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雍來不及扶起步騭,當先到了孫權的面前,抽出一封已經拆開的書信。
“宛城大戰!”
“劉備五千兵馬血洗宛城,水淹七軍,夏侯惇十萬兵馬命喪洪濤,只身逃回許都!”
“名將李典,為趙云所殺……”
顧雍低頭念著,額角的汗珠落在書信的紙面上,發出毫無節奏感可言的滴答聲。
當啷!
身后好不容易爬起來的步騭,手中的寶劍在此落地!
而站在桌前躊躇滿志的孫權,卻已經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劉備?”
“五千戰十萬,盡滅之……”
“殺李典,奪宛城???”
原本意氣風發的孫權,瞬息之間感覺自己頭暈眼晃,如在夢中!
“劉備何能?竟然敢以五千兵馬,主動出擊,突襲宛城?”
“而且還能成功逆襲,大敗曹軍?”
孫權似在喃喃自語,又似在問詢顧雍和步騭。
顧雍垂手道:“聽說劉備并未親自出城,也并未精銳盡出,尚留有兩千兵馬守城。實際進擊宛城的兵馬,最多不過三千余人而已……”
孫權的身子一震,急忙用手扶住桌案。
“三千……對十萬?”
“盡殲之?縱神鬼之術,恐怕也難成也……”
劉備到底哪里來的這份膽略和計謀?
還是劉備的身邊,有一位絕了世的高人指點?
孫權的腦海之中,過濾著所有和劉備有過從的人。
關羽……
簡雍?糜竺?孫乾……
“主公,這封信和這把劍……還送往鄱陽湖周郎么?”
步騭狼狽不堪的爬起來,整理衣冠懷抱寶劍和書信問道。
“送什么!”
“孤的八萬水軍,可低的了曹操最精銳的十萬鐵騎么?”
孫權勃然大怒,厲聲叱道!
……
鄱陽湖,周瑜和魯肅置酒于艨艟戰船的甲板之上,映著夕陽的余暉。
微風習習,不冷不熱。
秋日的黃昏,少了一分酷暑,多了幾分寒涼。
“子敬,我以曹營兵馬的征程算計。”
周瑜屈起左手的兩個手指,在魯肅的面前晃了晃:“三日之內,必有戰報,且必有兩報!”
魯肅深知周瑜之能,更知道周瑜素來喜歡賣弄,因此笑著問道:“何來兩報?還請大都督指點迷津?”
周瑜泰然自若,端起酒杯來和魯肅干了一杯,然后一飲而盡!
“這第一道折報,必然是夏侯惇攻下宛城!守衛宛城的蔡熏,不過是個酒色之徒而已,昔日在江夏若不是跑得快,早就被我連帶黃祖一齊斬了!”
“這次他守宛城,其意不在守城,而在斂財。聞訊曹軍前來攻城,必會不戰而走!”
魯肅深以為然,點頭說道:“劉景升被蔡瑁張允蒙蔽,如此兵家必爭之地,卻差派了荊州最菜的窩囊廢守把,真是悲催!”
“若是將五萬兵馬和無盡的錢糧交給劉備,讓守宛城,荊州豈不是等于在北方立下了銅墻鐵壁?”
周瑜哈哈大笑:“此所以天滅荊州也!”
魯肅好奇的問道:“那第二道折報呢?又當如何?”
周瑜端起酒壺,分別給魯肅和自己滿上,這才放下酒壺,淡淡笑說道:“這第二道折報到來,你便可以寫信給你的那個好友,勸他來江東謀職了!”
“因為新野劉備必敗!”
“夏侯惇素來性情急躁,好大喜功。他這么容易得了宛城,自然更加飄飄然,若不跟著攻打新野,也就不是他夏侯惇了!!”
二人正談論間,忽然見凌統急匆匆繞著臺階木梯上了甲板,低聲道:“大都督,軍師!”
“劉備趁著雨夜突襲宛城,水淹七軍,宛城十萬兵馬命喪洪濤,李典戰死!”
嗑!
周瑜的手臂一哆嗦,將桌上的酒壺碰落在地!
這一次,反而是魯肅沉穩的站在那里,似乎并沒有絲毫的意外和慌亂。
“子敬,難道是他……”
周瑜睜大了雙眼,望著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的魯肅,愕然不信。
“哎……”
魯肅長嘆一聲,點了點頭。
“此人有奪天地之能,神鬼之機!”
“早晚必是我江東大敵!”
周瑜頓足捶胸:“早知如此,當日便該讓呂蒙直接登岸殺了,免有今日之患!”
魯肅又是一聲嘆息。
“他……”
“動了殺機了!”
