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段段美好總是血與汗營造
感激心中主宰每段道路為我鋪
但愿日后更好
我愿永遠沒停步
和平寧靜快樂是我的歌譜
——《每一步》徐小鳳 1986
2.
一個會,讓呂立果在林顯成心中的形象矮了幾分。前幾日,呂立果還一副企業改革大將的形象,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摒除舊制,大膽創新。今天又云里霧里講要穩定團隊核心,維持舊的組織形式。舊瓶裝新酒,表面上年輕人和老領導都不得罪,可實際上誰都不舒服,心懸在空中。
林顯成不理解為什么要把簡單的事弄這么復雜,但既然大家都沒意見,自己一個小兵也無話可說,起身就跟著人群往外走。
“小林,我跟你單獨說兩句話。”韓和平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嗯?”
林顯成跟著韓和平走到隔壁的小會議室,韓和平關上門說道:“小林,不錯,這幾年我對你的磨煉沒有白費。”
“謝謝韓經理的栽培,我確實受益頗多。”林顯成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磨煉還是搓磨現在也沒必要討論。
“你怎么考慮的?”韓和平說道。
“我需要考慮什么?”林顯成反問道。
韓和平看破不說破,語氣愈發親和,像個長輩。“怎么會有心思這樣單純的人,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這樣吧,小林,你也不用折騰去攻關項目組了,回我這邊,你想做技術就去技術組吧,正好第二批福利房要開始分配了,我多給技術組一個名額,免得你一去就分到,占用老員工名額,大家對你有意見。我的意思你懂吧?”
林顯成面色難看,本來這些憑借能力就能得到,現在韓和平卻以一種施舍的方式給過來,著實叫人反胃。
“怎么不說話?”沒有看到預想中的反應,韓和平有些意外。
“韓經理,謝謝你的特殊關照,但我還是服從組織安排,去攻關項目組比較好。”林顯成說道。
“年輕人啊,做事要考慮周到啊。呂總經理也說了,你們即使去了項目組,組織關系還是留在原部門。我部門這么多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要理解我的難處啊,我只有一雙眼睛和一雙手,只能處理看得到摸得到的事,不在眼跟前的人總是很難顧到。”韓和平語帶威脅地說道。
“我都理解的,韓經理,只要能學到東西我就知足了。正如之前您對我的教導,我還年輕,來日方長,福利待遇什么優先其他老同志吧。”
韓和平對林顯成的油鹽不進十分惱火,半晌說不出一個字。沉默之時,會議室的門咚咚響了兩聲,門把手被人擰開,袁清竹的頭探進來。
“顯成,終于找到你了,今晚我做東請大家吃飯,以后一個項目組我們好好合作啊。”袁清竹說完似乎才看到靠墻的韓和平:“韓經理,你也在啊,我來找顯成慶祝呢,大家都在等他。”
“哦,那你們快去吧。”韓和平收斂慍色說道。
袁清竹的財大氣粗在年輕員工中是出了名的,他說吃飯絕對不是路邊攤。只是林顯成素來不喜歡扎堆,出了會議室的門就想拒絕,可“不”字還沒出口,袁清竹似乎預判到他的話似的說道:“我是個人吶,不是東西,剛才幫你解圍,你不會用完就丟吧?”
袁清竹選的西餐,十幾人面對面坐成兩排,每人一塊帶有血絲的牛肉,手兩邊擺上刀叉。沙拉沒油沒鹽,和黏糊糊地醬汁攪和在一起。南瓜湯倒在盤子里,看著大,喝著淺。面包像集市的蔬菜,橫七豎八地擺在籃子里,任人取用。大家不知怎么開始,看向袁清竹,袁清竹笑笑,左手持叉,右手拿刀,優雅地將肉塊送入口中,大家有樣學樣,大口咀嚼起來。
袁清竹過來時帶了幾瓶父親從智利帶回的紅酒,安排服務生給大家倒了一點后,起身舉杯說道:“以后大家要在一個團隊工作了,我敬大家一杯,以后多多關照。”
眾人淺嘗一口后,林顯成身邊的工程部員工郭曉明嘆了口氣說道:“也不一定會在一個團隊。”
“你想退出?”林顯成問道。
“嗯,我費了老大勁才被選入這個項目組,本來想著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學習后得到晉升,沒想到還要回到原部門做小兵,瞎折騰。”郭曉明說道。
“我倒沒這個野心,就是擔心如果我大部分時間在項目組,工作成績部門領導根本看不到,到底會影響領導評價,是有些得不償失。”薛嬋的話和韓和平如出一轍。
“人終究是分三六九等的,公司說到底還是領導一言堂,誰在領導眼皮子底下晃得勤,誰就能得到提拔,平日里部門里的人,為了博個好印象,沒事硬加班。”郭曉明嘆道。
“不知道現在退出,還來不來得及。”薛嬋說道。
大家眾說紛紜,林顯成默默吃東西,袁清竹問林顯成:“你不擔心嗎?”
