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哲從身后的貨架上抓了兩包紅燒牛肉面，又抓了兩根火腿腸，塞進了他的盆里。

“送你！都算入住大禮包，10號給我補齊押金就行。”

薛尚冬一只手端著滿滿當當?shù)呐瑁恢皇滞浦瓧U箱，坐上電梯到了八樓，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他聞到了紅燒魚的腥氣。

蔥姜蒜爆炒再放酒醋糖醬油，油脂在空氣里翻騰，一定有人開伙了。好幾個門旁邊都堆著垃圾，外賣盒、快遞袋、鞋子、被褥，還有玩偶，玩偶的眼睛在冒煙，他從玩偶前走過才看清，玩偶眼球的塑料片被挖掉了，插在里面一根還未燃盡的煙頭。他能清晰通過四處漏風的門聽見里面打牌、叫罵的聲音。這些都是李睿哲讓他拍的十條規(guī)定里禁止的內(nèi)容，看來不遵守規(guī)定也不會有什么問題，李睿哲也不像會認真工作上門抽查的人。

充滿生活氣息的居住環(huán)境讓薛尚冬想起自己逼仄的家，他的心漸漸放下了。他輸入開門密碼進入815室。確實如李睿哲所說，是個面積雖小，但采光不錯的房間。他的肚子再次咕嚕咕嚕叫。他到窗戶旁邊的洗手池邊洗凈了手，又從盆里拿出方便面，扯開袋子的同時手機也開始震動。

“媽，知恩怎么樣了？還是不肯出房間嗎？沒關(guān)系，過幾天知恩就好了。最近天涼，知恩的被子該換了……我這里能有什么事。我已經(jīng)住在工廠宿舍里了，明天才去廠區(qū)報道……我吃了蘭州拉面，這邊的面和家里的面味道差不多……下個月的治療費我10號再打過去。媽你可以早兩個小時下班……啊嚏！我沒感冒，就是不太適應氣候。嗯嗯。”

媽媽聽出他著涼了，讓他多喝熱水，吃三九感冒顆粒。媽媽到現(xiàn)在還是無法接受他的體質(zhì)，總認為是醫(yī)學還沒有發(fā)展到能解釋他身體的現(xiàn)象，他也從不過多解釋。他繼續(xù)掰他的方便面，捏起一個小碎塊塞進嘴里，堅硬的面卻劃傷了他嘴里的皮膚。

“啊。”

他吃了一嘴血腥味，拉桿箱里有媽媽硬塞進去的塑料泡面碗，他將剩下的面一股腦倒進碗里，去走廊里的飲水機里接了熱水。

404公寓主打一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每個房間有獨立的衛(wèi)浴，每個樓層有掃碼可用的全自動洗衣機、烘干機、冷熱直飲水。

薛尚冬選擇直飲水的熱水按鈕，水還沒接到碗的一半滿，他就聽到一陣細細的哭聲。

這聲音開始就在他的耳邊，他一回頭發(fā)現(xiàn)身后根本沒人，他豎起耳朵細細來聽，這才再次聽見一個小孩的哭聲，但這哭聲沒有小孩哭鬧時的歇斯底里，而是越來越小越來越弱。

薛尚冬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快走幾步，聲音來自他房間所在的一側(cè)、他看到走廊里燃燒煙草出現(xiàn)的灰色霧氣越過815，慢慢縈繞在前一個房間817門前。在哭聲消失之后，灰色的霧消散了。

薛尚冬快速敲響817的房門，他聽到房間里拖鞋沓拉到門口又遠去了，幾秒鐘后還是沒人來開門，他便大力用手掌去拍門，剛拍到第三下門就開了。

一個個子不高的中年男人將門開了一條縫，他的頭發(fā)很稀薄，中間已經(jīng)禿了，眉毛卻又黑又濃又亂，鼻梁上架著一副鏡片油乎乎的眼鏡，突出的肚子將褲子上的腰帶支了出來，他比薛尚冬低了一個頭，卻翻起眼睛來看薛尚冬。

