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劉備光復宛城,大敗曹軍的消息被劉表知道,那么不但蔡熏先前謊報軍情之事要穿幫,還有可能讓劉備重新獲得劉表的信任和重用。
真是那樣,荊州的兵權勢必會有一部分落入劉備的手里,以蔡瑁張允為首的荊州氏族,如何能接受得了!
“必須盡快想辦法驅逐劉備,誅殺諸葛亮!”
“防止他們鳩占鵲巢,奪我荊州!”
……
軍師府升級完成,原本簡陋的小院變成了氣派輝煌的府衙。
只是小院中的草坪,依舊保留未動,甚至在臺階下的左右,還分別移栽過來兩棵枝繁葉茂的大樹。
這樣憑空給整個軍師府,增添了幾分活力和生機。
陸錦雙目微閉,躺在樹蔭下的竹編藤椅上,前后微微晃動著,看起來愜意至極。
但此刻陸錦的心中,卻是不但沒有絲毫的愜意悠閑,反而是憂心如焚。
“雖然關云長水淹七軍,水淹宛城,滅了曹操的十萬兵馬。”
“可是這也不過是博取了暫時的安穩罷了,用不了多久,曹操就會卷土重來,覆壓荊襄,緊跟著還會又赤壁大戰……”
傾巢而出……
百萬虎狼之師……
賈詡、程昱、荀攸、陳群、鐘繇……
豪華陣容,神威虎將……
“當時的諸葛亮,是怎么憑借一人之力,對抗曹營的五大謀士?!?
“還有隔江對岸隨時背刺的周瑜……”
諸葛亮此時當在臥龍崗,看我請出臥龍當牛馬!
……
丞相府內,一片沉寂,進出的仆從侍婢,也盡皆放輕了腳步,唯恐發出丁點的聲響,便會惹來殺身之禍。
唯有院中老樹上的黑鴉,不是發出幾聲粗啞難聽的聒噪聲,反而顯得唯有它才是天地之間“肆意妄為”的高手。
丞相病重,輟朝三日,連漢獻帝劉協親自來丞相府探視,都被許褚擋在了門外。
獻帝折回宮中,惶恐不已。
雖然曹操藐視君王,多有放蕩之處,但畢竟表面上還奉他為大漢的天子,比之先前劫持他的董卓、李傕郭祀之流,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如果曹操真的一病不起,又不知天下有多少諸侯兵發許都,效法“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手段。
那他這個末代皇帝,恐怕宛若群狼之中的一塊肥肉,會被撕成了碎片……
相府深堂之中,曹操仰面平躺在臥榻上,雙目緊閉,花白的須髯更顯出幾分憔悴。
縱然他又蕩平天下,號令萬民的本領,終究抵擋不了歲月的侵蝕。
如今年過半百,歲月留痕,留給他一統華夏的時間也已不多。
也正因如此,曹操才會馬不停蹄的平定北方,甚至還沒回到許昌,便已經派出夏侯惇先行攻克宛城,為他的南征荊襄做好鋪墊。
但事與愿違,十萬精銳之師,喪于一夜之間。
而更讓他深感折辱的,是擊敗自己十萬兵馬的,竟然是那個昔日的手下敗將,被自己趕得大江南北到處亂竄,在中原沒有立足之地的劉備!
“丞相還沒醒來么?”
賈詡和眾謀士在外堂等候了大半夜,眼見并無消息傳來,只好親自進來看視。
“還不曾醒轉,太醫只說神勞疲乏,心緒動蕩過激所致,只需安心休息,并無大礙。”
“可是已經過了七八個時辰,還是絲毫不見好轉……”
曹丕作為丞相公子,自從曹操昏厥之后就飲食俱廢,寸步不離的坐在榻前侍奉湯藥。
但是,曹丕是做無用功了!
曹操心中能夠繼承大統的,乃是身在遼東,攻伐高句麗的曹昂。
賈詡緊鎖雙眉,向著床頭偷瞄了一眼,只見丞相雙目緊閉,呼吸輕柔均勻,一動不動。
“既然是需要靜養休息,我看二公子和各位公子不妨暫且離開,只留一兩個侍婢站在門外隨時聽著丞相的動靜便好?!?