凌統在旁,不解的問道:“新野彈丸之地,錢糧兵馬有限。就算真是神仙,也難為無米之炊!”
但想到宛城十萬浮尸,也自膽顫:“只是此計,委實太毒了些……”
魯肅漠然望著天際的如血殘陽。
“他若動了殺機,便是天地間一魔,此等毒計,于他不過小試牛刀而已!”
……
襄陽,刺史府內。
劉表多日病重,精神萎靡,所有荊州的事務,盡賦予蔡瑁張允和其它幾家荊州氏族分管。
但今日似乎精神好了許多,不但多吃了一碗粳米粥,還繞著內堂外堂轉了三圈。
“主公,今日精神健旺,看來大病離去不遠了!”
蔡瑁張允二人前來拜見,嘴上說著恭維的話,心理卻暗暗叫“糟糕”!
若是劉表病愈復出,整頓荊州政務軍務的話,他們兩人所做的諸多假公濟私的勾當便難免要泄露了。
更何況兩人中間,還有著另一層更加深遠的、決定荊州未來命運的不可告人之事!
“宛城兵馬雖眾,但孤懸北地,實難堅守。當初我便不主張在那城中駐軍,虛費錢糧。”
“此次撤軍,也算正常。畢竟敵眾我寡,抵抗只是徒勞犧牲而已。”
劉表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震怒,甚至說到蔡熏從宛城棄城逃走之事,臉上還帶著微笑。
難道這件事的真相,已經被他知道了?
但若是真的泄露了,為何他不震怒?
“哈哈!”
沉病多日的劉表不但沒發怒,反而朗聲大笑了起來,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
“這老不死的,看來病情未去!”
略曉醫理的蔡瑁斜眼看著劉表的神態,一顆懸著的心又落了下來。
“你們可曾聽說,我族弟劉備以五千兵馬突襲宛城,破滅十萬鐵騎,夏侯惇寥寥數將逃回許都?”
“連曹賊最欣賞器重的李典也死在了趙云的槍下?”
劉表端著茶碗,仰頭看著蔡瑁張允二人,失神多日的眼中泛著久違的光芒。
劉備五千散兵,果斷出擊,反客為主,怒斬曹軍十萬鐵騎!
這個炸裂又逆天的消息,早已讓蔡瑁張允震驚咋舌!
但是二人為了掩蓋劉備的功勞,以防劉表重用劉備,搶了他們的利益,原本打算瞞天過海,蒙蔽劉表。
卻沒想到劉表竟然已經知道了!
“呃!我等略知,不甚詳細。”
張允看了蔡瑁一眼,二人以目代口,無言交流:“此等消息,足可以讓這老匹夫垂死病中驚坐起了!”
“原本以為是大病將愈,看來也不過是回光返照而已!”
劉表依舊笑著說道:“我與劉備多日不見,沒想到他竟然得此大賢,聊作指揮,稍作排兵,便殺的曹軍片甲不留!”
“我得了伊籍報我的消息,震驚一下,反覺得病體好了許多!”
張允干咳了兩嗓子,又殷勤的從桌上端起茶碗給劉表滿上,這才說道:“劉備鎮守北地,抵御曹軍也是分內之事,主公何必太過夸贊?”
“自主公病重,我等二人日夜忙于荊州事務,無暇分身他顧,因此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在輔佐劉備……”
劉表放下手里的茶碗,扶著桌子站起身子,緩步到了窗前,望著窗外的明媚日色。
“劉備立下了如此滔天大功,救了我荊州一命,功莫大焉!”
“你們可傳我命令,著劉備近日來襄陽,我要與他商議交托北方駐兵事宜,以免他日曹軍卷土重來,難以抵擋。”
蔡瑁面色一變,急聲道:“不可!主公萬萬不可讓劉備入襄陽!”
劉表一怔,愕然道:“為什么?”
蔡瑁略一沉思,才面勉強說道:“劉備心懷大志,絕非新野小縣所能滿足。”
“如今他得此大賢輔佐,區區十萬曹軍精銳,也在彈指之間灰飛煙滅。”
“主公命他入襄陽。若是劉備有二心,趁勢奪了襄陽,又當如何?”
劉表面色一沉,低聲怒斥道:“胡說!我與劉備乃同宗兄弟,他怎肯奪我基業!”
蔡瑁冷笑道:“主公難道忘了昔日的徐州陶謙陶恭祖么?劉備初到徐州,也是信誓旦旦絕無吞并之意,最后還不是奪了徐州!”
“主公病體不愈,您自忖百年之后,劉琦和劉琮斗得過劉備么?”
劉表的面色突然又是一變!
原本泛起的光華突然消失不見,臉上瞬間被一層死灰色侵襲。
“到底是何人出世,輔佐劉備?”
