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惇甲胄早已在洪水逃亡中丟失,身上的衣服被洪流和樹枝剮蹭,也是七零八落,猶如乞丐一般。
他們七人出征,統(tǒng)兵十萬。
如今六人歸來,只剩不到千騎殘兵。
“啪!”
曹操正端著米飯,聽到夏侯惇的敗績,再看夏侯惇衣衫襤褸的狼狽模樣,終于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反手做了一碗蓋飯!
那碗米飯被他單手擎碗,結結實實的倒扣在桌面上!
底下眾謀士聽到這一聲響,心中各自震驚!
但更震驚和不解的,是坐擁十萬兵馬的夏侯惇,剛剛拿下了宛城,士氣正盛的時候,怎么會突然之間全軍覆沒了呢?
曹操大怒,戟指新野方向,雙目睛突,破口吼道:“劉備一介匹夫,乃是我多少次的手下敗將!他怎么可能抵擋得了我十萬大軍?”
“縱使偷襲,也如兔子搏獅,豈能讓我全軍覆沒!!”
若是換了別的將領,這時候早被曹操一頓臭罵,甚至拖下去軍棍責罰了。
但夏侯惇乃是他的族中兄弟,為他的大業(yè)立下了汗馬功勞,甚至連一只眼睛都在作戰(zhàn)中丟了。
所以即使盛怒之下,曹操還是不忍對夏侯惇有惡語相加。
“元讓,新野不過四五千兵馬,怎么能偷襲宛城,還能滅了我十萬兵馬?”
荀攸大惑不解,往前走了兩步低聲問道。
夏侯惇眼見曹操怒火中燒,只好低頭說道:“聽說劉備請了水鏡先生高徒臥龍諸葛亮下山,這次攻伐宛城,便是諸葛村夫的詭計。”
雖然這次兵敗如山倒,但新野之中也有曹營的斥候,劉備請回一名先生,大宴款待的事,多少風聞,所以傳到了夏侯惇的面前。
“水鏡先生高徒?”
曹操一愣,臉上的怒氣頓時停滯。
程昱往前躬身說道:“主公,諸葛之才,凌霸天下,號稱‘臥龍’。若劉備真的請得臥龍出山,只怕南征荊州,未免棘手啊!”
“哦?”
曹操臉上的怒氣逐漸消散:“那就不奇怪了!這非元讓之過,實乃諸葛村夫之毒計也!”
隨即從桌上抄起飯碗,另一只手用筷子作笤帚,將倒扣在桌面上散落的飯粒盡數(shù)掃入碗中,一邊吃著一邊說道:“叫他們都進來吧,說道說道,如何便著了諸葛村夫的詭計,損失了我十萬兵馬?”
校尉出去傳報,不到片刻,張遼、于禁、曹真、張郃、曹洪等五將各自狼狽不堪的并排跪伏于帳下。
他們跟夏侯惇一樣,狼狽逃回許都之后,來不及整頓衣裝,便來相府請罪。
“還有呢?”
曹操只望了一眼,手里的碗筷和嘴里的米飯都停頓了下來。
夏侯惇往前跪爬了兩步,在此放聲大哭:“主公,劉備水淹七軍。”
“李典將軍,戰(zhàn)死宛城,為國捐軀!”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更何況如李典這種勇而有謀,青年才俊?
十萬兵馬,只要有錢有糧草,執(zhí)掌中原九州的曹操,想要招募絕非難事。
但如李典這樣的帥才,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啊也!”
“速速喚吾兒曹昂回來!讓曹昂替我報仇啊!!”
當啷!
曹操慘呼一聲,碗筷掉落在地上,雙手抱頭,往后便倒。
“壞了,丞相的頭疾又犯了!”
荀彧低吼了一聲。
曹洪縱深一躍,跳了過去,雙手將曹操扶在懷中。
“夏侯惇十萬之眾南襲宛城,荊州兵馬望風而逃,棄城不顧。”
“卻被劉備暗施毒計,水淹七軍!”
“十萬兵馬,盡成浮尸!!!!”
隨著夏侯惇等狼狽逃回許都,他們兵敗的消息也不脛而走,傳遍整個京師。
瞬息之間,許都沸騰,天下震驚!
“曹丞相兵馬蕩平河北,遠征烏桓,何其精銳?”
“豈止如此?丞相調(diào)撥給夏侯惇的兵馬,更是精銳之中的精銳,無一不是百戰(zhàn)余生的出類拔萃者!”
“宛城距離許都,不過數(shù)百里的路程,難道劉備現(xiàn)在如此雄壯了么……”
“會不會千里疾馳,來襲許都呢!!”
許昌的士族們,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這些聚集在宛城的士族,皆是中原有名的望族,家資富可敵國,不論在地方還是在朝廷皆有雄厚的實力。
曹操兵敗宛城,牽動整個中原!
瑯琊王家,在京商戶三百一十三家,一夜之間削減過半,遷往青徐之地!
