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南卡羅萊納博福爾
- 人海孤帆
- 作家sj8ydx
- 2164字
- 2024-11-27 11:12:08
「親愛的喬依絲…」--太正式了。
「喬依絲…」--表達得太冷淡了。
「親愛的…」--如果連我都起雞皮疙瘩,她又會怎么想?
想起我對泰德說話的方式--嘿。只因為我不想照別人的吩咐叫他大哥,而且叫「泰德」,聽起來也太友善了。
「嘿,」最后我用這種方式作為書信的開頭:「不管妳信不信,我終于到了博福爾,而且已經入住青年會。就像妳說過的,我討厭在長途旅行中獨坐?!?
博福爾是鯡魚業之都。我找到了該上的船,是一艘圍網船。太巧了!六年前,我在中國沿海的圍網船上捕魚,船名就是「南卡羅萊納」。原以為只是一艘船,從來不知道它是這么一個美麗的地方。
「小伙子,你打那兒來?」船長問我。
「福爾摩莎。」我知道我應該說臺灣,但福爾摩莎是我聽過的,所有外國人對臺灣的稱呼。
「葡萄牙的?」
「很久以前是?,F在是中國的。」
「在福爾摩莎,你們有有色人種嗎?」
「呃?」
他是什么意思?在我的地理教科書里,有色人種是指非白人,像黃種人、紅色、棕色,以及黑人。他注意到我的遲疑,就加上一句:
「黑人?!?
「沒有。」我說。
「我們船上有兩組船員,白人和黑人。黑人船員在甲板上工作,輪機長和我待在這里,我們不混在一起。」
這讓我回想起在上海的「移動南卡羅萊納」上,我們也有兩組船員--美國人和中國人。這趟旅行會像南卡羅萊納號,或像搭乘灰狗巴士穿越美國南方?
我到底屬于那個族群?
「你跟我們待在這里,也跟我們一起用餐?!勾L說。
「這里所有的船都像這樣嗎?」我問。
「一向如此。但最近有些該死的工會人員從北方跑來企圖煽風點火。他們告訴這些黑人,說他們和白人一樣優秀。有些黑鬼竟然相信了。但我們有道德責任要保護他們。黑人像小孩子,他們不懂什么才是對自己好的,也不知道如何處理錢財。比如他們領了工資,就會跑去喝個爛醉,剩下的錢才拿回家去。這就是為什么貧民窟一直停留在貧窮狀態,所以我們分期付他們工資?;谙嗤睦碛桑覀儽仨毐Wo他們免受那些工會垃圾的挑唆?!?
接著,他轉向甲板上的水手叫喊著:
「孩子們!趁牠們還在我們的水域,讓我們撈上一把。把所有的繩子拋出去吧!只把系船繩留下就好。」
捕撈鯡魚和沙丁魚的方法恰好一樣,除了是在白天作業,這又和捕鮪相同。
當我們尋找魚群的時候,我說:「有些圣地亞哥的鮪釣船用水上飛機搜尋魚群?!?
「這方法只有加州人付得起,我們可沒有電影明星可賣魚,而且捕鯡魚不需要用這種方法。快看那里!」
遠處有一群海鷗正在盤旋。
「我們過去看看。」船長說著,朝海鷗群駛去。
等船靠近些,我看到海水變黑,像被烏云罩頂;真正接近,才注意到海水被攪得波動起伏,水面出現許多皺折,這一定是個相當大的魚群。我們全速闖進中心點,圍網像一陣雪崩般從船尾溜下去。捕撈作業和沙丁魚完全相同,但在底紋像手提袋被收緊之后,不像圣派羅的沙丁魚圍網是用長桿上的吊索起網,而是船員沿著船舷一字排開。我聽到響亮深沈的喉音:「你不過來幫幫我…」我正試圖聽清楚后半句時,船員突然爆出合唱:「嘿!嘿!寳貝!」他們向后傾斜,用全身的重量和肌肉拉動魚網,那歌聲聽起來幾乎和上海的寧波漁夫拉動繩索時唱的號子一樣。難道所有的漁夫在工作時都會唱號子?魚網一段接一段被拉上來的同時,他們的號子也持續地唱下去,領唱的歌詞也不斷在改變,我都聽迷糊了。此時,誘捕鯡魚的圈套越收越緊,海水開始沸騰。當反射在漣漪上的光和拉網人黝黑皮膚上的閃光合而為一時,我看到的畫面彷佛是從溫斯洛?霍默[1]的畫布中跳出來的。號子唱得更響亮了。
「嘿!嘿!寳貝!」
「問問船長…」
「你聽出他們唱了些什么嗎?」我問正站在上甲板俯視船員拉網的船長:「他們正在咒罵你?!?
「我告訴過你,他們就像小孩。孩子無論對父母說什么,都只是在發泄精力。」他轉身向甲板上的船員大叫:「我們來把牠們撈起來!」
一支長柄大網勺被放進沸騰的水里,接著,滿滿一勺漁獲被舉起來倒在甲板上,看起來好像一整袋銀元滾落。
銀色的鯡魚真好看!當所有漁獲都被鏟起來丟進艙口,我問船長:
「鯡魚吃起來是什么味道?」
「很油膩,嘗起來腥味很重,不是給人類消費的?!?
「那是干什么用的?」
「喂雞或當肥料,或工業用油。倒是黑人船員會吃這東西?!?
「我想嘗嘗看。」
「牠們的肉里有很多細小的骨頭?!?
看得出來頭骨、脊骨和鰭骨是支撐魚身的骨架,但,大自然讓骨頭長在肉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這算是魚類學研究的一部份嗎?
「你想,船員會讓我跟他們一起吃嗎?」
「不會?!勾L說:「你和我們一起吃吧?!?
我說不出忽然涌上心頭的是什么感覺,榮幸、慚愧、羞恥、同情,亦或是憤怒?
回想早年在聯合國漁船上打魚,我們有一位美國船長。中國人在甲板上工作,美國船長只是站在干舷甲板上看著。中國人的工資是美國水手的十分之一,是美國船長的三十分之一;我們的伙食只有米飯和蔬菜,美國人的伙食多的是肉和好東西。但這種情況只是暫時的,美國人最終帶著這些問題回家了。
這種感覺和從巴士上體驗到的不同。在車上,我不知道同車旅行的人是誰,我只是個外人,沒有權利去批評他們的顧客;但眼前這些人是我的伙伴!和他們一起工作,那怕只有一天,經由他們的面孔和某些人的名字,我認識了他們。我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日子。船一靠岸,我搭上一輛開往波士頓的灰狗巴士離開了。
[1]溫斯洛?霍默(Winslow Homer, 1836-1910),19世紀美國最重要的畫家之一,作品以風景畫和版畫為主。他自學成才,以廣告插畫家開始職業生涯,之後以油畫和水彩畫享譽藝壇,尤其喜歡以海洋作為繪畫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