賈詡輕輕拍了拍曹丕的肩頭,眼見他雙眼深陷,一臉的憔悴,輕輕嘆息說道。
“父親如此,孩兒怎能輕易托付他人?”
曹丕搖了搖頭,回身輕輕對二弟曹彰,三弟曹植,四子曹熊說道:“你們聽文和之言,暫且退下安歇,這里有為兄一人照拂就好了。”
三兄弟雖然也是掛念父親的病情,但長兄如父,不敢違拗曹丕之言,起身輕輕走了出去。
“父親的病,可重么?”
眾人散去之后,屋內只留下賈詡和曹丕兩人。
曹丕從旁搬過一個圓凳,讓賈詡坐在自己身邊,輕聲啜泣著問道
賈詡背朝床榻,長長嘆息說道:“我昔日隨董卓,董卓兵敗被殺。后隨李傕,李傕又兵敗身死?!?
“再往后,跟隨張繡,然而張繡難成大事,所以我便說服張繡投靠主公,遂得明主。”
曹丕一怔,不知道為何賈詡忽然說起了自己的過往,卻絲毫不提父親的病情。
但賈詡似乎完全忘記了這是在丞相的塌前,只顧著低聲說道:“我隨屢敗,但非我之罪。時至今日,我依舊自信我乃是天下智謀之士,可助主公一統四海,掃平天下!”
曹丕迷惘困惑,愕然道:“文和的意思是……?”
賈詡喃喃低語道:“宛城之敗,雖然折了許多兵馬,但并非我丞相用兵之錯,而是宛城將帥臨陣應敵之過?!?
“丞相雖然折了兵馬,可并無筋骨之傷,只消整頓兵馬,鼓舞士氣,南平荊襄,蕩定四海,依舊指日可待也!”
曹丕還要說話,賈詡忽然轉身看了看他:“公子,我昨日得了一本古本兵書,甚為精妙,請公子隨我前往府中一觀如何?”
曹丕更加困惑,可是身子已經不由己的被賈詡拖起,跌跌撞撞的出了屋門。
“劉備……匹……夫!”
“怎么可能敗我十萬兵馬?”
曹操緩緩的睜開眼,雙目之中盡是憤恨和惱怒!
“哀哉!曼成!”
“痛哉!曼成!”
盈盈清淚,沿著眼角滑落在錦衾上。
“我當振作精神,正如賈詡所說,雖折兵馬,不足為辱!”
“他日蕩定四海者,舍我曹操其誰!”
瞬息之間,曹操眼中的憤怒、哀傷,盡皆化為奮進和力量。
“咳咳咳!”
站在門外的侍婢,聽到一陣輕微的咳嗽之聲。
“丞相醒轉了!”
“丞相醒轉了!”
……
賈詡前往了許昌學堂所在。
潁川士族的兵馬已經散去,陸錦也已不知蹤影,陸錦的七十二名弟子,只有曹昂還在遼東。
曾經輝煌的許昌學堂,只留下一堆的廢墟,還在嗶嗶啵啵發出一陣陣爆裂之聲,陣陣白煙隨風飄遠。
“你們這群許昌氏族,只是因為想取代陸錦,成為未來之主的幕僚,便用此等下作手段!可悲??!”
賈詡站在廢墟的邊緣。
陳群、鐘繇,就你們這識見,也配位列五大謀士,與荀攸程昱等人并列朝堂?
“斬草不除根,他年我為草!”
賈詡的眼中閃過一絲狠毒,但隨即又變的絕望:“或許……陸錦本身便已經料定了這群氏族不會置他于死地?因為,他們怕曹昂復仇!”
“可是!你們如此畏首畏尾,遺禍無窮!”
賈詡登上一塊碑石,遠眺著來時路:“陸錦……你又去了哪里?”
提到陸錦兩個字,陰沉無兩的賈詡,深邃的目光中蕩起一絲恐懼……
那是至今思之,仍然讓百思難解的事。
想當初,他跟隨張繡,坐鎮南陽,許都震動。
曹操攜十萬青州兵,征伐張繡。
賈詡本已說服張繡,投順曹操,自己也好另攀高枝,前途高遠。
但不想曹操倨傲過人,居然睡了張繡的嬸娘!
此事雖然并不觸及賈詡的利益,但卻讓賈詡明白了一個道理:“既然連張繡都不被尊重和重視,更何況我區區一個投降的謀士?”
