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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舊友

一個月以后,某個晚上,李志凱和冷雅南沿著海邊步道走。

冷雅南和從前一樣的中分短發,不燙不染。五年前是瓜子臉,如今臉龐飽滿了一些,人顯得更加成熟。李志凱覺得她多了滄桑。

晚飯是他給剛到深圳幾天的她接風。吃完飯,她說想看海。他帶她來到中國唯一位于城市市區,面積最小的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深圳灣北岸的紅樹林。

他指點著,介紹:“別看紅樹林在濱海大道邊上,車流量很大,這里每年有200種,上10萬只候鳥過冬或者歇腳。這里有不少樹是珍稀樹種。你看海那邊亮燈的那一片,香港的元朗。”

她眼睛望著的卻是他:“你們在總部工作壓力很大嗎?你頭發比在懷陽時少了好多。”

他認真回答:“我這是脂溢性脫發,遺傳,和工作沒關系。”

看著他一本正經回答的樣子,臉上一直有淡淡憂傷的她笑了。

她的視線在海面上掠過,停留在深圳灣的西邊:“那一片的房價很貴吧?城里的海景房。”

“后海,現在深圳房價漲得最快的地方,我住在那邊。”

“挺好的。你老婆還是懷陽那個小妹妹吧?當年你為了她怎么也要調回深圳。”

“當然還是她。你呢?你老公沒有到深圳來的計劃嗎?”

“再說吧,他在懷陽挺好的。我是沒有辦法,只能背井離鄉。”

李志凱不笨,但有時候反應稍微慢。他一時語塞,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她察覺到他的無措:“也不能這么說。我小時候隔壁家阿姨有個妹妹在深圳打工,好像是在蛇口吧。她去了深圳之后整個人的樣子都變了,變漂亮了好多。那時候,我覺得深圳是個可以讓人變漂亮的,很神秘的地方,很向往。大學畢業的時候,我有過來的機會,被爸媽勸住了。現在終于來了,我看到公交站臺的廣告牌,‘來了就是深圳人’,特別有感覺。我倆變成深圳老鄉了,挺好。”

五年多以前,簡敏和安子雯畢業后去了深圳,李志凱和王鐫仍然被公司外派在懷陽。

“興唐”在懷陽的一把手換了。在老領導眼里,李志凱細致,思考有深度,但有時候第一反應沒那么機靈;王鐫思維和行動敏捷,但有時候考慮問題欠周全。老領導不是完美主義者,他有意讓他倆各自接手一塊重要業務。

新來的領導老牛一樣看重辦事處的兩位后起之秀,希望他倆和自己攜手奮斗,讓辦事處的業務再上一個臺階。同時,老牛并不希望蕭規曹隨,那樣無從體現自己的獨特價值。

王鐫在領導面前態度曖昧,既唉聲嘆氣與女友天各一方,又拍胸脯感恩栽培之意。

李志凱則惦記著尚未習慣深圳環境的簡敏。他一心只想調回深圳,去照顧他的公主,至于升職的機會,沒有那么重要。

李志凱和老牛就“走”還是“留”的問題糾纏了幾個來回,老牛認為李志凱不把自己當兄弟,開始習慣性地質疑他說的話,挑戰他做的事。但終于答應等他拿下正在投標的“G1項目”的合同之后,放他回深圳。

那一天,李志凱拜訪了客戶主管建設的羅主任之后,拐去了冷雅南的辦公室。

冷雅南和他年齡相仿,名校畢業,技能過硬,是客戶冷副總的侄女。她是負責一個產品領域的組長,在設備機房的走廊邊有一個小小的辦公室。

“冷總,有空不?”

“你又亂叫,我們公司只有一個冷總,不是我。有什么事找我嗎?李總。”

“請叫我小李,謝謝。”李志凱坐下來:“我剛才去拜訪了羅主任,順便到機房這邊來看看,我們的設備最近沒什么問題吧?”

“有幾個小問題,你們技術服務的人反應快,已經處理好了。”

冷雅南站起來,去把房間的門關上了。

她說:“你沒事的話,我有事情要找你。剛才正準備打你電話,想著曹操,曹操就到了。”

“是嗎?難怪我心里總覺得今天還有事情沒有辦完。”

“有兩件事情,第一件,我在寫一篇論文。上個月你們給過我一個網絡運行分析報告,我認為寫得很好。他們說是你牽頭讓你們的專家整理的。我想在論文中引用里面的一部分內容,可以不?不會有版權什么的問題吧?”

“沒問題啊,你愿意用是我們的榮幸。如果有要修改的地方,你盡管開口,我讓他們再改。”

“謝謝啊,志凱。還有一件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想找一家意愿強烈、配合積極的公司合作‘G1項目’,領導要我聯系你們。”

國內的電信設備市場一樣競爭激烈。甲方強勢,參與投標的乙方當然都是非常積極配合的公司。而且,項目正在招投標中,自己剛從羅主任那邊過來,并沒有聽到他提什么特別的訴求。

他琢磨著她話背后的話,問:“咋了?難道有哪一家不愿意積極配合嗎?”

