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嫉妒與社會
- (德)赫爾穆特·舍克
- 2395字
- 2024-09-26 15:47:28
嫉妒和競爭
在1912年出版的一部英文的宗教和倫理百科全書中,我們找到了對“嫉妒”的精妙定義和描述,這部作品將“Envy”(嫉妒)和“Emulation”(競爭)[“Wetteifer”(競爭),或者說是“Nacheifern”(模仿)、“Gleichtun-wollen”(渴望與之相等)]進行了對比,由阿伯丁大學邏輯學教授威廉·L.戴維森(William L. Davidson)撰寫。
嫉妒是一種本質上既自私又惡意的情感。它針對的是人,意味著對擁有嫉妒者自己渴望或想要的東西的人的不喜歡,以及希望傷害他的意愿。因此,嫉妒的根源是自私和惡意。其中還包含著對被嫉妒者的自卑意識,以及在這種意識下的自我消耗。在我看來,擁有我所嫉妒之物的人占據(jù)了優(yōu)勢,我對此懷恨在心。因此,如果發(fā)現(xiàn)我所嫉妒的財產并不能給他帶來完全的滿足,甚至給他帶來不滿和痛苦,我會感到高興:這簡單地降低了他在我眼中的優(yōu)越感,并滿足了我對自我重要性的感覺。嫉妒表現(xiàn)為嫉妒者未能滿足的欲望,并指向一種無能為力、無力的感覺,因為缺乏擁有所渴望之物所能帶來的力量感,嫉妒本身就是一種痛苦的情感,盡管當看到不幸降臨在嫉妒對象身上時,它會帶來快感。
這段文字的作者還引用了德萊頓(John Dryden)的詩句:
嫉妒,與痛苦同居,
是破碎驕傲的喜悅和復仇。
這段文字將嫉妒(Neid)與妒忌(Eifersucht)進行了比較。它們有很多共同點,但代表了完全不同的情感。相對于嫉妒,妒忌帶有更強烈的惡意,是一種更加難以控制的激情。妒忌源于一個人對自己應得之物的判斷,這并非像嫉妒那樣僅僅是自卑的感覺。妒忌的人面臨著兩重的困擾和不快,因為涉及三個人。妒忌者不僅要面對一個競爭者,而且要面對兩個個體或團體。如果我妒忌某人,那是因為他贏得了我認為應屬于我的他人的喜愛。因此,我不僅憎恨這個篡奪者,也憎恨那個被他誘惑的人。
接下來,這段文字對比了嫉妒與競爭(Emulation),后者常常被用作嫉妒的同義詞。例如,現(xiàn)在的美國人更喜歡使用“envy”(嫉妒),而不是過時的“emulation”(競爭),但他們并不知道這種意義的轉移:他們忘記了嫉妒那充滿惡意的、破壞性的面相。
這段文字正確地提到,競爭(Wetteifer)與嫉妒有很大不同。具有競爭精神的人,尋求去做別人做過的事的人,既不是自尋煩惱、刻薄惡意,更不是滿懷仇恨。競爭需要有一個對手、一個競爭者,但后者不一定要被看作敵人。他甚至可以是一個朋友,他的榜樣激發(fā)了我們自己的能力和才華。競爭的行為,在許多動物身上可以觀察到,在幼兒的簡單游戲中也很明顯。
這篇文章再次對“Ehrgeiz”(雄心)和“Wetteifer”(競爭)進行了區(qū)分。雖然雄心可能是值得稱贊的,但它也可能退化為一種無情。它最終導致競爭對手受到傷害的方法,與嫉妒者的方法非常相似。競爭可能會變成嫉妒,比如,就在比賽結束前的很短時間里,一個跑者意識到自己無法超過冠軍,于是試圖絆倒他。這篇文章引用了約瑟夫·巴特勒(Joseph Butler)在他的一篇布道辭(Predigt)(《布道1》,注釋20)中所做的如下區(qū)分:
