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禍從天降(牯嶺)
- 人海孤帆
- 作家sj8ydx
- 2149字
- 2024-10-24 10:01:04
我的童年生活再快樂不過了。直到1937年初夏的一個清晨,媽把我叫醒,告訴我:「日本已全面入侵中國!」
「醒醒吧。孩子!我們被攻擊了。」
「被誰攻擊?」
「日本。」
「在那里?」
「蘆溝橋。」
「蘆溝橋在那里?」
「北平郊外。」
「這次只占領(lǐng)一條橋嗎?」
「不。日本已經(jīng)發(fā)動全面戰(zhàn)爭,目標是要征服整個中國。」
為什么是現(xiàn)在?在過去的六十年里,日本已蠶食了琉球、臺灣、滿洲里、山東。這還不夠嗎?為什么決定要占領(lǐng)整中國?
「日本軍方宣稱:早點名時,發(fā)現(xiàn)有一名日本步兵失蹤。不到一小時,日本騎兵和武裝車輛就輾過了蘆溝橋。」媽告訴我。
只為了一個失蹤士兵?為什么要派出一整支軍隊去尋找?
「只為了這么點小事,豈不是小題大作,無事生非?」
「此事非同小可,」媽說:「也不是小題大作。人人都知道,他們真正的目的不是為了尋找失蹤士兵。事實上,我懷疑,根本就沒有任何士兵失蹤。」
「那他們?yōu)槭裁匆杀俊?
「為了要占領(lǐng)整個中國。」
「難道他們的士兵不會懷疑指揮官的動機?」
「日本人從小就被教導(dǎo):需要為了生存而侵占中國。日本缺少自然資源,而中國非常豐富。再說,日本人是全世界最服從的人民。」媽說:「他們不會有疑問的。」
「他們服從誰呢?」
「他們的皇帝。」
「他們找到那個士兵了嗎?」
「那無關(guān)緊要。」
但這可對我關(guān)系重大。我這一生一直在扮演士兵和海盜。我確定在真正的戰(zhàn)爭中加入軍隊,會比加入海盜更令人興奮。爸爸說:日本人到達這里只是個時間問題。武漢是中國工業(yè)、商業(yè)和交通的樞紐,位于長江流域的華中地區(qū),又是向南和向北兩條鐵路交會點的總部所在地。華北和長江下游已被日軍圍困,長江上游水流湍急,不能行駛大型貨船,唯一剩下的生命線是南向的、連接漢口到廣州的粵漢鐵路。身為這條鐵路的負責(zé)人,他必須維持運營,將補給輸送到華北、華東的抗日前線,同時使?jié)h口居民免于損害。
不過,到目前為止,戰(zhàn)爭對我還是遙不可及,直到北平的一些親戚逃難到我家。爸爸安排他們上了一節(jié)公務(wù)車廂,并掛載上一班南下廣州的列車。
媽還在為她曾遇上的海盜煩心。如果那些海盜認為她的兒子們大到可以當(dāng)人質(zhì),日本人當(dāng)然也會把他們征召入伍,所以她拜托親戚帶我和泰德一起走。不料我在半路上生了病。一星期后,我回到了粵漢鐵路總部所在地徐家棚。
我才走了不過幾天,徐家棚就變得讓我認不出來了。它被覆蓋在瓦礫、硝煙和火光中。每天一早起床就等警報,接著就跑進防空洞,然后就聽到轟炸機嗡嗡作響,隨后就是從天而降的炮彈。對我打擊最大的是,我的學(xué)校已成了一堆石礫和燒焦的木材。
媽已把戰(zhàn)爭帶進了我家客廳。樓下成了一間野戰(zhàn)醫(yī)院,收容從前線撤回的傷兵;花園里搭起了帳篷,網(wǎng)球場成了病房。
我對戰(zhàn)爭還是沒有概念。沒有打斗,沒有射擊,當(dāng)然也沒有出現(xiàn)在電影里的英雄;有的只是警報聲、硝煙、火焰、鮮血,以及因痛苦和絕望而起的哀號。
到底我們對日本人做了什么,讓他們對我們這么惱火?媽以前只是告訴我不要和日本小孩玩,她從來沒有傷害過他們;只是叫我不要吃他們的麻糬、不要買他們的玩具、不要哼他們的海軍軍歌。她最激烈的行動,只不過是摔壞了我的瓷玩偶,但并沒有傷害到日本人。我已付過錢了呀!
首都已經(jīng)從南京遷到四川的古老山城重慶,就像詩里描述的:「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武漢三鎮(zhèn)(武昌、漢口、漢陽)的居民爭先恐后乘坐人力拉纖的小船,沿著地勢險峻的長江逆流而上;或是攀上火車車頂逃向廣州。
帶著四個孩子隨著人群出逃到安全的地方,或是和丈夫一起留下來照料從前線撤退的傷兵?媽必須作出抉擇。
媽最終決定帶三個孩子上路。我哥泰德已經(jīng)和三曾祖母去了香港,爸爸必須留下來維持鐵路的營運。她沒意識到這次逃難,竟然變成終生的流離。
但,我們該往那兒跑?
我們回不了青島,它是最先被日本占領(lǐng)的地方。日本人覬覦山東半島已久,一戰(zhàn)后取代德國,成為該地的殖民者,直到中國付出了它需索的高額贖金。如今,它迫不及待再度占領(lǐng)了山東半島。
最靠近漢口,又沒遭到日本戰(zhàn)機轟炸的地方就是牯嶺了。因為只有一條狹窄的山徑通達山頂渡假區(qū),對軍隊無異于死亡陷阱;對我們來說,這是最理想的藏身之所;而且可能有西方人住在那里,日本人對付中國已經(jīng)夠忙了,他們可不想再把西方國家扯進來。所以媽帶我們逃到山上,那里有爸媽買的一幢小別墅,座落在將近5,000呎高的峰頂,這里再沒有比它更高的房舍了。
這一處房產(chǎn)擁有屬于自己的山泉,流經(jīng)三道小瀑布注入一座游泳池,再流到下方一間住者幾名法國教士的房子。門前是一片可供我們滾下去的草坡,園丁在屋后開辟了一片菜園,可供應(yīng)我們?nèi)粘K琛:脦讉€夏天,這里成了我們的「華騰湖」[1]。山區(qū)大部份是野地,是可讓動物自由奔跑的游樂場,也可供獵人去追捕牠們。
但,此刻不同于以往,我們不再有家務(wù)幫傭,媽必須親手作飯,還得邁著那雙文明腳[2],一大早就在山里爬上爬下地去市場;我們這些孩子必須洗濯自己的衣物和打掃房間。
碰巧我們?nèi)昵霸谀喜妥x的育昌中學(xué),也已為了躲避戰(zhàn)火而遷來牯嶺。正好秋季新學(xué)期開始,媽為我們安排插班,一天課都沒有耽誤。
[1]華爾騰湖(Walden Pond),位於美國麻薩諸塞州首府波士頓西北20餘哩處,美國作家亨利·大衛(wèi)·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1817年7月12日-1862年5月6日)曾在此隱居(1845,7-1847,9),並寫作一本著名散文集,以此湖為書名,又名《湖濱散記》。
[2]文明腳,又稱「解放腳」,指舊時代婦女的腳曾經(jīng)纏足過又放開,比正常的腳小,且多少已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