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福爾摩斯探案全集(共八冊)
- 阿瑟·柯南·道爾
- 6760字
- 2024-09-27 17:45:43
第三章 勞里斯頓花園街慘案
我承認,我確實大吃一驚。這是一個新的證明,證明我這位同伴的理論確實具有實際意義。我對他的分析能力大為欽佩。不過,我仍然有些懷疑,唯恐這是他事先布置好的圈套,為的是捉弄我一下,至于捉弄我到底有何目的,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再次朝他望去,只見他已讀完來信,兩眼露出茫然神色,顯然陷入了沉思。
我問道:“你是怎么推斷出來的?”
他沒好氣地問道:“推斷出什么?”
“嗯,你怎么知道他是個海軍陸戰隊的退伍軍官呢?”
“我沒工夫談這些瑣事,”他的口吻并不和善,接著又微笑道,“請原諒我的無禮。你把我的思路打斷了,不過沒關系。那么說,你真的沒看出他當過海軍陸戰隊的軍官?”
“真的看不出。”
“這種事靠直覺就知道,要說出我怎么知道的,反倒不那么簡單了。就像讓你證明二加二等于四,或許會覺得有點兒難,可你知道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雖然隔著一條街,可我也看見這人手背上刺著一只藍色船錨,這是海員的風格。況且他的舉止又頗有軍人姿態,還留著軍人的絡腮胡子。他當然在海軍陸戰隊待過。他的態度中有些自負的成分,還帶有一些發號施令的神氣。你一定注意到他昂著腦袋,手中揮舞著手杖。從他的面部看,他是一個穩健莊重的中年人————所有證據都讓我相信,他當過軍官。”
我不禁喊出來:“真是妙極了!”
“不足掛齒。”福爾摩斯說。不過,從他的表情判斷,他見我又驚訝又欽佩,心里感到很高興。“我剛才還說沒有犯罪案件,看來說錯了————瞧這個!”他說著就把送來的那封短信扔到我面前。
“天哪,”我草草看了一下,不由得喊出了聲,“這可真可怕!”
他的口吻十分平靜:“看來確實有點兒不尋常。請你大聲把信給我念一遍,好嗎?”
下面就是我念給他聽的那封信:
親愛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昨夜,在布里克斯頓路盡頭的勞里斯頓花園街3號發生了一起兇殺案。今晨兩點鐘左右,我的人巡邏時見該處房子里有燈光,因這所房子無人居住,巡警便產生疑心,細查之下,發現房門大開,前室別無他物,竟有男尸一具。尸身衣著齊整,袋中裝有名片,上有“埃諾克·J.德雷伯,美國俄亥俄州克利夫蘭城”等內容。現場勘察既無發現被搶劫跡象,也未找到任何致死原因。屋中雖有幾處血跡,但尸身并無傷痕。死者如何進入空屋,我們百思不解。整個案件令人困惑。如蒙十二時以前光臨,我將在此恭候。得到你的回復之前,現場將保持原狀。如果不能前來,我會向你提交更加詳細的描述。如蒙賜教,不勝感激。
向您致敬
托比亞斯·格雷格森
我的朋友說道:“格雷格森是倫敦警察廳最精明強干的人物。在那一群蠢貨之中,他和萊斯特雷德都算是佼佼者。他們兩人都身手敏捷、精力充沛,卻因循守舊,而且是特別因循守舊。他們彼此明槍暗箭、鉤心斗角,嫉妒心重得活像兩個賣俏女郎。要是兩人都插手這樁案子,那就準得鬧出笑話來。”
他侃侃而談,不慌不忙,我覺得非常吃驚,不禁大聲嚷道:“你一分鐘也不該耽擱了,要不要我給你叫輛馬車?”
“去不去我還沒打定主意呢!我是世界上最不可救藥的懶鬼,當然了,只有我的懶勁兒上來了才這樣,有時候我行動也非常迅速。”
“怎么?這不正是你一直盼望的機會嗎?”
“親愛的朋友,這和我又有什么關系呢?如果我把這樁疑案全盤解開了,毫無疑問,格雷格森和萊斯特雷德那一幫人會把全部功勞據為己有。因為我是個非官方人士。”
“可他現在是向你求助啊!”
“不錯。他知道我比他高明,當著我的面他也會承認。但是,他寧愿割掉自家的舌頭,也絕對不愿意在第三者面前承認這一點。雖然如此,咱們還是可以去瞧瞧。我可以自己單干,一個人破案。即使我得不到什么,也可以嘲笑他們一番。走吧!”
他匆匆穿上外套,忙亂了一陣,無動于衷的狀態變成了躍躍欲試的準備。
他說:“戴上你的帽子。”
“你希望我也去嗎?”