當我們將自己與他人進行比較時,競爭僅僅是渴望和希望與他人平等,或比他人優(yōu)越……如果希望通過特定的手段使他人降低到我們自己的水平,或低于我們的水平,以實現(xiàn)這種平等或優(yōu)越,我認為這就是嫉妒的獨特概念。我認為,這就是嫉妒的專屬概念。[6]
約翰·蓋伊(John Gay,1669—1745),一位英國哲學家,劍橋大學西德尼·蘇塞克斯學院(Sidney Sussex college)的研究員,在關于德性或道德基本原則的研究中,對嫉妒現(xiàn)象進行了精彩的分析。[7]他認為,嫉妒是一種惡魔般的激情,并同意約翰·洛克(John Locke)的觀點。洛克認為,有些人有可能完全沒有嫉妒之心。此外,蓋伊正確地指出,大多數(shù)人,如果他們稍微反思一下,會記得自己第一次受到嫉妒情感的影響。他認為這一點特別重要,因為能夠記住第一次主動嫉妒的經歷,表明了一系列基本動機對其人格塑造的影響。蓋伊認為,由于最重要的嫉妒經歷很難被忘記,那些認為自己從未受到過嫉妒影響的人可能是對的。當然,他不可能知道排擠這樣的因素。
一開始,蓋伊保留了嫉妒的通常定義,即當我們觀察到他人的繁榮(Prosperit?t)時,我們會感到痛苦;但他馬上對這一定義進行了限定,即它不是指所有人的繁榮,而是指特定人物的繁榮。什么人?蓋伊認為,只要我們環(huán)顧四周,想知道我們可能會嫉妒誰,就會發(fā)現(xiàn)這種激情(passion)的根源:蓋伊指出,嫉妒的受害者,總被證明是嫉妒者曾經的競爭對手。當蓋伊引入了時間元素和必然的過程,他對嫉妒的解釋和描述就非常接近于馬克斯·舍勒所描述的“怨恨”(Ressentiment):
當兩個或更多的人競爭同一事物時,一個人的成功必然會對其他人產生不利影響:因此,我對手的成功和我自己的困境或痛苦在我的記憶中被關聯(lián)起來。這種連接或關聯(lián)留在了我的記憶中,每當我聽到我的老對手的成功,甚至在與早期競爭無關的事情上,都會給我?guī)硗纯唷S绕涫窃谀切┳屛蚁肫鹑绻麤]有我的對手介入,我本可以享受的事情上,這種痛苦更是加大。
約翰·蓋伊正確地指出了社會接近性在嫉妒中的重要性。通常,嫉妒只影響到那些實際上可能存在競爭的人。然而,將嫉妒限定在真實、實際的競爭對手上卻過于狹隘,并且模糊了嫉妒與妒忌的界限。毫無疑問,嫉妒也可以出現(xiàn)在只存在想象之中的競爭,甚至在無法存在競爭的地方。然而,關鍵的是,正如我們將反復看到的,嫉妒之人深信,被嫉妒者的繁榮、成功、收入在某種程度上是嫉妒者自己貧困和匱乏的原因。現(xiàn)在,如果說嫉妒的能力來自兄弟姐妹之間的妒忌經歷,那么嫉妒的這一面相就可以解釋了;因為在一個家庭中,對一個孩子的偏愛(即使只是想象中的偏愛)必然會涉及對其他孩子的不利(或引起被忽視的感覺)。
根據(jù)亞當·斯密(Adam Smith)的說法,“envy”(嫉妒)、“malice”(惡意)和“resentment”(怨恨)是唯一能使人去傷害他人身體或名譽的激情。然而,大多數(shù)人并不經常被這些激情驅使,即使是最壞的惡棍,也只是偶爾為之。一個人,即使屈服于這種情感,也不會給自己帶來真正的利益。因此,斯密認為,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通過理性思考,嫉妒被抑制了。[8]
這個樂觀的推測的證據(jù)當然在于,如果主流文化沒有在很大程度上壓制所有人的嫉妒,我們無法想象一個有序的社會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