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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緬因州波特蘭

我入住波士頓青年會,感覺上像回到家,和將近一年前住宿在這里時的氣味相同,連街上的噪音都一樣。認得我的經理遞給我一封信,寄信人是我之前在西雅圖認識的一位漁具專家約瑟夫?龐寇哈,以及一位海洋生物學家梅爾?萊特。他們在信中告訴我:「魚類及野生動物管理局」將要展開一項新英格蘭水域鮪魚延繩釣的考察探勘行動,可是當地漁民從未聽過延繩釣。他們知道我在臺灣用過延繩釣法捕撈鮪魚,所以希望我能加入。

「我們在波特蘭沒有辦公室。」他們告訴我:「只要在漁港找到無線電波發射船瑪嬌麗?帕克號。他們知道你來了。」

用不著等到第二天,我即刻上了向北開的灰狗巴士。

一入住青年會,我就接到當地報社打來的電話。顯然他們從沒聽過當地有中國漁夫,所以想要來訪問我。

剛好波特蘭遭到熱浪襲擊,除了可以買到冰品的雜貨店,沒有地方可避暑。我點了一杯奶昔。

正等著服務生端奶昔來時,我注意到手肘邊有顆小男孩的頭,他正踮起腳跟想碰到柜臺。他的下巴勉強構到枱面,對著走來走去的女服務生微笑,但都沒引起注意,因為她正忙著服務所有因不尋常的酷熱而口渴的顧客。然后,她忽然注意到伸到柜臺上的那顆小人頭:

「哎呀!湯米,你要干嘛?」女服務員叫著:「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要一杯可樂。」

「你要一杯可樂?」她用不以為然的語氣問道。

「媽咪說我可以買一杯可樂。這是五分錢。」

小男孩把手伸到柜臺上,一個濕漉漉的鎳幣從他出汗的小小拳頭滾出來。

這個中年女人的眼光從小男孩的頭轉移到鎳幣上,對孩子微笑著拿起鎳幣。過了一會兒,她帶著裝在紙杯里的可樂和一根吸管回來。男孩把吸管放進紙杯,努力把腳尖踮得更高,以便構到比他的頭伸得還高的吸管。

「爬到凳子上好好享用你的可樂吧。」女服務員說。

聽到因為買了可樂而被允許坐在凳子上,小男孩彷佛受寵若驚地立刻爬上高腳凳。高高坐著的感覺真好!他的嘴終于構到吸管了。我看著他踢著高懸在半空中的雙腳,滿足地吸著可樂。吸完杯里的最后一滴,他開始玩起吸管,而我也把注意力轉回到我的奶昔。

忽然,我覺得有人正盯著我看。接著,聽到一個細小的高音:

「它的味道很好嗎?」

我微笑地對男孩說:「那還用說!」

「那種口味?」他羨慕地問。

「巧克力。」

「多少錢?」

「兩毛五。」

「哦…」

「你想來一杯嗎?」

「我沒有兩毛五。」

「你手里的是什么?」

「兩毛五硬幣。」

「那不是很好嗎?」

「奶奶不喜歡不給小費就走開的人。」

我在口袋里找到一個兩毛五硬幣,便拿出來遞給他:「這兒有兩毛五。」

「不用了,謝謝。」

「就當我借你的。」

小男孩爬下凳子說:「不,謝謝。先生。」還把兩毛五硬幣放在枱面上。

我把硬幣放回口袋,把奶昔吃完后站了起來。

向著門口走到一半,我停住腳步,感覺到口袋里的硬幣,便把它掏出來走回柜臺。男孩的硬幣還在,我把自己的放在他的旁邊,就離開了雜貨店。我忽然意識到,在美國的這11個月,只要是在岸上,我都是在吧枱上用餐,但從來沒留下小費。我以為在吧枱用餐是不用給小費的。問題是我對給小費的理解,就像必須支付的營業稅。剛才我從那個小男孩學到:給小費是一種表達感謝的方式。

第二天,我在青年會的信箱里發現一則電話留言:

「我在今天的周報上看到你的名字,上面說你這個夏天會待在波特蘭。我媽想見見你。如果你今天沒事的話,我下午來接你。珍妮特?耿。」

珍妮特?耿是誰?

這些美國女孩還真是獨斷獨行又任性沖動!我第一個碰到的是巴士上的那個女孩,跟相遇還不到半小時的水手就在座位上親熱;之后是喬依絲?赫南德茲,在另一輛空蕩蕩的巴士上問我可不可以坐在我身邊;跟我進行盲目約會的女孩,甚至還不知道我的長相;現在這個珍妮特?耿居然還要來接我。

珍妮特果真來接我去見她媽媽。她們住在一間小公寓,起居室里到處都是裝框的照片、剪報和信件,展示出一位年長的華人婦女和包括杜魯門總統在內的多位高官合影。她一定是個重要人物。接著,我注意到剪報上的字句:「美國的母親。」

「美國的母親是么意思?」我問。

「那是今年杜魯門總統頒給我媽媽的榮譽。」

到底什么原因?我感到好奇。

耿太太是個中國移民的契約妻子,18歲就到了美國。他們生了8個孩子,在波特蘭開了一家洗衣店。1941年丈夫去世后,她獨力繼續經營洗衣店,并在毫無助力的情況下撫養8個孩子。她本身沒受過任何正規教育,但決心要讓兒女們都受教育。結果,他們之中出了一位醫師、一名律師、一個商人、一位從事研究的化學家、一名工程師、一名法院書記官、一名海軍軍官,還有年紀最小的珍妮特才剛進大學。