“有什么好擔心的。”林顯成說道。
“剛才我把你帶走,出門的時候韓和平故意回頭對你笑,你知道他在說什么嗎?”袁清竹問道。
“說什么?”林顯成問道。
“他說,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袁清竹湊過來無比同情地說道。
“是嗎?你不也一樣嗎?”林顯成好奇,袁清竹和他明明就是同一個部門的。
“我不一樣,我啊,從來不在誰的手掌心。”袁清竹轉念一想問道:“你不會也退出吧。”
“不會。”林顯成篤定地說道。
袁清竹突然問道:“來來來,我做個調研,確定加入項目組的人舉手。”
林顯成第一個舉起左手,過了一會,又有三人舉手。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冒出無數個念頭,猜測著舉手的人是真是假,猶豫著自己要不要舉手。怕舉手了,后面退出項目組,被部門經理認為不忠誠。又怕不舉手,后面加入項目組,被專家認為不堅定。
袁清竹心中了然,最后也沒認真數舉手人數,一場聚會,各個心事重重,很快就散了。
第二日,林顯成走進項目團隊專用辦公室,看到袁清竹與史密斯相向而立,手里各舉著一杯比涼茶還難喝的咖啡。袁清竹的口音很地道,說起當地的風土人情很是熟稔,不像林顯成,他的英語大部分只能聊技術。
年輕人倒底心思寫在臉上,和林顯成昨日猜測的差不多,到史密斯團隊報到的年輕人還剩九人。史密斯沒有因為來了更多新人,而做出任何改變,按照原有的工作節奏往下走。
林顯成是和史密斯一起工作過的,基本上能無縫對接之前的工作內容。袁清竹似乎早有準備,對工作的內容并不陌生,若是看不懂的,他也不藏著掖著,逮到誰就問誰。其他人就有點蒙了,像小學生直接上大學課程,尤其是史密斯討論問題時喜歡所有人參與,不過隨意詢問建議,就讓幾個人誤以為是下馬威,內心大受打擊,接下來幾日又退出兩人。
史密斯的團隊一貫堅持工作生活平衡,林顯成就不一樣了,這一段時間,刨去八小時工作時間,七小時睡覺時間,八個小時學習時間,只剩下一個小時吃喝拉撒。別人當他為人淡泊,不過是別人錙銖必較的那些東西,他沒那么在乎。若是他在乎的事,他的內心比誰都貪婪,他的行動比誰都要狠。
林顯成每日早出晚歸,把家當成賓館,一棟宿舍樓的同事,都沒人在天光大亮的時候見過林顯成。
和小夫妻熟悉的幾個家屬,還以為林顯成出名后,陳家彤要敲鑼打鼓,一洗過去被輕慢的怨氣。沒想到林顯成錦衣夜行,陳家彤一如從前,眾人反倒覺得無趣起來。
林顯成下班后要待到圖書館關門才回來,陳家彤每日煮好飯送到門口,兩人坐在花壇邊吃。這天陳家彤做好飯在走廊上沖洗飯盒,隔壁鄰居程紅剛吃完飯,慢悠悠挪到她身邊閑聊。
“好久沒見你家顯成了,都忙些啥?”
“我不太管他的工作,好像是比之前忙好多。”陳家彤回答道。
“哎喲,小陳妹子,你這心可真大,男人啊,你要是不管得死死的,可能就不是你的了。”程紅語重心長說道。
“你都這么管傅大哥?”陳家彤問道。
程紅眼前浮現出老公傅強禿頭肥胖的樣子,只覺喉頭一緊,說道:“男人和男人是不一樣的,就像菜市場里菜,有的是美味佳肴,漲價還人人搶,有的是臭魚爛蝦,降價都要滯銷,你家林顯成這么優秀,可不得天天看著。”
“紅姐,你好夸張,天天看著還怎么做事?”陳家彤不以為然地說道。
“我說出來你別不高興,我聽傅強說,你家林顯成天天和一個女的去圖書館,好像叫薛嬋什么的,上個班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知道給誰看,指不定就是針對你家林顯成,你可上點心吧。”程紅咬牙切齒,都不知道跟她有什么關系。
陳家彤認識薛嬋,和林顯成一個項目組,女孩愛俏愛打扮,但人大大方方的,沒有程紅說的這些齷蹉心思。陳家彤剛要制止謠言,突然覺得胃里翻江倒海,一開口哇的一聲吐了出來。這可把程紅嚇了一跳,懊惱自己沒管住嘴,忙不迭道歉。陳家彤耳朵嗡嗡叫,低頭對著水池又嘔了幾陣,滿眼是淚地抬頭,對程紅說道:“我不太舒服,能麻煩你幫我給顯成送個飯嗎?”
程紅頓時急了,說道:“你這臉色不對,我先送你去醫院吧,別惦記著送飯,男人有手有腳,餓不著的。”
陳家彤堅持說自己沒事,陳紅都勸急了,說讓傅強給林顯成去送飯,陳家彤這才答應跟程紅去醫院。
林顯成在圖書館門口張望,沒看到陳家彤的身影。又等了好一會,看到傅強朝自己走過來,二話不說遞過來一個坑坑洼洼的鋁飯盒,然后扭頭就走。林顯成拉住傅強,問到底怎么回事,傅強滿眼不耐煩,說林顯成這么大人還要人送飯,耽誤他打牌,抱怨完才說陳家彤生病被送到醫院了。
林顯成顧不上吃飯,匆匆就往醫院趕。傅強語焉不詳,說不清楚陳家彤掛了哪個科室。林顯成只能挨個問,一樓沒找到人,沿樓梯爬上二樓,一轉身就看到陳家彤站在那里。
她手里拿著幾張單子,低頭竊喜,墻上寫著婦產科三個大字。醫院里面人來人往,林顯成小心翼翼地繞過身邊的大肚婆,走到陳家彤身邊緊張地問道:“家彤,你……”
“一個多月了。”陳家彤聲音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