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桃花一樹香。
孫策領(lǐng)眾人一道入營。他們的營區(qū)在軍寨東南,此地將士都?xì)w黃蓋統(tǒng)屬。孫策那二百人,就駐扎在此地。
這個時辰,自然弄不出喊人訓(xùn)話的蠢事。孫策的營帳,在正中位置。幾人又不是沒一起睡過,索性擠在帳中對付一宿。
初入軍營的興奮,讓魏延等人轉(zhuǎn)輾反側(cè),難以入眠。
孫策也隨他們?nèi)?,等在路上走幾天,就是頭牛也會喊累。
翌日,眾人還在酣睡。一陣鑼鼓的敲擊聲,突然把大家吵醒。
魏延睡得頭昏腦漲,睜開眼,遲疑道:“打雷了嗎?”
“是大軍開拔?!睂O策笑著解釋,又催促眾人抓緊收拾。
等他們走出營帳,一瞧天色。好家伙,才蒙蒙亮呢。
魏延這輩子只有這個時候睡過,沒有這個時辰醒過。心中一想往后日日如此,思緒真叫一個玩味復(fù)雜。
孫策的視線,卻在營區(qū)上。他注意到兩位屯長,正在喚醒士卒,收拾營帳。他是初來乍到,沒有冒然上去打岔,等對方都忙完,才領(lǐng)著眾人上前。
兩位屯長早知道孫策的來歷,又有之前三箭的余威,沒擺什么老兵架子嚇唬新頭。孫策跟他們通過姓名,才知二人分別叫陳二、趙雄,都是長沙郡人。
“這幾日還要勞煩兩位?!睂O策客氣道。
陳二、趙雄連道不敢,又給孫策介紹起其他人。
漢朝軍制是曲部制:五人一伍,上有伍長。二伍編成一什,設(shè)什長,共十人。五什湊一隊,另設(shè)隊長,管束五十個士卒。兩隊合成一屯,有屯長帶領(lǐng),共計百人。
曲就是屯的上級,由兩屯構(gòu)成,名下兩百人,已經(jīng)算得上軍中小統(tǒng)領(lǐng)。
曲上還有部,以五曲組成,合計一千人。領(lǐng)頭的叫法就多了,主要看大帥的意思。若沒有其他官身,大多以千人將稱呼。
部以上還有軍,不常設(shè),只在戰(zhàn)時出現(xiàn)。像孫堅這次率眾而來,就以長沙軍自稱。
魏延、鄧芝都是新兵,孫策沒有開后門的打算,安排兩個伍長將同伴領(lǐng)走。只留下一個邢道榮在身旁,充當(dāng)親兵之責(zé)。
這么一耽擱,就到了全軍用餐的時刻。
孫策多看一眼運來的飯桶,里面是栗米飯,另有野菜、豆豉等物放在板車兩側(cè)。
當(dāng)今世道,這伙食不算好,更不算壞。孫策點點頭,叫人留份飯菜給自己,才帶著徐庶、步騭、賴恭等人往后軍趕去。
軍需處的主官叫公仇稱,年過四十,是孫堅最年長的部下。公仇稱得知孫策的來意,很是高興。
作為掌管全軍所系的軍需處,一應(yīng)往來開支都要記錄在冊。可時下的文人,都以入官出仕為榮,軍中對他們來說是個臟地方,無人愿意折身前來。
而尋常百姓,能識得幾個字,已經(jīng)非常了不得,更別說擔(dān)負(fù)記錄軍中輜重這等大事。
會造成這種原因,根源還是世家門閥把持著晉升的門路,又掌握著經(jīng)學(xué)要義的解釋權(quán)。
起碼現(xiàn)在,知識仍是高高在上的東西,只在特定的人群中流傳。
平白多出三個幫手,公仇稱很是揶揄道:“說了這么多次,將軍竟還記得我的難處?!?