這位婦人的行為表現,當之無愧是「美國母親」。她既不會說英語,也不會講普通話或廣東話;而是用家鄉臺山的方言問我許多問題,我一句也聽不懂,全靠她女兒來翻譯。她對我的來歷很感興趣:打那兒來、以何為生、多大年紀、父母親在那里…有沒有上大學。

當發現我有些猶豫時,她拍拍我的手說:「莫緊要(沒關系)啦,我從沒上過任何學校。」隨即轉頭對女兒說了些話。

「媽媽!」她大叫。

「Munla (問啦)!」她用命令的口氣催促著。

「她說什么?」我問。

「她要我告訴你:我從沒遇過從中國來的男生。她不斷提醒我:我是中國人。她要我跟你做朋友,這樣才能學到更多中文。」

對我而言,看到一個典型的美國女孩和她的標準華人母親如何互動,實在是件有趣的事。我笑了,女孩也笑了。接著,回歸此次來訪的基本目的,我被招待享用了一頓美味的廣式家常晚餐,這是我初到美國時品嘗舅媽的廚藝以來,第一次吃到中國菜。

晚餐后,我起身告辭。耿太太從家里追出來。「讓他看看迪林公園。」她對女兒說:「帶她去看場電影。」

星期一大清早我就跑出去找「瑪嬌麗?帕克」號。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是一艘高高聳立、彷佛時光倒流直接從電影《船長的勇氣》[1]跑出來的格蘭特淺灘縱帆船。它是港里唯一的帆船,就像許多捕蝦船之間的一只白天鵝。

它有兩根高高的桅桿,一個前甲板和一個艉艙,桅桿下堆放著幾艘小舢舨。艉艙側面突出一根排氣管,顯然已經安裝了引擎。

我上船尋找捕鮪計劃的主管。當約翰?莫瑞出現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約翰是我們在海南島探勘南海時的美國專家,專長是腌漬咸魚。多么小的世界!

接下來兩個星期,正如我曾夢想過的,也是曾看過描述大淺灘漁夫生活的電影,我在一艘縱帆船上過著大淺灘漁夫生活。包括我在內的水手睡在前甲板下的艙房,約翰、帕特、船長和輪機長在后艙都有各自的房間,甚至像電影里演的那樣,還有「艙僮」服侍他們。除了約翰和我,其他人都來自紐芬蘭。他們說話時舌頭都會打轉,把部分要說的話含在嘴里,還會嚼煙草;但不像挪威人那樣把“Gummalo”塞在舌頭下面。這兩種煙草對我都有好處,不用像當初在中國打魚那樣,在悶熱的前艙里吸二手煙。然而每天早上,我會被廚子在黎明前生火作早飯的煤煙給嗆醒。早餐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每個人的餐盤里都有一大塊牛排和一大顆馬鈴薯。廚子對我解釋:「這樣你們才有體力工作。」讓他失望的是,開頭幾天,我都沒辦法去碰這些食物。

在兩星期的搜尋中,沒有一條魚來咬魚鉤上的餌,但我倒是多看了幾個城市,像格勞塞斯特、普羅威登斯和紐約市的濱海區。

我曾有過經由海路,在霧中接近紐約市的經驗。船上沒有任何導航設備,就在我們緩步推進時,我向船長提出一個建議:

「我們不能停船等待濃霧消散嗎?」

「那要花很多時間。我們有鼻子和耳朵,可以聽到駛近的船只和聞到城市的氣味。」

「聞到城市?」

「你聞不出來嗎?」

「要怎么聞?」

「閉上眼睛,從你們的鼻孔慢慢吸氣。」

我照著做,聞到了燃燒汽油所排出的廢氣。

在紐約停留了兩天,我打電話給以前讀初中時的英文老師唐納德?威爾摩特,他在康乃爾大學。我們在布魯克林橋下的公園會面。

「等你回臺灣后,就不能再和跟我聯絡了。」分手時,他對我說:「我父親和弟弟被聯邦調查局列為共產黨的同情者,是他們所謂的共黨同路人。」

「他們做了些什么?」我問。

「共產黨接管城市后,我父親參與成立了市政管理團隊,我弟弟獲得工程學位后,回到中國幫忙重建城市。」

「你弟弟怎么拿得到回去的簽證?」

「我們是加拿大人。」

威爾摩特父子是成都的傳教士。

這次重逢后,威爾摩特去了印度尼西亞從事一項研究工作。我回波特蘭的「瑪嬌麗?帕克」號。我們沒有捕到鮪魚,但帶給了新英格蘭漁夫一種新漁法,這讓我想起在「杰克兒」號最初的海上經驗,首次使用被引進中國的圍網。30年后,延繩釣成為大淺灘上大規模獵捕劍魚的方法,而圍網也從未脫離中國海岸。

[1]《船長的勇氣》(A Captains Courage):1926年美國威爾遜公司拍攝的默片電影,由路易斯.喬德(Louis Chaudet)執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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