真正的尊嚴不是跪舔來的,而是打出來的!
“縱然打不死他,也要讓他知道我有智欺天下的本事!”
震怒的賈詡,謀略宛城,單挑曹營郭嘉荀悠為首的五大謀士!
但他卻最終敗給了陸錦,一個曹昂帳下名不見經傳的主簿……
陸錦算定一切,處處克制,讓他的計謀一敗涂地,環環失靈!
“可是如今,許昌的士族們卻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火燒了許昌學堂,趕走了陸錦??!”
賈詡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安。
天下或智如周瑜、沮授、田豐,或勇如呂布、華雄、張繡,他泰然面對,絲毫不懼。
但唯獨面對陸錦,他總是未戰先敗,連對智的勇氣都沒有。
歸附曹操,所有人都以為賈詡是為了能背靠大樹,建功立業。
但只有賈詡內心的最深處了解自己:“我歸順曹丞相,只是因為陸錦在曹丞相處!”
“今生能不跟陸錦這樣的人做對手,我也不會在午夜驚醒了……”
賈詡回頭,看著遠遠歸來的一匹戰馬。
“可探明陸錦的去向了么?”
賈府的校尉下馬,搖頭說道:“似乎是往南去了,荀令君月下驅車追趕,也失去了蹤跡……”
往南?
賈詡的臉上更加的焦慮不安起來。
是去了江東?還是荊州?
若去江東,說明陸錦已無戰意,只想歸于田園,淡泊一生,丞相的大業或許還能順暢完成。
“可是若去了荊州呢?”
賈詡的身子輕微的一震。
“荊州多士族,陸錦若去荊州,必投劉備……”
若真是投了劉備?
“曹丞相便是將最鋒利的刀,遞給了劉備,反手讓他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屠龍的刀!
……
荀令君荀彧的府邸上。
荀彧坐在書案前,桌上平鋪著一張宛城的地理圖。
夏侯惇的左眼受了洪水的浸泡感染,從相府退下之后就高燒不起,于禁、曹洪等也多少帶傷。
只有張遼和張郃、曹真三人,安然無恙,這時候正依次并排站在荀彧的面前。
“摸黑的時候,張飛突然帶領兩千兵馬,在宛城叩關叫罵,冒雨挑釁。”
張郃回憶大敗的往事:“元讓也已料到可能是計,但他自恃兵馬雄壯,十倍于劉備。所以才會帶領五萬兵馬,出城追擊。”
荀彧點了點頭,并沒有說話,目光始終凝視著桌上的地圖。
“張飛一觸即潰,遺棄輜重軍械無數。我軍一路往南追殺。”
“兵行四十里,途徑山谷的時候,突然殺出關羽,帶領不知道多少兵馬攔截?!?
張遼接著往下說道:“元讓命我和雋義雙戰關羽,勢必要追趕到底,擒拿劉備??墒钦谶@個時候,突聽宛城西北,放起號炮!”
“元讓唯恐宛城有失,便下令退軍。關羽張飛從后掩殺,是故大敗?!?
隨李典鎮守宛城的曹真也回憶說道:“眾將出城追擊,李典便覺不妥。后來聽到回報戰況的兵卒說白河之水并不大,心中更加驚惶。所以帶領兩萬兵馬逆流而上查察?!?
“可是……”
曹真一陣哽咽,泣聲說道:“曼成領兵出城不久,便聽到西北上游頭號炮之聲,緊接著洪水席卷而下,整個宛城化為澤國……”
“狼狽逃回的兵卒,也帶回了曼成被趙云所殺的噩耗……”
張遼想起當日的場景,百戰的猛將眼中盡是驚駭:“我們回軍宛城,兵馬渡河過半,滔天的洪水到來,瞬間席卷一空……”
“浮尸飄蕩,慘嚎聲也變的蒼白……”
張郃連連搖頭!
“誰說劉備手中無謀士,此人的手段絕高,真有通天之能!”
荀彧緊皺的雙眉突然綻開,但隨即擰成了一團,一拍桌案,將桌上的輿圖震落在地,頓足道:“大事不妙!”
……
張遼等人從來沒見過鎮定自若的荀令君如此驚惶過,齊聲往前問道:“怎么?難道荀令君已經知道替劉備出謀劃策之人是誰了么?”
