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

朱允炆凝視著朱標棺槨。

棺槨中躺著的人，是他的父親。

大明地位最為尊崇的太子。

以仁孝賢明聞名于世，被稱作是未來圣明天子的朱標。

也是他一直以來模仿、追趕的目標。

記得小時候，母妃抱著他，望著和另一個小孩兒玩鬧的朱標，不無羨慕的絮叨著。

“允炆，那是你的父王，是大明未來的皇帝。”

“那小的，是你的大兄，也是大明未來的皇帝。”

“他生得早，你生得晚，如果……唉，如果你有機會就好了。”

“……”

“母妃現在是太子妃了，你也算是嫡次子，也許還是有機會。”

“……”

“你大兄得病薨了，才八歲，真是可憐，你父王好傷心。”

“孩子，你有機會了，母妃會幫你。”

“……”

“你要做的事很多很多，你要學你的父王，要和他像。”

“……”

“讀書，讀書，你不該貪玩，他是什么，你是什么？你想將大位拱手送人嗎？”

“他玩他的，你學你的，你該明白自己肩上的擔子，你是嫡子，你是嫡子！”

“……”

“殿下？殿下？”

呼喚聲在耳畔響起。

朱允炆失神的目光重新溫潤，嘆了口氣：“每每來到父王靈前，我總會走神，實在是不該。”

“殿下孝感動天，可還要保重身體才是。”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朱允炆緩緩跪在靈前。

神色重新變得悲戚，眼眸中含著淚花。

籌謀多年，寒來暑往，他時刻不敢放松。

每一日，都在揣摩父王行事作風。

每一日，都在模仿父王言談舉止。

如今時機已到，怎可放松懈怠，讓那個紈绔子，死灰復燃？

這皇太孫，只能我來做！

這天下，也該我來坐！

……

“陛下，臣已查明，這一枚香種，沒有任何問題。”

戴思恭速度比想象的要快。

說是五日，實則今日才四天，他便已經查明。

朱元璋并不懷疑戴思恭的醫術，連他都說沒問題，那自然是沒有問題。

“戴卿，這香種，可有好處？”

“回陛下，香種乃數十種增補草藥混合制成，時常焚燒，能增補氣血，鎮靜安神。”

“若是時常驚厥，用這香種，能有很大裨益，起碼能睡上一個好覺。”

“全沒有半點壞處？”

十全十美的東西，朱元璋不大相信。

他又不是養在深宮之中，假于婦人之手的幼稚天子。

他一生經歷之坎坷，所見所聞之復雜，可說跌宕起伏，毫不為過。

一輩子都沒見過全是好處的玩意兒，現在忽然見著了。

即便說這話的人，是他頗為信賴的戴思恭，他也覺得怪異。

戴思恭知道朱元璋心中還有懷疑，今日若不將此事解釋清楚，未來恐怕還得生出禍端。

他謹慎思索片刻，才回答道：“陛下，常言道是藥三分毒，只好不壞的東西，自然是不存在。”

“這香種既然是以各種珍貴草藥制成，其藥性大補，溫而良，益身心。”

“只是事無絕對，尋常人得了此物，能溫補身體，明媚精神。”

“但如果是體虛虧空過重之人，得了此物，不加以適應，劑量一大，便會虛不受補，反而出現種種禍事。”

朱元璋眼中精光一閃，遂問道：“戴卿說說是哪些禍事？”

“頭暈目眩，精神乏乏，乃至于每日昏睡，難以清醒。”

“你能制否？”

“陛下如果需要，臣可命太醫院制作，只需多消耗些良藥。”

“這東西每日焚燒一塊，怎么樣？”

“陛下不可！”

戴思恭急忙勸阻，“此物雖溫補，但也講究循序漸進，最好是五日一次。”

“次數一多，不要說溫補之效，反而會成為害病的毒藥。”

“人體五行輪轉，自有定律，不可輕易更改，此溫補之藥，頻繁用之，于身心無任何益處。”

“陛下還請三思。”

朱元璋了然，“照你這個說法，這東西用多了，反而是害病的毒藥。”

“如果用這東西的人，本來身子就虛弱，又大劑量的用，會怎么樣？”

戴思恭老老實實回答：“回陛下，即便是最無害的甘草，用多了也會害病。”

“更何況這些溫補之藥，用上恰當的劑量，能夠調理身體，溫補身心。”

“可劑量一大，人體內五行混亂，陰陽二氣失調，必會生出諸多疾病。”

“由于這香種主要效果是鎮靜安神，用的多了，怕不止鎮靜安神，還有昏睡不醒的風險。”

“用之需謹慎才是。”

朱元璋神色陰沉不已，內心底已有幾分火氣。

事情雖然尚未明朗，但大體上已經有方向。

他覺得自己抓住了些許脈絡，接下來是該嚴查。

“戴卿辛苦，這件事情需要完全保密，不可對任何人提起，如果有泄露，朕拿你是問！”

“臣遵旨。”

戴思恭有些無奈，他感覺自己牽扯進一些了不得的事情里面。

奈何所知信息太少，就是叫他去猜，也猜不到這枚香種來歷。

打發走戴思恭，朱元璋一張臉已然陰沉的能夠滴出水來。

之前原想著東宮之內，是標兒的自留地，不該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沒想到，這眼皮子底下的地方，竟然還隱藏著他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不是朱允熥在奉先殿那一番質問，他還真不知道，自己眼皮子底下，能生出如此多是非。

既然這看似無害的香種，也能夠有這么多說法。

那么在這之前的事情呢？

暗處會不會也有他不知道的東西在其中？

或者說，有一些東西，隱藏在暗處，即便是錦衣衛，也難以偵破？

如今，朱元璋并不覺得，這些事情不會發生。

相反，過往覺得好的東西，現如今未必是好。

就如這溫補之藥，用的劑量大了，也是害病的毒藥。

他之前不曾想到這一點，經由戴思恭這一番論說，心中已有幾分了然。

奉先殿內，朱允熥所說，或許有嘩眾取寵之嫌。

可未必，其中不會有貓膩。

蔣瓛這蠢貨，咱交他去辦的事情已有四天。

雖然是定了期限，五日回報即可。

但戴思恭都將事情做完，他這蠢材怎的還沒有半點回應？

朱元璋正心煩意亂，蔣瓛到了。

“臣叩見皇帝陛下！陛下交給臣辦理的事情，臣已經調查清楚，一應信息，都在奏本之上，請陛下御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