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公寓房間不到半個小時，這期間發生了什么？才會讓紅內褲男穿上工作服，從宿舍房間走到了總部大樓頂樓，從上面一躍而下。

薛尚冬深知自己不是警察，沒有調查的權利。他眼下最擔心的還是今晚的住處。他撥打電話給家在意城的學長，是因為學長是他在意城唯一熟悉的人。

電話線路里響起接連不斷的忙音，他的心也慢慢變得焦躁，在臨近一分鐘的時候，學長終于把電話接了起來，學長迷迷糊糊地已經睡了，他克服內心的羞恥，說出了想借住一晚。

“我要是在家就好了。我家寶一定要來海南，這樣吧。我給你推薦個公寓，那里只收一個月押金，當天辦理入住就能住。”

“可我現在手里就一千五百塊錢，租金加上押金，一定不夠租個單間。”

“那里的宿管很隨和很好說話，你跟他好好商量總會有辦法。”

說罷學長掛斷電話，學長早已將曾經盛情邀請他住在家里的事拋之腦后，不過學長這次沒有忘記將公寓的地址發給薛尚冬，百度地圖顯示距離這里不到五百米。

薛尚冬走過一排臨街店鋪，唯一亮著一盞燈的千里香餛飩店也拉下了卷簾門，他的肚子發出了一聲綿長的咕。他一直沒有顧得上吃飯，忙起來的時候他不覺得餓，但熱量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消耗掉，一片雪花飄到了他的鼻子上，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伸出舌頭，讓幾片雪落在了舌頭上，他品鑒似地嚼了嚼，卻什么味道也沒有。

老家現在是零下二十七度，這里是零下五度，單看溫度意城應該比老家暖和很多，但體感完全不是這樣。老家的風是冰冷的刀刃，裸露在外的皮膚被剮著似的痛，意城的冷氣則像是有生命般的小東西，開始什么也感覺不到，稍微過一會兒，就會感覺從耳朵到腳趾，身上無一不冷。

薛尚冬黑色的薄大衣里只穿了一層單衣，運動鞋也是秋款，他抽動著馬上要流出白色鼻水的鼻子，又加速移動凍得像冰塊一般的腳，他急需一個溫暖的環境喚醒自己凍僵的身體，只幾百米的距離他卻感覺走了好久。

當薛尚冬終于按照地圖指引走到了404人才公寓前，他首先看到的一個鑲著金邊的氣派大門，正上方一個金光閃閃的巨大牌子，上面龍飛鳳舞寫著四個大字“碩大足浴”。

薛尚冬再次確認實景導航，提示他到達公寓還需再往前走25米，手機最上的短信同時提示他流量馬上耗盡。他走到旁邊的一個小門，上面一個只比筆記本大一圈的小銅牌上寫著“404人才公寓”，他趕忙把流量開關關了。進入一樓就看見電梯旁邊立著一個牌子，提示公寓前臺在六樓。

電梯里沒有廣告，薛尚冬在陳舊電梯的搖晃中到了六樓，電梯門正對前臺的半透明房間。前臺除了了辦理公寓內的業務，也兼做小商店，后面一面墻的貨架上放著食品飲料日用品之類。薛尚冬看見電腦液晶屏擋住了宿管的臉，就敲了一下玻璃，宿管抬起了一頭黃毛，露出一雙因熬夜打游戲而充血的眼睛，正是一小時前在碩鳴見過的李睿哲。

“哎呦！好巧啊！”

“你不是在碩鳴當宿管嗎？”

“就碩鳴給的那點工資夠干什么呀！還總管我打游戲，還是這邊的店長通情達理，只要做完工作我隨便玩游戲，晚上還能在這里睡覺。這里離碩鳴還近，早上八點十分從這里走，都能趕上八點半的打卡，不少在碩鳴住不慣的都住這里，你也打算住這里嗎？”

“你不是說要給我找個床位嗎？”

“我這不是因為著急來這邊上班嘛。我人雖然走了，工作還留在前臺，那個小垃圾沒幫你處理嗎？”

“小垃圾？”

“就是滿臉青春痘那個，屁話多的不得了，天天找領導告狀。大家都是一個團隊，還分什么你我。他沒讓你住嗎？這是瀆職！這樣，這件事算我考慮的不周全，你既然來了，我給你一個內部員工的折扣。正常我們是房租一千八，房間押金一千八，門卡水卡押金各二十，預充電費水費各三十。今天你要住下，房租和房間押金算你一千五，其它金額全免，我再送你入住大禮包。”

李睿哲說著，就坐著滾輪能夠劃動的椅子，從后面的地下拿了一個新盆，往里放了一對新拖鞋，一個新牙缸，一管牙膏，一股腦塞到薛尚冬懷里。

“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對于碩鳴的員工來說，整個加口區找不到比這更有性價比的地方。八樓正好有個視野特別好的房間退房了，還附贈一個可以晾衣服的小陽臺。我立刻就能給你辦理入住，只要把身份證給我看一眼就行。”

薛尚冬將背包里的身份證遞給他，隨后說道：“我現在身上只有一千五。剩下的錢能晚點再付嗎？”

“你一個大學生不會連這么點錢都沒有吧。讓你家人給你微信轉賬，很快就收到了。開通花唄也行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學生？”

薛尚冬還從未說過他是大學生的事，他也不記得有在李睿哲面前拿出證明他是大學生的東西。

“你的工牌上寫著職級4，大學本科畢業到碩鳴入職就是職級4。公寓里有好幾個和你一樣在碩鳴工作的大學生。”

薛尚冬脖子上還掛著工牌，姓名工號下面就是職級，李睿哲脖子上也掛著沒撤下的工牌，工號下清楚寫著職級5，那他應該就是大專畢業了。

“我家里人不太方便，也沒有能力還貸款。能不能等到我發工資的時候再補，你知道我就在碩鳴工作，我不會跑的。”

正如薛尚冬所說，他絕不會因為找不到住的地方而讓家里給他打錢，更不會借貸讓債務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現在的他連打開流量開關這件事都可能讓手機停機。薛尚冬只是將拉桿箱從左手換到右手，整個人都顯出局促。

李睿哲用嫌棄又無奈的眼神盯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又聳了聳肩，說道：“行吧。反正我們都是10號發工資，你那天必須把錢補上，我們每個月也是要對賬的，差出那么多我可解釋不了。”

李睿哲在給他做身份證登記的時候才徹底放下手機。薛尚冬接過上面貼著房間號的門卡，李睿哲又叮囑他一句。

“墻上貼著公寓管理制度，你拍張照，一旦違反要扣二百塊錢。”

在全透明的公寓便利店旁邊，有一張寬一米長兩米的貼紙，上面寫著十條規定。橘紅色的紙上印著白色的粗體字，其中最后一條引起了他的注意。

10.請勿在公寓內酗酒、打架、斗毆、賭博；請勿在走廊內大聲喧嘩。只能有輕聲腳步。

第十條的最后一句“只能有輕聲腳步”是用黑色的水筆后寫上去的，水筆字和印刷體的字相比過分細長了，但字很工整好看。

薛尚冬接過李睿哲遞來的身份證，看著最上面兩列的方便食品，掂量了一下問李睿哲，“紅燒牛肉面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