“你好，我是今天搬到815的薛尚冬，我在附近的碩鳴工作。”薛尚冬手里還端著冒熱氣的塑料泡面碗，為了不顯得太過奇怪，他主動介紹了自己。在中年男人表現(xiàn)出厭惡之前，他快速說道：“您房里的小孩是不是生病了，他的哭聲不太對……”

“你聽錯了，壓根沒什么小孩。”

他說完就想把門關(guān)上，薛尚冬卻用腳別住了房門，他好像沒看到一般繼續(xù)用力推門，薛尚冬臉上的肉抽搐著抖動，卻不忘用沒抓碗的那只手去抓門板，說道：“我明明聽到了小孩的哭聲！他哭得很凄慘！”

薛尚冬抓住門框用力往里推，男人卻一把拉開他的胳膊，又一拳擊中他的肩膀。

“少他媽管閑事！吃你的泡面去！”

門啪的一下在薛尚冬的面前關(guān)上了，碗里的面也跟著湯水濺出來小半，正落在他沓拉著拖鞋的腳上，剛在房間里回暖的腳被八十幾度的熱水一燙，如同被錐子刺中一般疼痛，他臉上的肌肉都跟著抖了一抖，他從口袋里拿出兩張紙快速擦拭他的腳，黑色的襪子上凝結(jié)了白色小蟲一般的紙屑，他只能把這些紙屑都拍掉。

“你怎么蹲在這兒？跟個小妹似的。”

李睿哲站在了他的身后，手里拿著一個手電筒，正在逐層巡邏。

薛尚冬站了起來，說道：“我剛才聽到817里有小孩的哭聲，問817的住戶怎么回事，他把我推出來了。”

“你聽錯了。阿姨每天都會到房間去打掃，從沒見過你說的小孩，應該是哪個房間在看電影，里面總會有女人小孩受苦的場景。”

如果沒有看到代表厄運的霧氣，薛尚冬很可能會接受李睿哲的說法，但他總不能告訴李睿哲，他因為獨特的體質(zhì)確定小孩的哭聲一定來自817。無論是哭聲還是霧氣，一切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難道哭聲也是厄運的表達形式，并不是真是存在的？就算如此他也要確認一下，他唯獨不能對沒有自保能力的小孩置之不理。

李睿哲沒注意到他臉上的變化，他盯住手機屏幕里自動打的游戲，說道：“我先走了。走廊里別弄出太大聲，要是有租客投訴，店長會扣我工資的，也會扣你的押金，別押金還沒付給我就被扣掉了。”

李睿哲向電梯方向走去，正和一個冒冒失失從電梯里出來的女孩撞上，李睿哲跟個不倒翁似的，一只腳沒動身體卻閃開了，女孩子卻被他伸出來的腿絆倒摔在地上，跨在胳膊上的法扎帆布包也掉落在地。

薛尚冬眼疾手快想要抓住女孩，指尖卻只輕觸到隨著她高馬尾揚起的順滑柔軟發(fā)絲，他的心忍不住跳漏了一拍，手再次下意識去扶她下跌的身體，卻被她一起帶到了地上。薛尚冬手里的泡面湯再次迸濺出來燙到他的手，他卻沒再注意，而是盯住了女孩的臉。這是他期待的相逢，她實在太美了。

她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眼睛很明很亮，在眼鏡后面一閃一閃的，她的臉和手都很小很白，薛尚冬甚至看到她從棕色的大衣里露出來的纖細手腕，手背不小心擦在地上劃出了細細的血絲，像是拿毛筆尖勾勒上去的。走廊里充斥著紅燒牛肉面、臭襪子、香煙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氣味，她就好像誤入這里的無垢精靈。

李睿哲要幫她撿起從帆布包里掉出來的書，女孩還沒站起，就上身往前一傾，膝蓋跪在地上，用雙手遮住了書面。

“別動！讓我自己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