冷雅南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措辭,但說出來的話直白:“你們很想要這個合同的話,我們可以安排你們中標。但是,中標之后要把工程分包給我們指定的公司。”

“G1項目”正在乙方準備投標文件的緊張階段,這樣的私下交易當然不合規,乃至不合法。李志凱在過去的項目運作中打過擦邊球,如果是那個三角眼的羅主任提出這樣的訴求他不會意外。他只是沒想到是冷雅南來講,就好像諜戰電影里突然現身的“接頭人”是鄰家女孩。

“興唐”在設備銷售之后的安裝工程都是轉包給當地分包商做。為了防止內部腐敗,公司有嚴格的采購管理制度。李志凱對把工程轉包給哪一家分包商沒有發言權。

他說:“哪家公司啊?這個我要去問問我們負責工程的同事,看能不能操作。”

冷雅南并不老練,紅了臉,說:“你不能到處問,這個要低調。辦得成的話,我們可以貼補給你個人一些辛苦費。”

回到辦事處,李志凱馬上去向領導匯報最新情況。他沒有提到“辛苦費”,因為他壓根兒沒把這事當作個人私底下賺外快的機會,只當是公司項目組要應答的題目。

老牛給負責工程的主管打了個電話,問了冷雅南說的那家指定公司的情況,放下電話,他對李志凱說:“我不同意這樣做。”

“為什么?”

“第一,懷陽辦事處沒有先例,你這個項目才兩百萬,王鐫手上那個一千多萬的項目客戶都沒有這樣的訴求,我不想輕易開這個口子。第二,冷雅南說的這個公司不是客戶的工程公司,是一個成立不久的小公司。客戶高層沒人跟我提過,不清楚這是冷雅南還是哪一位的個人訴求,背后的風險會有多大,我們有沒有必要去冒這個風險。第三,公司對指定采購的審核很嚴格,很麻煩。”

“牛總,我也覺得這個事情要慎重,不過,冷雅南在技術評標小組中有話語權,她背后還有冷總,我們不配合的話,‘G1項目’又增加了不確定因素啊。”

“你把工作做扎實,別一心想著回深圳,一心想著走捷徑。”

“哎,領導,這不是我想出來的招,是客戶出的招。”

李志凱本來對干違法違規的事情有心理障礙,領導這么來一句,講得好像他是背后的謀劃者,他沒有再堅持的意愿。

他給冷雅南打了一個電話,婉拒了這個桌面下的交易。

后來的幾天,他更加扎實地做著桌面上的工作,他的盡心盡力客戶肉眼可見。

交投標文件的頭一天晚上,冷雅南突然約李志凱去“上島咖啡”。兩個人以前也單獨約過,但都是乙方邀請甲方,這是第一次冷雅南主動邀李志凱。

他不敢怠慢,急忙趕到。

“上島咖啡”里面人不多,放著全世界的咖啡館都愛放的“小野麗莎”。她已經選了一個角落坐定。

他說:“哎呀,剛剛把標書最后核對完,封好箱。”

她笑得勉強:“志凱,一個項目的結果不影響我們的感情哈。”

他心里咯噔:“結果這就定了?我們還沒有交標了。”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你把你們牛總的電話給我?”

“怎么啦,要向領導投訴我?”

“我想給他打個電話,跟他解釋,你們這一次沒有拿到合同不是工作沒做好,你工作做得很到位。”

兩個人只坐了半個小時就離開了“上島咖啡”。

盡管從拒絕冷雅南的那一天開始就知道這個項目兇多吉少,但當結果來得這么毫無驚喜,這么快,甚至投標文件還沒有遞交給甲方,就收到了出局的宣判,李志凱感受著似乎無跡可尋,卻又硬邦邦運轉著的潛規則,滿懷失落。拿下“G1項目”,是領導答應他調回深圳的條件,也是自己在“興唐”的第一站的句號。

冷雅南講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對李志凱有好感,不僅是合眼緣,不僅是在甲方乙方的互動中結下的一種互相成就的協作關系,而且,在某種意義上,他代表著她未竟的理想。

大學畢業的時候,她拿到了深圳一家互聯網公司的錄取通知,但父母極力勸她回來。叔叔的單位是很多人想進都進不去的體制內“金飯碗”,沿著家里安排的路走,前面是確定的幸福。何必要去一家民營企業,與一撥又一撥,前赴后繼的年輕人卷來卷去呢?