“到底是誰……”
劉表晃晃悠悠的回到臥榻上,仰面躺下。
“他會搶我的荊州么?”
“到底是何方大賢……”
劉表口中訥訥的自語著,卻看不見蔡瑁張允相視會心的一抹詭笑!
……
襄陽,蔡府里。
“兄長,我前腳不戰而退丟了宛城,他劉備后腳便突襲宛城,還滅了曹操的十萬兵馬?”
先前從宛城撤回的蔡熏捏著手里的折報,一臉的不可思議。
“這不是純純的打咱哥們的臉?這個劉備,也太不知好歹了!”
“每個月就那么幾十石的軍糧供應,你拼的哪門子命!!”
剛開始劉表安排劉備屯兵新野的時候,曾許諾過一應軍費開支,皆由襄陽府庫提供。
可是后來隨著劉表年老體衰,蔡氏獨掌大權,劉備的軍費軍糧不斷的壓縮,甚至最近三五個月內,只有一個月勉強支付了約定的三成。
若不是劉備在新野官聲甚好,百姓擁戴,紛紛解囊相助,只怕那新野的五千兵馬,也早因軍糧短缺而作鳥獸散了。
蔡瑁聽到兄弟的抱怨,面色冷若寒霜:“我倒是指著你給我長臉,可惜五萬精兵,數百石糧草,你不戰而退,丟進了我蔡氏的臉面!”
蔡熏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笑著說道:“大哥,我們當初戰局宛城,為的就是假公濟私,把襄陽的錢糧裝入我蔡氏的褲兜。”
“難道我就為了那三核桃兩棗的,真的豁出性命跟曹軍見仗?”
“我腦瓜子可沒被驢踢了!”
蔡熏甩袖子離開,氣的蔡瑁跺腳直罵:“混賬東西!去了宛城半年,胖了足有兩百斤。除了吃喝嫖賭,你又干了一件有意義的事了么?”
張允在旁聽著他兄弟兩個爭持,一直沉默不語,這時候見蔡熏已經退下,方才皺眉開口說道:“劉景升病情日益嚴重,這幾日總是催促著讓劉備和劉琦來襄陽商議荊州事務。”
“若是讓他知道了劉備如此出彩,僅憑著五千兵馬,就光復宛城,還殺的曹操十萬兵馬死傷殆盡……”
蔡瑁頓足道:“這又算得了什么!劉備請下了臥龍諸葛為軍師,就算是打進了許昌,也絲毫不足為怪!!”
諸葛臥龍?
聽到這幾個字,張允的面色不禁扭曲的宛若被人用兩只手團成的面餅。
“是真是假?”
“諸葛亮出山了?”
蔡瑁將一封北地來的折報拍在桌子上。
張允長身站起來,抄起折報看了一遍:“諸葛亮怎么可能出山呢?就算出山,又怎么會選擇一窮二白,寸草不生的新野小縣?”
“我們也曾幾次攜重禮前往拜會,期望一見,都吃了閉門羹啊!”
蔡瑁背著手走到大堂的門首,站在臺階上看著院中漸起的秋風吹動微黃的樹葉。
“可是如果不是臥龍諸葛到了劉備的新野,就憑他那點兵馬,敢打宛城?”
“你可莫要忘了,宛城所駐扎的,是曹操征伐烏桓凱旋歸來的十萬虎狼之師!”
“而且還有以夏侯惇、張遼為首的七員猛將!”
提到這支兵馬和這些精銳猛將,縱然是畢生征戰殺伐的蔡瑁和張允,也不由的心寒膽顫。
蔡瑁長長嘆了口氣:“諸葛臥龍謀略之高遠,超乎尋常!”
“豈是你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猜度的出的?”
張允狠狠的一巴掌拍在門框上,咬牙道:“決不能讓劉表知道劉備新野大捷之事!”
“老匹夫現在病勢沉重,府內府外皆在你我的掌控之中,只要我們嚴防隔斷,他想要知道這些,勢如登天!”
蔡瑁轉憂為喜,仰天哈哈大笑道:“你之所想,正是我之所想也!”
“此正所謂君子所見略同!”
“你我即刻進刺史府面見老東西,就說劉備得了諸葛亮,奪了曹操許多兵馬錢糧,正在蓄勢南下,逼宮襄陽!”
二人狼狽為奸,大笑而起。
前次蔡熏不戰而走,丟了宛城。蔡瑁上報劉表,說蔡熏苦戰三日,敵眾我寡之下才為了保存實力退回襄陽。
劉表的左右侍從,皆是蔡瑁的心腹,劉表的夫人蔡氏,又是蔡瑁的妹妹。
因此劉表不知內情,反而重賞蔡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