“是的,大概你沒有別的事情要做吧。”一分鐘后,我們已經在一輛馬車上,風馳電掣般駛向布里克斯頓路。
這是個多云有霧的早晨,沿路的屋頂上籠罩著一層灰褐色的霧靄,街道上也是灰蒙蒙的泥土色。我同伴的興致從來沒這么好過,一路上喋喋不休,大談意大利克雷莫納出產的提琴,以及斯特拉迪瓦里家族制作的提琴與阿馬蒂家族制作的提琴有何區別,我一聲不吭,默默傾聽。天氣十分沉悶,眼下的使命又令人傷感,我覺得情緒低落。
最后我忍不住打斷了福爾摩斯關于音樂的宏論:“你似乎不大考慮眼前這樁案子。”
他回答說:“還沒有資料呢!沒有掌握全部證據就做出假設,這是絕大的錯誤。那樣就會誤導判斷。”
“你很快就要得到資料了。”我一面說,一面用手指著前面,“要是我沒弄錯,這就是布里克斯頓路,那就是案發的房子。”
“正是它。停車,車夫,快停車!”我們離那所房子還有大約一百碼,他就堅持要下車,步行走完剩下的一段路。
勞里斯頓花園街3號,這房子從外表看就像座兇宅。這里一連有四幢房子,離街稍遠,兩幢有人居住,兩幢空著,3號就是個沒人住的空房。空房的臨街一面有三排窗子,因為無人居住,顯得十分凄涼。塵封的玻璃上好幾處貼著“招租”的帖子,活像患了白內障的眼睛。每座房前都有一小片雜草叢生的花園,把這幾所房子和街道隔開。小花園中有一條用黏土和石子鋪成的黃色小徑。昨晚一夜大雨,整個院子泥濘不堪。花園周圍有矮磚墻,高約三英尺,墻頭上裝著木柵欄。一個身材高大的警察倚墻站著,周圍有幾個閑人,引頸翹首朝里面張望,希望能瞧一眼屋中的情景,但是什么也看不見。
我原以為,夏洛克·福爾摩斯準會立刻跑進屋里,馬上著手研究這樁神秘案件。可他似乎并不著急,反倒顯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我看這未免有點兒裝腔作勢。他在人行道上走來走去,注視著地面,兩眼露出茫然的神色,一會兒又悵然若失地凝視天空,望望對面的房子和墻頭上的木柵欄。他如此仔細察看之后,才慢慢走上小徑,應該說他是從路邊的草地上走過去的,兩眼目不轉睛地觀察著小徑的路面。他兩次停下腳步,有一次我看見他還露出笑容,并且聽到他滿意地歡呼了一聲。濕漉漉的黏土地面泥濘不堪,上面有許多腳印。但是,警察來來往往從上面踩過,我真不明白我的同伴指望從上面辨認出什么。然而我還沒有忘記,這之前他如何出奇地證明了自己對事物的敏銳觀察力,因此我毫不懷疑,他定能辨認出許多我看不出的東西。
從房門口走來一個高個子男人,他頭發淺黃、臉色白皙,手里拿著筆記本。他跑上前來迎接我們,熱情地握住我同伴的手說:“你來了,實在太好了。我讓人保護現場,一切都原狀未動。”
“可這兒卻沒有保持原狀!”我的朋友指著那條小路說,“就算有一群水牛從這里走過,也不會弄得比這更糟了。毫無疑問,格雷格森,準是你得出了結論,所以才允許別人這樣做的吧!”
這個偵探推托說:“我在屋里忙著,我的同事萊斯特雷德先生也來了,我把外邊的事都托付給他了。”
福爾摩斯會意地掃了我一眼,把眉毛揚了一揚,露出不屑的神色,說:“有你和萊斯特雷德兩位人物在場,別人還能指望發現什么呢?”
格雷格森兩手搓了搓,得意地說:“我認為我們已經竭盡全力了。這個案子的確很離奇,我知道這正適合你的胃口。”
“你不是坐馬車來的?”福爾摩斯問道。
“不是,先生。”
“萊斯特雷德也沒坐?”