她聽從了家里的安排。但即使在已經完全適應體制內的工作環境,越來越萬事順意的當下,她心底里仍會羨慕那些懷揣理想和勇氣,在不確定性中奮斗的同齡人。她覺得那是一種浪漫。

她總是能從遠離家鄉,漂泊在懷陽的李志凱身上感受到自己欣賞的某種東西。每次見到他,不管是討論工作,還是聊到興趣、愛好、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她總是能和他同頻共振。

叔叔說有個世交的兒子想攬公司的工程,暫時沒能力直接做大工程,可以先繞一下,介紹給公司的大供應商做分包商。他想讓她學著做做桌面下的生意,特意跟她說:“‘興唐’那個小李不錯,是個靠得住的人。你可以和他聯系一下,從你們那個‘G1項目’開始合作。年輕人不能只靠死工資。”

她按照叔叔的點撥,聯絡了李志凱,沒想到通常百依百順的“興唐”回了一個“不”。她倒是松了口氣,按照正經的套路走也挺好。不料叔叔說:“這個世界上只有‘興唐’一家啦?他們不愿意合作,你找愿意合作的。”

很快,一家總部在北京的公司高高興興上了船,“G1項目”在幾個人的套路中內定了花落誰家。

冷雅南心里面不安,一是因為干了一件見不得光的事情,盡管這一次個人能獲利的金額不大,但是她知道自己上了一條沒那么好下的船。二是想著兢兢業業的李志凱,生出惻隱之心。她實在忍不住,在這個晚上約了李志凱。自己這算是想安慰他嗎?這次約會有任何意義嗎?

李志凱丟掉了兩百萬的“G1項目”,王鐫拿下了他負責的那個一千多萬的項目。

王鐫張羅了一個小范圍的慶功宴,老牛堅持叫上李志凱。

酒過三巡,老牛說:“李志凱這小子,老實交待,你和冷雅南到底是什么關系?”

“牛總,對客戶精誠服務的關系啊。”

“靠!不老實。你們知道嗎?冷雅南在‘G1項目’開標之前給我打一個電話,說李志凱的工作做得很好,丟單不是他的錯。她那腔調,哪里像是一個客戶啊!我順著電話都聽到了她對你的緊張。”

王鐫叫到:“是不是啊,志凱,你真牛,泡著競爭對手的妞又去泡客戶的妞!”

“哪里有啊,人家有男朋友的。”

老牛說:“結了婚都可以搞,有男朋友不能挖墻腳?我今天見到冷總,他竟然也來了一句,你們上次丟單不是小李的錯。我發現人家家長也喜歡你。”

“領導,這個真沒有。”

老牛盯著李志凱:“今天冷總主要是想點他們那家公司的事情。我說小李沒告訴我那家公司的背景,我不知道冷總在關注他們。我讓我們的采購部趕緊把它認證成我們的分包商,今后把工程轉包給它做就更順暢。志凱,你不能走,下半年的‘G2項目’還是交給你,你從哪里摔倒就從哪里爬起來。”

李志凱著急:“牛總,講好的我干完上半年就調回深圳啊!”

“不是有前提條件的嗎?你又沒有拿下‘G1項目’。”

“不行啊,牛總,我在懷陽四年了。”

“四年怎么了?王鐫不是和你一起來的嗎?沒說一定要走啊!你要走也要凱旋而歸嘛,不能打了個敗仗,落荒而逃。我才發現你和冷雅南的關系,冷總對你印象也不錯,你必須好好利用,把關系變成績效。”

“我和她真的沒有關系!”

“哎,李志凱,你最大的毛病就是端著,不把我們當兄弟。”

王鐫見兩個人較真,趕忙端起酒杯打圓場:“領導,志凱和我的情況不一樣,他那個小女朋友生活自理能力差,一個人在深圳很不習慣,他著急。不像我那個妞,剽悍得不要不要的,馬上要去歐洲建功立業了,我回深圳也是獨守空閨。”

“你們啊,還是太年輕!小情小愛就那么重要嗎?你們將來會知道,在一棵樹上吊死是多么愚蠢的行為。只要有事業有錢,你想找幾個老婆都行!何必非要自毀大好前程。”

李志凱不說話了,這頓飯對他來說是不歡而散。

那年八月,當天空中綻放的“大腳印”從北京的永定門走向“鳥巢”的時候,李志凱悄悄離開熱鬧看奧運開幕式直播的同事們,飛向有他無盡牽掛的深圳。

他本來要被調去帶一個業務團隊。老牛向公司領導匯報說他工作細致,但是狼性不足、缺乏激情、責任心待加強,不適合帶“作戰團隊”。他去了機關的流程質量部。

他的新部門,說重要吧,和業務部門比較只能算是一個支撐部門,升級慢、獎金少。說不重要吧,事情不少,工作中協調推動的難度不小。

王鐫留在了懷陽,他成了老牛最信任的,工作上的副手和私下里的好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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