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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血祭(五)

許錦之又熬了大半宿,令衛(wèi)戚再驗賣花女童的尸體,卻未見異常——賣花女童的死因,和古廟里發(fā)現(xiàn)的兩個孩子,死因一致。

次日一早,有人來大理寺認(rèn)尸。

一打扮素雅的中年婦人在婢女的攙扶下,緩緩揭開尸體上的白布。在看到男童的面孔一刻,婦人已然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一個字說不出來,只是木然地流淚。

一旁的婢女介紹起情況:她家夫人乃東市盧記肉行大當(dāng)家的正妻,躺在臺子上的男童,是夫人唯一的孩子——盧樂康。

“小郎君失蹤后,一家人都很著急,看到官府的告示,夫人就立刻趕來衙門認(rèn)尸了。”婢女說。

盧記肉行是東市的老肉行了,因肉的種類齊全,店里伙計又慣會做生意,所以達(dá)官貴人們都喜愛吃他家的肉。整個東市二百二十行,盧記肉行可稱行內(nèi)第一,這些年又在長安連開兩家分行。

許錦之覺得奇怪的是,既是富裕人家的孩子,還是嫡子,一家子不得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怎么會莫名失蹤呢?

他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問的。

婢女的臉色一下子變得不自然起來,說話吞吞吐吐。

她看看失魂落魄的夫人,又看看許錦之,終是為難地問出一句:“奴大膽,能不能......請許少卿出來說話?”

到了外面,婢女才將一直憋在肚子里的話全部吐出來,“許少卿有所不知,我們夫人在家是做不得主的。家中阿郎偏寵妾室,家里都是陶姨娘說話的。我們夫人就這一個兒子,而陶姨娘有二子一女。陶姨娘給咱們屋子里吃的用的,都是揀她不要的,連下人也是。除了我,夫人身邊根本沒有得力的人,都是好吃懶做的。”

許錦之分明不信,就算是商人,不怕被人議論寵妾滅妻,就算正妻年老色衰,也不至于欺負(fù)正室到如此地步。畢竟,正室也是產(chǎn)下嫡子的,并不曾犯七出之條。

“你們夫人曾經(jīng)做錯過什么事情嗎?”許錦之能想到的,便是這位夫人婚前失貞,或是婚后和旁的男人有了首尾,這才惹了丈夫厭棄。

“我們夫人出生于耕讀之家,會寫詩,會彈琵琶,禮儀規(guī)矩是有的,也很賢德,怎么會做錯事呢?小郎君生來癡愚,也不是夫人的錯呀。”婢女答道。

“那孩子生來癡愚?”許錦之抓住了重點。

“是,家中阿郎本來就嫌夫人木訥,生下一個有缺陷的孩子后,就更加冷落她了。可是夫人還是能生的,但阿郎一直不親近她,這又能怪得了誰!”婢女終于逮到機會為自家夫人鳴不平,故而把能說的,一股腦都說了。

如此說來,盧樂康身上細(xì)微的舊傷、新傷便都能解釋了。因為癡愚,母親又不受重視,下人怠慢,自己走路,磕磕碰碰便在所難免。

“但這孩子的存在,威脅不了任何人,誰會要他性命呢?”許錦之喃喃自語。

“是陶姨娘!”婢女喊道,“她是歌姬出身,身份怎么都抬不了正,所以就想把自己的兒子寄在我們夫人名下,充作嫡子,夫人不肯,所以她一直視小郎君為眼中釘、肉中刺!”

聽上去,似乎合情合理,但也只是該婢子的片面之言。

“但請貴人為我們小郎君做主!”