遼東公孫家,趁著袁氏的覆滅,本已打算將舉家的財富,投往中原。
可是在聽到宛城兵敗的消息后,就連公孫氏在許都的代理人公孫度,也托辭水土不服身染重病,連夜帶著半數(shù)家資,逃回遼東去了!
潁川司馬氏、鐘家、陳氏……
朝議散罷之后,司馬防帶著長子司馬朗,字伯達,和潁川其余兩大士族代表鐘繇、陳群,共聚一起。
月光如練,繁星似錦。
三人既無美酒,也無香茶。
各自搖扇小坐于桂樹之下,看起來都瀟灑悠閑,可是每個人的心中,均有一絲隱憂。
“劉備到底有何本領,怎么昔日的丞相手下敗將,這次突然如此威猛了?”
鐘繇用手里的蒲扇輕輕磕著地上的石頭,頗有幾分懊惱的說道。
“五千破十萬,就是十萬頭豬,讓這萬千兵馬屠宰,也要個幾天的功夫了!”
司馬防眉頭緊鎖,面色嚴峻的說道:“可就是這十萬兵馬,讓劉備一夜之間剿殺一空,甚至連夏侯惇和于禁曹洪等也各自帶傷,至今還臥病在床!”
鐘繇身居五大謀士之一,日間曾在荀彧的府邸議事,忽然想起白天里荀彧的話:“劉備當然沒有這份智謀,聽荀彧的口氣,似乎劉備身邊,另有高人……”
司馬防見鐘繇的面色不同尋常,緊跟著逼問道:“是誰?”
鐘繇搖了搖頭:“荀令君并沒有直說到底是誰,可是看他那滿腹憂慮,心神俱疲的狀態(tài),似乎對這個人甚為忌憚!”
陳群哈哈笑道:“忌憚?他最忌憚的人,不是陸錦么?”
陸錦……
不就是那個不學無術,靠在許昌開設學堂賣嘴,巧舌如簧蠱惑百姓的假道學?
但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三個人還是不由自主的身子微微一震。
似乎這個名字本身便帶著一股攝人的魔力,讓這些曾經(jīng)火燒許昌學堂的士族們心神散亂,驚懼不安。
“早知道如此,當初就應該讓他跟他的學堂一同化為齏粉!!”
司馬防咬牙切齒的說道。
鐘繇自我安慰的說道:“你們莫要忘了,荀令君也是受他蠱惑之人,總把陸錦說的似乎天下第一智者,華夏第一毒士。”
“他若真的有此通天的本領,當初我們燒他學堂、戲謔嘲弄、把他趕出許昌的時候,他又怎么就不能‘智毒’一把?”
說罷三人圍攏,放聲大笑!
但是三個人面面相覷,都覺對方笑的過于勉強。
陳群四顧無人,壓低了聲音說道:“雖然丞相坐鎮(zhèn)許昌,我看也不保險。十萬能敗得,五十萬也能敗得……”
“萬一劉備的兵馬突然殺到許昌,或者趁著雨天,再來個水淹許昌,那我們這些士族還不得挖苗斷根,被他一勺燴了?”
鐘繇聽得一陣咳嗽,嚇得面色煞白:“長文,你也太危言聳聽了!”
“宛城被淹,只因地勢低洼,又連綿陰雨不斷。如今許昌并無大雨,又背靠中原,劉備又怎么可能繞道我敵后,阻遏大河水淹許昌?”
鐘繇說著這些話,自己反而緊張了起來。
宛城被淹的前夕,恐怕普天之下同樣沒有人想到這水淹七軍之計……
宛若今天的許昌?
心有余悸的鐘繇轉頭看著眉頭緊鎖的司馬防:“老司馬,你可是潁川太守還兼著京兆尹!”
“這許昌的安危,可全在你手上呢!”
司馬防的臉上皆是憔悴,點頭說道:“我豈不知責任之重?這幾天來我的幾個兒子,除次子仲達陪伴世子無暇之外,剩余的人日夜巡防,不曾又半分馬虎。”
站在司馬防身后的長子司馬朗想要緩解現(xiàn)場緊張的氣氛,笑著說道:“眾位前輩只管放心,有小侄們守衛(wèi)京師,保管萬無一失!”
話音剛落,忽然東北天空一道光亮,劃過夜空,耀人眼目,刺人瞳孔!
“不好!號炮!”
鐘繇顫聲一呼,手里的蒲扇掉落在地上。
“要來水了么?”
陳群跟著轉身,凝望著東北方向。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想起宛城之戰(zhàn)的時候,就是聽到了西北號炮之后,才有了水漫宛城!
司馬防年齡最大,驚恐之下身子一仰,差點跌落在地上。
“是流星……”
司馬朗先是一驚,驚魂甫定之后,方才反應過來,慶幸的說道。
“哦……”
鐘繇和陳群、司馬防對視了一眼。
荊州……
劉備?……
這個能助劉備平推宛城,水淹七軍的智者,到底是誰?