縱使當年曹操攻打徐州的時候,呂布突襲兗州,荀彧以數百之眾據守甄城,面對呂布的數萬精銳,也從容不迫,沒見像今日這樣慌亂。
荀彧哀嘆連聲,從地上俯身撿起震落的輿圖,口中喃喃自語:“聲東擊西……”
“調虎離山……”
“虛則實之……”
“難道他真的并未隱居山野,而是歸入新野,到了劉備的帳下了么?”
張遼往前邁了兩步,伸手挽住荀彧的手臂,只覺他身體微微顫抖,連腳步也變的錯亂不堪,顯然內心已經亂了方寸。
眾人再三追問。
荀彧沉默半晌,勉強鎮定心神,抬頭說道:“你們顛簸勞頓,暫且回府休息去吧!”
“我即刻前往丞相府,面見丞相稟報此事!”
……
相府之中。
曹操一時震怒,急火攻心,再加上李典之死的沉重打擊,出發的頭疾,所以昏厥。
經過一日的靜養,再有賈詡無心之言的寬慰,此刻郁結散去,身體恢復的極好,不但頭疼之感消失,甚至起身走動也不是問題了。
“丞相身體康健,老臣也就放心了!”
荀彧急匆匆到來,躬身行禮之后,抬頭見曹操精神矍鑠,笑著說道。
“哈哈!”
曹操撫掌大笑:“孤這一病倒,只怕朝中又有些人蠢蠢欲動了吧!”
“但孤受命于天,豈是那么容易便倒下的?”
荀彧默然半晌,方才說道:“皆是為朝廷效力,丞相一心為國,廷臣官員也無不擁護?!?
曹操面有得意之色,悠然的飲著茶水,點頭笑道:“荀令君此來,還有別的事務么?”
“我也正要與你商議籌措軍餉,整備南征之事?!?
提到南征荊襄,荀彧的身子又是輕微一抖,再次躬身說道:“主公,南征之事……”
“不可大意??!”
曹操大手一揮,霸氣側漏。
“孤得冀州之后,所得兵馬四五十萬,再加上原本的青徐之兵,不下百萬,糧草充足,將士用命!”
“南下荊襄,如舉烘爐而燎毛發而已,何人可擋!”
荀彧整理衣冠,面色凝重的再拜說道:“主公,荀彧此來,正是為了稟報宛城兵敗之事……”
曹操臉上的傲然之色突然消失無蹤,顯然并不想提起這件令他痛心傷心的事。
但荀令君的話,舉足輕重,縱然不喜,他也不會輕易的駁回。
“主公,臣已經詢問明白整個戰事的過程。可謂是周密無暇,滴水不漏!”
“似乎我大軍的所有兵馬,戰將的所有性情思想,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料敵決勝,乃至于斯。雖古之孫武、樂毅,未必能及啊……”
曹操一愣,翻眼看著荀令君,沉默數秒,冷笑問道:“文和口中的‘他’,所指者何人?”
“劉大耳么?”
曹操的鼻孔里發出一聲嗤:“劉大耳曾在許都住過一時,對我帳下眾軍和諸多將令了解也是常事。”
“不過就憑他那只知道哭的婦人資質,能有古之孫、吳之能?”
“若真有這個本事,也不會被孤驅趕掩殺的無處投奔,棲身于新野那個彈丸小縣,還處處遭受荊州氏族的排擠了!”
荀彧連連搖頭,嘆息道:“臣所說的此人,并非主公口中的劉備,而是另有其人……”
“而且此人,還是主公的舊時部下……”
荀彧這句話,倒是大出曹操的意料之外。
劉備輾轉天下,隨身的那些謀臣,一只手都數的過來。
孫乾、簡雍、糜竺等輩?
不過一介白面書生而已,但凡有些才學,早就另謀高就,攀別諸侯了,還能死心塌地的保定劉備?
何況這些凡夫俗子,也入不了他曹操的法眼,更不會是他的舊部。
“你說的這人,到底是誰?”
曹操長身站起,一只手扶著桌案,心有余悸的摸了摸額頭,唯恐昨日的頭疾還沒有好利索。
“臣猜……”
“數日之前出走的陸錦,出世輔佐劉備,并非諸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