許錦之應(yīng)下了婢子的請求,決定去盧家看一看。

盧家住在升平坊,三進(jìn)的院子,還帶一個后花園兒。

盧家的主人盧齊光見許錦之率大理寺官差來到自己家,忙領(lǐng)著家眷到前門迎接。

盧齊光長得肥頭大耳,目光里閃爍著生意人的精明。朝著許錦之行完禮后,盧齊光就跟許錦之攀扯起關(guān)系來,說許家下廚的人也喜歡來他這兒買肉云云。

許錦之目光落向盧齊光身后的女人,那女人保養(yǎng)得宜,梳著單環(huán)高髻,整個人妖妖嬈嬈的,比起素雅的盧夫人,確實更討盧齊光這種男人的喜歡。

“盧掌柜,某今日登門,是調(diào)查關(guān)于令郎被謀害一案。家中可有空余的屋子用作單獨問話?”許錦之問。

“自然有,許少卿請隨我來。”盧齊光側(cè)身,讓出一條道,為許錦之一行人引路。

盧齊光把前院兒的正廳空出來,又命人沏茶,用作問話。

許錦之先跟他這個一家之主進(jìn)行了一番談話。

盧齊光見慣長安的達(dá)官貴人,能將生意做得這樣成功,光靠嘴皮子可不夠,真誠必不可少。

他比許錦之想象得還要配合。

“許少卿,大郎死了,我說不難過是假的,畢竟他身上有著我的血脈。但這個難過也有限,畢竟這孩子生下來癡傻,不能傳宗接代,也不能光宗耀祖的,只能養(yǎng)在家里。現(xiàn)在他走了,對我們是種解脫,對他自己也是種解脫。”

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許錦之在盧齊光的話里,體會了個十成。

“當(dāng)然了,大郎畢竟是我的骨肉,我肯定要為他報仇的,只要能抓住那個專殺孩子的畜生,無論讓我做什么、出多少錢財,我都愿意。”盧齊光這番話透出幾分真心來。

“可這孩子是被喂了滾燙的水,活生生燙死的。所以,我們覺得,他的死因,怕是要從他身邊人找起啊。”許錦之握了握滾燙的茶盞,想到那孩子被燙時的模樣,心中又生出不忍來。

“什么?!”盧齊光驚詫的表情,不似作假。

外頭起了風(fēng),吹得門窗“哐哐”作響,許錦之望過去,似乎從窗下窺見一抹人影。

許錦之朝隨風(fēng)使了一記眼神,隨風(fēng)領(lǐng)會其意,悄悄從后門繞出去。

“這不可能!”盧齊光還陷在震驚中,許久后才反應(yīng)過來,“這孩子確實不得寵,我承認(rèn)。但他好歹是家里的小主子,哪個下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害主子?這絕對不可能!”

“那你覺得......你的愛妾有沒有這個膽子呢?”許錦之看向他,“我來時聽說了一些事......”

“那更不可能了!”盧齊光徑直打斷許錦之的話,后覺察過來,忙低頭躬身,解釋道:“我承認(rèn)我是偏愛陶娘,夫人的身子不好,所以家里的大小事務(wù)一直都是陶娘在打理。人嘛,都有私心,陶娘沒讀過什么書,又是那種地方出來的,難免有些事情做得難看了些。但她真的沒那么惡毒,這點我可以打包票!否則,我也不能留她在身邊這么久的呀。”

“對你自然不會,那對別人呢?盧掌柜整日忙于生意,后宅的事情,你怕是也不清楚吧。人在有利可圖的情況下,鋌而走險是常事。就算不是她動的手,那后宅的仆人呢?會不會有誰看著陶姨娘的眼色行事,干票大的,借此邀功呢?”許錦之閑閑地看向他。

“這......”很明顯,盧齊光自己也不確定起來。

人一旦起了疑心,看身邊的人便草木皆兵。都不需要許錦之做什么,也許他自己就能揪出什么線索來。

“還有件事......若是盧掌柜不想說,某也不勉強。”許錦之頓了頓,見盧齊光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態(tài)度,才有開口道:“大理寺停尸房內(nèi),某見過令夫人一面,聽說她還出生于耕讀之家,這樣的出身,這樣的氣度,你為何厭棄她至此呢?”

盧齊光皺眉,許錦之倒也不急,吹了吹浮在茶湯上的沫子,閑閑地等著他回話。

似是終于下定決心,盧齊光嘆了口氣,這才回道:“當(dāng)初求娶郭娘,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我那老丈人是個秀才,不慕名利,只希望女兒嫁得良人,我當(dāng)初......是在他面前發(fā)過誓言的。最初,我和郭娘也恩愛過。只是后來,為了納妾一事,我和她鬧得不愉快。加上,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出,說郭娘從前跟她娘家表弟有過婚約,我嫌她事先隱瞞。郭娘誕下癡兒,我起先并未嫌棄,咱們家不缺閑錢養(yǎng)著這個孩子,健康的孩子嘛,以后還會再有。可是孩子漸漸長大,不像我,也不像郭娘,我總覺得,像她那個娘家表弟。有時候,嫌隙一旦生出,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許錦之放下茶盞,對盧齊光說:“盧掌柜,某需要一份關(guān)于盧宅所有下人的名冊。另外,前天夜里從戌時到次日丑時這段時間,盧宅所有人的行動蹤跡,某也要知道。”

