進屋去請大師醫(yī)治醫(yī)治,我去幫幫老四,順帶看看能不能確認一下方才藏在林中的人的身份……能藏到我和老四都發(fā)現(xiàn)不了的程度,我實在有點介意。”

岳霖咳嗽了一聲,應道:“行,你去吧,把竹二跟竹三叫進來把尸體處理了。”

燕三也沒矯情,起了身,幾個縱越跳過湖面,往竹林深處而去。

岳霖忍了忍疼,撐著水寒劍站了起來,推門進屋。他進屋時,傅同儒正點著一盞燈坐在竹屋的書桌旁抄寫佛經(jīng),如岳霖所說,不管戰(zhàn)況如何,都不曾開門探查。

傅家注重家教,自小便會從文武兩面培養(yǎng)后代。出生在傅家的傅同儒,雖然少年時叛逆離家,卻仍是能武的,不然也不會配有位列十大名劍之一的水寒劍。他之所以沒有出手幫助岳霖,一方面當然有已經(jīng)出家的原因,另一方面則是……他出家多年,并沒有再碰過劍術(shù),如果貿(mào)然上去與刺客纏斗,反而會礙了岳霖的手,因此并未出手。

見岳霖渾身是血的推門進來,傅同儒掌著燈過去,扶著岳霖躺在竹床上,為他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岳霖默默的忍著金瘡藥直接接觸創(chuàng)面的痛苦,額間冷汗涔涔。

等處理完傷口,一直在咬牙忍著痛的岳霖已經(jīng)精疲力竭的昏迷了過去。傅同儒看了他一會兒,又看向那扇緊閉的竹門,一聲長嘆道:“真真是個傻孩子,連血腥都不愿叫我瞧見,生怕我起了畏懼之心,不敢前往京都……明明是極好的人,若不走這條路,想來會是個頂天立地之人,可惜,可惜了。”

他感嘆完,起身走到門前,將岳霖即使重傷也記得關(guān)上的竹門打開,看向兩個正在辨認尸體的年輕人,問道:“尸體上可有什么標記嗎?”

辨認尸體的正是被燕三叫來的竹二竹三,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還以為是重傷的岳霖,正想叫他們進屋,卻發(fā)現(xiàn)眼前站的是個十分陌生的年輕人。兩人有點發(fā)愣的看著傅同儒,心知這位便是傳說中的同儒大師,卻始終下不了狠心去認,只結(jié)結(jié)巴巴的答道:“有,其中三人有拜月教的兩層紋身,另外三人身上干干凈凈的,并無信物或能追蹤身份的線索。”

傅同儒沒在意他們臉上見鬼般的蒼白神色,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便重新掩上門,沒有多看一眼地上幾具歪七豎八的尸體,也沒有半點想念經(jīng)為亡者超度的意思。他站在竹屋中央,想了想,走到岳霖面前,從竹床床頭摳出一個雪白的小瓷瓶,捏在手里,倒了粒碧青的丹藥出來。

那丹藥是前兩年還沒那么憊懶的傅同儒做的,用了極多的天材地寶,可救人于一線之間,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寶物。丹藥雖好,但耗材巨大,制作工藝也極為繁瑣,傅同儒從寒山寺前任主持哪里學來手藝后,也只做了這么一次,存了一顆,便再也沒有了。

眼見岳霖為了保護自己而受傷,傅同儒也沒打算藏私,便想將丹藥喂給他服下。

岳霖是個警惕性極高的人,雖然正在昏迷中,卻仍下意識的掙扎著拒絕做出吞咽的動作。傅同儒出身清貴,雖然沒有像世家子弟那樣被嬌養(yǎng)著長大,但到底不是個會伺候人的角色。被岳霖掙扎的動作一驚后,傅同儒下意識的一拍一拉,硬生生把岳霖的下巴卸下來,把丹藥丟進他合不上的嘴里,又灌了兩口冷茶進去,讓他把食指大小的丹藥吞了下去。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傅同儒又慌慌張張的趕緊把人下巴裝了回去,自言自語道:“你這倒霉后生,占了老衲多少便宜,你若吃了這丹還能死,那也就真是你的命不好了。”

岳霖當然沒那么容易死,托傅同儒那一枚丹藥和珍貴的傷藥的福,他次日便醒了過來,還甚是精神的喝了兩碗粥,同時嚴正的拒絕了傅同儒做的醋腌筍片。被小后生嫌棄了的傅同儒氣哼哼的在竹林中挖了幾天筍,天天逼著竹二竹三吃,吃得兩個年輕人滿臉菜色,聞筍色變。直到啟程去往京都時,傅同儒都沒忘記拎上幾根帶土的春筍,準備路上腌了給沒在寒山寺中駐扎的竹一吃。

接到傅同儒后,岳霖沒法再星夜兼程的趕路,加上他身上傷口未愈,就只能跟啰啰嗦嗦的同儒大師擠在一輛馬車里,同吃同住,度過了一路醋味飄香的路途。好幾次岳霖都恨不得冒著傷口崩裂的危險騎馬回京,但還是被傅同儒一把摁下,忍受他又一輪的“摧殘”。

出了寒山寺后,岳霖與傅同儒在重重保護下沒再受到任何攻擊,五匹馬一輛車晃晃悠悠的到了京都,混在城中的車流里,一路直奔都尉府而去。

他們經(jīng)過的街道旁,站在茶樓窗前的郁溫言伸手將窗扉掩上,緩緩走回桌邊坐下。

石飛雁坐在桌前,見郁溫言神色復雜的走回茶桌邊,懶洋洋的拉高音調(diào),問道:“心肝,怎么了?有什么不對嗎?我聽說同儒大師一路從青州上來還挺‘順利’的?既然同儒大師已經(jīng)抵達京都,想來再過一段時日后,朝廷便會正式張榜宣告主考官的身份了。”

郁溫言點了點頭,淡淡道:“雖然同儒大師會住在都尉府,但你還是要通過石易安試著提點吳瑜,一定要格外小心注意他的安全。”

石飛雁也知道他們之間的淵源,挑了挑眉,示意自己明白。

兩人難得默默無言的喝了一會兒茶后,郁溫言有點猶豫的舉了舉手,似乎想說什么,又有些遲疑。最終,他還是開了口,輕聲道:“你,通過石易安再設(shè)法提醒一下吳瑜,告訴他們,不要只把目光放在京中。近期要格外注意一下南邊過來的車隊,尤其是惠州方向”。

石飛雁聽完郁溫言的話后,卻是有點驚訝了,他側(cè)臉看向郁溫言,問道:“惠州?”

郁溫言看了一眼石飛雁,顯然并不想多言,搖了搖頭,示意石飛雁不必多問。他單手握著茶杯,杯中金黃色的茶湯里,有一根立著的茶梗輕輕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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