孫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孫堅的難處,郡內(nèi)幾次舉孝廉,推薦的文人都是收拾包袱飛速入京,哪里還肯跟孫家這等人多打交道。
對士子來說,孫堅不過是一郡太守,哪里比得過四世三公的門閥名望。
這種問題,連東漢數(shù)任皇帝都沒解決,更不在孫策的憂慮范圍。他領(lǐng)過甲胄、兵器,就留下徐庶一行人打道回營。
魏延跟鄧芝是第一次接觸軍械,一番穿戴,抓耳撓腮。將全身甲穿的亂七八糟后,兩人更是哈哈大笑,才相互整理起軍容。
待事畢,前頭已經(jīng)傳來行軍的動靜。孫策不敢耽擱,直接翻身上馬,讓兩位屯長整編隊列。
一茬接一茬的部曲,在各自曲長的帶領(lǐng)下,重新走上郡道。道路兩旁是黃蓋、韓當(dāng)?shù)热?,正領(lǐng)著統(tǒng)屬的千人將督查,預(yù)防有人掉隊、亂走。
從高處俯瞰,長沙軍這條長龍,在荊楚大地上恣意飛舞。旌旗颯颯,很是威武。
就是可惜當(dāng)下的行軍,沒有拉歌的環(huán)節(jié)。大家都在悶頭趕路,若是誰敢高歌一曲,怕是要被當(dāng)成怪人,軍法處置。
兵書上說,行軍就是練兵的最佳時機(jī)。集體行動,最能加深士卒對袍澤的認(rèn)知,消除對戰(zhàn)場的恐懼。像孫策這樣的曲長,更是要騎馬繞行隊列,時刻關(guān)注士卒的情況。
他會騎馬,已經(jīng)算是省力。有些曲長不善此術(shù),就只能靠雙腳前后疾奔。這樣來個幾次,還能接受。折騰上一天,換誰來都吃不消。
可軍法無情,一旦士卒發(fā)生意外,影響大軍隊列。第一個懲戒的人,就是曲長,隨后才是伍長和士卒。
從益陽出發(fā)到漢壽,也就三日的腳程。長沙軍邊走邊練,卻是用了五日才抵達(dá)城下。
沒辦法,募集的人多是普通百姓,現(xiàn)在不下力氣整治,上到戰(zhàn)場更是死路一條。
大軍照例駐扎在城外,經(jīng)過幾日鍛煉,孫策對軍中事務(wù)已經(jīng)駕輕就熟。就在他帶領(lǐng)部下布置營帳時,孫堅卻突然遣人來傳。
孫策心中暗道一聲巧,他本打算今夜去孫堅帳中坐坐,打探一些情況,沒想到家父竟還記得自己這個兒子。
事關(guān)重大,孫策趕緊放下部眾,轉(zhuǎn)道至孫堅面前。
父子倆剛打上照面,孫堅就道:“本州刺史王使君派人通傳,要請為父入城一敘。你收拾一下,別讓外人看你的笑話?!?
嘴上這么說,孫堅其實很滿意兒子的邋遢樣,深覺武人就該這樣的形象。
“卑職領(lǐng)命。”
總算讓自己撞上此事,孫策心中暗喜,忙借了孫堅的營帳開始洗漱。
他若是記得沒錯,現(xiàn)在的荊州刺史叫王睿,是徐州王氏族人。跟孫堅一樣,發(fā)跡于黃巾之亂。
論軍功,王睿當(dāng)然比不過孫堅??稍谕跏献迦说倪\作下,他在戰(zhàn)后一躍成為荊州刺史,孫堅只得了個太守。
此事,一直被孫堅掛在嘴邊,十分不平。只因王睿有世家子的毛病,向來看不上孫堅這等人,言語上多有不遜。
若是沒有意外,這幾日,就是孫堅動手殺王睿的時間吧!孫策心中想過此事,更是不敢耽擱,抓緊換過衣服出營。
這次入城,孫堅沒帶多少人。只有一個后軍主將朱治,以及堂兄孫賁。
前者是孫堅帳下少數(shù)的讀書人,素有謀略,孫堅會帶他入城,并不令人意外。唯獨孫賁的出現(xiàn),真是讓孫策內(nèi)心五味雜陳。
歷史上,就是這位堂兄跟娘舅吳景一道,將孫堅留下的部眾轉(zhuǎn)送給袁術(shù),以換取繼承孫堅身上的官職。
而等到孫策守孝出山,去投奔孫賁和吳景時。對方卻只給了幾百人將其打發(fā),這才逼得孫策不得不出仕袁術(shù),借來人馬掃平江東。
孫賁之前一直在后軍任職,沒跟孫策碰上面。他今年二十二歲,身形卻跟孫策一般高,見到自己族弟,馬上笑呵呵招呼:“伯符近日如何?”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孫策亦是客氣道:“勞兄長掛心。”
孫賁上前一步,很是熱情的拉著孫策的手,貼心道:“若有難處,只管來后軍找我?!?
孫賁自小父母雙亡,家中只有他和弟弟孫輔。長兄照顧幼弟,孫堅不忍晚輩孤苦,常接來家中悉心照顧。
孫策笑著點頭,不著痕跡的抽回雙手,語氣輕松道:“兄長到時可別推辭。”
不等孫賁答復(fù),孫堅這個急性子,已經(jīng)在旁不耐煩道:“還有說閑話的功夫?速速上馬,莫讓使君久候?!?
孫策啞然,他聽出孫堅語氣中的煩躁,看來家父跟王睿的關(guān)系是真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