“是,我立刻吩咐下去。”盧齊光應(yīng)道。

“夫人與陶姨娘,某也有些話要單獨問問她們。”許錦之又道。

“是,我立刻去遣人叫她們。”盧齊光十分配合。

不一會兒,盧夫人被傳至前廳。

她雙目腫得跟核桃仁一樣,聲音也嘶啞得不能長時間說話,大約從大理寺回來的路上,一直在哭的緣故。

許錦之對她說話的語氣放輕柔了些,“盧夫人,某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還請你如實相告。”

“是。”盧夫人微微欠身。

“你最后一次見盧樂康,是在什么時候?”許錦之問。

“前兒夜里,剛落了人定。”盧夫人答。

“這么晚?”許錦之又問。

“是,照顧康兒的劉婆子說,康兒犯了癲病。我便起身去看了,康兒當(dāng)時臉色通紅,不停地抓自己的皮膚,又哭又叫的。我去盧郎屋子里叫醒他,又令人去坊正那兒傳報,想要出門尋郎中。結(jié)果,康兒又突然不哭不鬧了,似是睡著了。盧郎便又將人喊了回來,說有什么事天亮了再說,畢竟宵禁時分出門,還要打點金吾衛(wèi),怪麻煩的。天亮后,劉婆子就跑來說,康兒不見了。”盧夫人說到這里,心痛難忍,語氣里又隱隱夾雜了哭腔,“我們把整個宅子都翻遍了,連井里也打撈了,都沒有康兒的身影。守門的下人也說沒見著。”

“你確定當(dāng)時康兒是睡著了,而不是已經(jīng)沒有呼吸了?他時常這樣犯病嗎?”許錦之又問。

“確定,當(dāng)時我探了他的鼻息,是有呼吸的。康兒他......其實還是很乖巧的,如果大喊大叫,或是又哭又鬧,一般都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我問過劉婆子,她說康兒吃過晚餐后,去過陶姨娘的院子,但被趕出來了,我猜可能是這個緣故。”盧夫人回道。

許錦之的手指扣在胡床的扶手上,一下又一下,他整個人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后,許錦之問了她最后一個問題:“劉婆子是你的陪嫁仆人嗎?她待康兒可是真心?”

盧夫人輕聲作答:“我娘家沒什么銀錢,陪嫁之中沒有仆人。劉婆子是盧郎從人牙子手上買來的,平時照看康兒,算不得殷勤,但也還周到。”

盧夫人退下后,許錦之接見了陶姨娘。

她進(jìn)門的一刻,隨風(fēng)也跟著進(jìn)來,還輕聲咳嗽了一下,許錦之立刻會意。

“奴見過許少卿。”陶姨娘也不算年輕了,但眼角帶媚,見著個男人,仿佛就要暗送秋波。

許錦之當(dāng)作沒看到,只將問盧夫人的問題,又問了她一遍。

陶姨娘說盧夫人身體不好,于是自己便任勞任怨地幫她管理這一大家子的事務(wù),從不抱怨,也從不逾矩。

“康兒雖癡傻,但總歸知道好壞,不然也不能老往我這里跑。我平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總是緊著他先的。不過前兒晚上,我正在房中對賬目,他跑過來要我跟他玩,我只能命人將他哄了出去。半夜,我在睡夢中被人叫醒,說是康兒出事了。我,我真的很后悔,或許,或許那天夜里,我留住他,也許,他就不會出事了。”陶姨娘說著,竟真的擠出兩滴眼淚,看著我見猶憐。

不過,許錦之根本不吃這一套,只冷冷又問:“這孩子沒了,你的孩子就是盧家唯一的香火繼承人,你真的為他感到難過嗎?我聽說,你曾經(jīng)想把自己的兒子寄在盧夫人名下,盧夫人不肯,你們之間還起了矛盾來著。”

陶姨娘抬眼,面露詫異,“就算康兒沒出事,我的平兒也是唯一的繼承人,難不成,阿郎要將家業(yè)傳給一個傻子不成?”

前一刻還為康兒的死難過,后一刻卻輕蔑地稱呼他為“傻子”。這個陶姨娘,變臉比變天還快,怎能不叫人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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