……
新野縣。
劉備親自挑選工匠,采買石料木料,在陸錦小院的基礎上,重新軍師府。
這里距離新野的府衙只有三五里的路程,而且地處幽僻,既方便劉備隨時前來請教,又能夠讓軍師得道充分的休息。
最重要的是,從這里前往襄陽的話,必須先往東經(jīng)過府衙前的那條大道……
“先生乃是我新野的生命所在,先生勉強留在新野,我心難安,萬萬不可讓先生悄然離開了……”
劉備一邊派人前往許昌,打探曹軍的動向消息,一邊加強新野的城防,做好了應付進攻的準備。
并且按陸錦之謀,請劉表派三萬兵馬,前來接管宛城。
如果劉表派人來,白賺三萬兵馬。
如果劉表不派人來,劉備心安理得接管宛城,壯大聲勢。
如今俘虜兵糧眾多,劉備麾下兵馬,已經(jīng)從六千擴充至一萬五千人,其中大部分為曹兵俘虜。
宛城內(nèi),兵械糧草眾多,并且,還有三千匹戰(zhàn)馬,沒有半點損傷!
這一戰(zhàn),打的兵強馬壯!
……
柴桑,晴空萬里,藍天白云。
雨后的空氣,總是別樣的新鮮清涼,帶給人不一樣的精神。
孫權站在吳候?qū)m的臺階上,遙望著西北。
自從送走了周瑜和魯肅之后,他便時刻等待著一個消息。
來自荊州的消息!
“只要曹操擊敗劉表在宛城的兵馬和新野,荊州北方的門戶便完全的敞開了!”
“到那個時候,我便可以傳令周瑜,以鄱陽湖的八萬水軍為先鋒,直插江夏,攻占長沙!!”
“荊襄六郡,曹操得其北,我得其南!”
“至于最終鹿死誰手,還在未知之中也!”
孫權的眼中,閃動著蓬勃的野心,還有怨毒的憎恨!
他仍然記得十幾年前,當父親孫堅攻打荊州,被射成了篩子之后,是他這個十歲的童子,親自前往襄陽拜見劉表,求回了尸身。
“江東和荊州,永遠是仇敵,只要劉表還在一天,這份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便不可解開!”
啪!
孫權一巴掌拍在身旁的漢白玉欄桿上:“孤要與曹操爭鋒天下!”
“我聞昔日曹操與劉備許都煮酒論英雄,彼此佩服!”
“早晚我要讓曹操知道,數(shù)天下英雄,還當有我江東孫仲謀!”
孫權的霸氣和野心,隱藏于他的骨髓之中。
這和他兄長孫策那種鋒芒畢露,喜怒皆形于色的脾性截然不同!
“報!”
“報主公,荊州有消息了!”
宮門之外,出自江東名門步氏的步騭手捧一封書信小步疾趨的來到階下。
“主公,江北傳來的最新消息,夏侯惇的十萬兵馬攻打宛城。駐扎宛城的蔡熏不等曹軍抵達,率領所部五萬荊州兵趁著雨夜望風而逃!”
“如今夏侯惇不戰(zhàn)而勝,十萬鐵騎已經(jīng)入駐宛城!”
步騭說罷,連上了幾個臺階,將那封加急的斥候文書遞到孫權的面前。
“果然不出孤之所料!”
孫權細看一邊,仰首哈哈大笑!
“曹操動手了,孤也不能閑著!”
“荊州落在蔡瑁張允的手里,可惜了劉景升苦心經(jīng)營一輩子的鐵桶江山!”
孫權提帶撩袍,回身到了大堂的書案前,步騭不明白孫權是何用意,也隨之進了大殿。
“我作書一封,你派人星夜送往鄱陽湖,讓周瑜即刻整備兵馬,先攻取長沙和江夏,然后再伺機進取,搶占荊州!”
孫權從腰間解下寶劍,壓在書信上:“宛城往南,便是新野,新野不過劉備四五千人馬,絕無戰(zhàn)力。”
“或走或亡,只在旦夕。務令公瑾速速用兵,奪下荊州,勿負孤之厚望!”
“此劍付公瑾,如孤親臨,凡我江東兵馬、百官,皆要聽候他的調(diào)遣,若有不從,可先斬后奏!”
孫權將書信和寶劍遞到步騭的手中!
這一刻,他意氣風發(fā),躊躇滿志!
父兄的仇恨和遺愿,終于可以實現(xiàn)了!
“喏!”
步騭應了一聲,接過寶劍和書信,轉身外出。
“嘭!”
忽然一人從外沖進來,和步騭撞了個滿懷!
此人身形高大威猛,比之步騭還要高出一頭,再加上來勢迅猛,步騭被撞得倒飛了出去。
鐺啷啷!
寶劍落地,書信也被他壓在身下,碾成了一團。
“主公,江北戰(zhàn)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