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漢壽,還是荊州的治所。襄陽是等劉表繼任后,才成為荊州新治所。
城中的刺史府十分闊綽,孫策來不及感嘆,就發現一樁怪事。治下太守上門拜訪,刺史王睿卻在堂中安坐,并未出門相迎。
一行人走入府邸時,孫策注意到孫堅的神色,已經有些不高興。他當即收斂眼目,只握緊腰側長刀,當起啞巴親衛。
堂中左右擺著數張桌案,見到客人入門,穿著錦衣華服的王睿,仍悠閑的靠在憑幾上,手中把玩著便面,更無起身的跡象。
這神態,已經十分傲慢。長沙郡是個大郡,長沙太守更是州內重臣,刺史王睿這個姿態,也難怪最后被孫堅一刀砍了。
孫堅更是神色一沉,抱拳道:“見過王使君。”
王睿不知何故發出輕笑,笑過后,才用便面指引眾人入座。孫策耍了個機靈,直接一步站在孫堅身后,算是把親衛的身份做實。
這個距離,剛好能讓他近距離觀察王睿,孫策仔細留意著對方的動作。很快,他就注意到王睿的右手,一直藏在桌下,縮在衣袖內。
孫策稍稍挑眉,把視線默默收回。
“文臺遠道辛苦。”王睿收回便面,身子往上提了提,左手依在憑幾上,才輕松道,“可有什么難處?”
朱治正要開口接話,孫堅已經公事公辦道:“此行為國效力,是臣子的本份。只是帳下諸人奔波在外,勞苦不堪,所得的賞賜,還不夠軍中士卒做件衣裳。這次來,不過是想請使君開恩,再賞些錢糧,以安軍心。”
去歲年末,袁家的信使已經暗中奔走。王睿這樣的封疆大吏,豈會不知開春討董之事,便道:“這有何難,我是本州刺史,豈會吝嗇?”
袁家四世三公的名頭,就是傲慢的王睿也要避讓,更不敢壞袁家子弟的大事。
說罷,當著眾人的面喊來州中主簿,一番耳提命面,示意對方打開州倉、錢庫,給長沙軍一些方便。
這也算是件好事,孫堅正要提杯答謝,王睿突然下壓便面,笑道:“文臺勿怪,本使近日身體欠佳,不善飲酒。”
孫堅只好漲紅著臉,一言不發的放下酒杯。
孫策見此,在心中默默一嘆。
王睿這等行徑,顯然是連飯菜都沒準備。一行人稍作逗留,就起身告辭。
…………
…………
孫堅來時,神情沉穩,喜怒不形于色。離開刺史府時,仍是一言不發,眸中卻已見怒色。
一直想要緩和氣氛的朱治見此,只得發出嘆息。眾人各懷心事,出府上馬,直奔城郊營寨。
入營見了諸將,孫堅連話都顧不上說,直徑走入主帳,拿起案上飲具擲地,怒道:“老匹夫,欺人太甚。”
黃蓋是個急性子,見此就側目看向同行的朱治,喝問:“君理,可是使君欺辱吾等?”世人以蓄須為美,黃蓋一急,臉上的美髯也跟著抖動起來,“將軍勿惱,我自領親兵二三人,將其擒來給將軍賠罪。”
一介太守竟敢擒拿上官,傳出去還有王法嗎?朱治亦被黃蓋所激,忙把心中藏著的話道出:“使君言辭雖有不遜,錢糧倒是給足,諸位何必大動肝火。咱們此行是為國效力,天下人共鑒之,無需在意旁人。”
在旁裝聾作啞的孫策聽懂了,朱治這話是說咱們這趟出來,一舉一動天下人都在看著,稍有錯處,必被有心人以訛傳訛,更該小心謹慎才是。
這話是有道理的,孫策默默上前,將孫堅扔下的酒杯拾起,重新放回案上。
他這一番走動,倒讓帳內的諸人沒顧上吵架,紛紛沉寂下去。
朱治眸中閃過異色,對著孫策面露贊許。更是借此上前,湊到孫堅身旁,苦心勸道:“府君,您是成大事之人,何必跟小人一般見識。待平了董卓,上書朝廷,以功請旨,不管是謀求外放,還是奪了荊州刺史之位,都有章法可依。何必眼下動怒呢?”
如此老成持重之言,當即讓孫堅面色稍緩,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在上首。
眾將歸位,程普又出面打聽起眾人在刺史府的經過。
孫賁出面講述一番,他話不多,寥寥數語,卻將王睿的傲慢說個分明。眾人各有異色,祖茂站在孫堅身側,神情最是玩味,只眉頭緊皺,時不時撇向主公。
孫堅跟諸人又商議一番,這才打發諸將各回營帳看顧士卒,算是將此事暫時壓下。
孫策自然隨大家一道,可他留了個心眼。才出門,就自己提著刀槍站在帳外,當起一個親兵衛,替老父看顧安危。
如此過了半響,城內出來一隊士卒押送錢糧,朱治出面主理此事,各營倒是相安無事。
待朱治跟孫堅稟報完再度出帳,才發現孫家長子正在主帳門口當起大頭兵。
他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操心道:“將軍不是分了部曲給你?怎么在此胡鬧,快快回去歇息。”
孫策索性直言:“怕將軍動怒,旁人勸不住。”
朱治神色更覺意外,沒想到少將軍的想法竟跟自己一樣,很是欣慰的點頭,道:“如此甚好。”
兩人再無多言,朱治只拍了拍孫策的肩膀,放心離去。
入夜后,營內各處寂靜無聲。孫策得了閑暇,便在帳外開始思索。他了解孫堅的脾氣,平日固然火爆沖動,可少有失智之舉。
若真是有勇無謀,長沙太守也落不到無權無勢的孫家人手里,自有能者居之。
那為何父親還會一刀砍了刺史王睿呢?
這種行為有多令人費解,當下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上一個敢這樣干的人,是呂布。他受董卓拉攏,一刀斬下并州刺史丁原的腦袋,從此名聲大惡。
如今天下雖有動蕩之象,可朝廷的威名還沒淪喪到這種地步。已有呂布的事例在前,父親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斬殺上官,真是一時沖動?
夜色已至,群星閃爍。孫策微微抬頭,望著天上流轉的銀河出神。
很快,他想到一種可能。如果自家跟袁術的結盟,并不是發生在會盟時,而是從長沙出發前呢!
這個念頭一出現,孫策心中頓時一震,許多難題迎刃而解。
史書上說,孫堅此去關中,一共殺了兩個人。一個是荊州刺史王睿,一個是南陽太守張咨。
再看袁術出逃洛陽后,他是直奔南陽暫居。等到孫堅領兵抵達,這個空有后將軍官名的袁家嫡子,直接以南陽太守自居,而孫堅則被袁術上表為豫州刺史。
這么看來,兩家顯然早已完成利益交換。
孫策這才恍然,難怪孫堅要先殺荊州刺史王睿,再斬郡內同僚張咨。原來自家,已經變成袁術手中的一柄刀,要替對方掃清荊州的障礙。
想到這,孫策才真正明白孫堅的動機。看來那個豫州刺史,就是袁術許下的賭注。
只是袁家人的承諾,真能作數?
這件事,歷史上也有答案。就在新任豫州刺史孫堅跟董卓奮戰時,袁紹又推薦一個部下,上表為豫州刺史。
孫堅大怒,回調兵馬將袁紹的部下趕出豫州。而遠在洛陽的董卓還覺得豫州不夠亂,又用朝廷的名義任命一個豫州刺史。
小小一個州,同時出現三個刺史。難怪孫堅在討董失敗后,會不顧一切的帶兵回長沙。
后人只以為孫堅是為了偷偷隱下傳國玉璽。可此等鎮國神器,在偌大個豫州都護不住,回到長沙郡就能平安無事?
無非是豫州待不下去,孫堅意氣上頭,不甘在此地困守罷了。
想明白這事,孫策更是苦惱。
他該怎么勸動孫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