“他也沒坐,先生。”
“那么,咱們進去看看房間。”福爾摩斯問完這些不相關的話,便大踏步走進房中。格雷格森跟在后面,臉上露出驚訝神色。
一條短短的過道通向廚房和其他房間,滿是灰塵的地板上沒有鋪地毯。過道左右各有一扇門。其中一扇顯然已經有很多個星期沒有打開過了。另一扇是餐廳的門,慘案就發生在這間餐廳里。福爾摩斯走進去,我跟在他后面。屋里有具尸體,我的心情異常沉重。
這是一間方方正正的大屋子,里面沒有家具,顯得格外寬大。墻壁上貼著廉價花壁紙,有些地方已經有了斑駁的霉跡,有幾處大片大片剝落下來,露出下面黃色的墻壁。門對面有一座漂亮的壁爐。壁爐架是用白色仿大理石材料制作的,爐架的一端放著一截兒紅色蠟燭頭。屋里只有一扇窗子,玻璃十分骯臟,室內光線昏暗,屋子里蒙著一層晦暗的色彩。室內到處是厚厚的塵土,更加深了陰森森的感覺。
上面描寫的景象是我后來才看到的。我進去的時候,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具讓人毛骨悚然的尸體上,只見他僵臥在地板上,一雙無神的眼睛凝視著褪了色的天花板。死者四十三四歲,中等身材,肩膀寬闊,黑色鬈發,留著短髭,下身穿淺色褲子,上身著黑色厚呢禮服和馬甲,戴著潔白的硬領和袖口。身旁地板上有一頂整潔的禮帽。死者緊握雙拳,兩臂伸展,雙腿交叉,看來臨死前痛苦掙扎過一番。他那僵硬的臉上露出恐怖的神情,照我看,那是一種憎恨的表情,我平生從未見過那種表情。那張面孔嚴重扭曲,顯得兇惡嚇人,他的前額扁,鼻子塌,下巴向外突出,活像一只模樣猙獰的扁鼻子猿猴。此外,痛苦翻騰后極不自然的姿態,使他顯得愈發恐怖。我見過各式各樣的死人,但是,在倫敦市郊大道旁這間黑暗污濁的屋子里,眼前這番恐怖景象卻是從來沒見過的。
這時,萊斯特雷德來到房門口,向我的朋友和我打了個招呼,這位警官身材瘦削,具有偵探風度。
他說:“這樁案子一定會轟動全城,先生。我也不是個剛入道的新手了,可我從沒見過這么離奇的怪事。”
格雷格森問道:“沒有什么線索?”
萊斯特雷德隨聲附和說:“一點兒也沒有。”
夏洛克·福爾摩斯走到尸體跟前,跪下來全神貫注地檢查著。
“你們肯定尸體上沒有傷痕嗎?”他一面問,一面指著四周的血跡。
兩個偵探異口同聲回答:“確實沒有。”
“那么,這些血跡一定是另一個人的嘍,假如這是一起兇殺案,也許是兇手的血。這讓我聯想起范·揚森被害的情況。那樁案件發生在一八三四年,地點在荷蘭的烏得勒支市。格雷格森,你還記得那個案件嗎?”
“不記得了,先生。”
“你真應該把那個舊案重讀一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么新鮮事,前人都做過。”
他說話的時候,靈敏的手指這里摸摸,那里按按,一會兒又解開死人的衣扣檢查一番。他的眼里又出現前面我談到的那種茫然的神情。他檢查得非常迅速,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完成了如此細致縝密的檢查,簡直讓人難以想象。最后,他嗅了嗅死者的嘴唇,又瞧了一眼死者的皮靴底。
他問道:“尸體一直沒有動過嗎?”
“除了進行必要的檢查外,一下也沒有動過。”
“現在可以把他送去埋葬了,”他說,“不需要再檢查了。”
格雷格森已經準備了一副擔架和四個抬擔架的人。他一招呼,他們就走進來把死者抬了出去。他們抬起尸體時,一枚戒指滾落在了地板上。萊斯特雷德連忙把它拾了起來,莫名其妙地瞧著。

他叫道:“一定有個女人來過。這是一枚女人的結婚戒指。”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托著戒指的手伸過來給大家看。大家圍上去細看。這是一枚樣式樸素的金戒指,無疑是給新娘戴的。
格雷格森說:“這案件就更復雜了,老天知道,案子本來就夠復雜了。”
福爾摩斯說:“你怎么知道這枚戒指就不能使這個案子更清楚一些呢?照這樣對著戒指目瞪口呆沒用處。你在衣袋里查到什么了?”
“都在這兒,”格雷格森指著樓梯最后一級上的一小堆東西說,“一只金表,上面的號碼是97163號,倫敦巴勞德公司制。一條又重又結實的懷表金鏈。一枚金戒指,上面刻著共濟會的會徽。一枚金質胸針,上邊有個斗牛犬的腦袋浮雕,狗眼是兩顆紅寶石。俄國制造的皮質名片夾,里面裝的名片上印著克利夫蘭市,埃諾克·J.德雷伯,襯衣上是這個名字的縮寫字母E.J.D.。沒有錢包,只有些零錢,一共七英鎊十三先令。一本袖珍版的薄伽丘小說《十日談》,扉頁上寫著約瑟夫·斯坦杰遜的名字。此外還有兩封信————一封是寄給德雷伯的,一封是給約瑟夫·斯坦杰遜的。”
“地址是哪里?”
“河濱路美國交易所,存局候領,由本人領取。兩封信都是從蓋恩輪船公司寄來的,內容是通知他們輪船從利物浦啟航的日期。可見這個倒霉的家伙正要回紐約去。”
“你們調查過斯坦杰遜這個人嗎?”
“先生,我當時立刻就調查了,”格雷格森說,“我已經把廣告稿送到各家報館去刊登,另外又派了一個人到美國交易所去了解情況,現在還沒有回來。”
“你們跟克利夫蘭方面聯系了嗎?”
“今天早晨我們發過電報。”
“怎么措辭的?”
“我們詳細介紹了案情,希望他們告知對我們有幫助的任何情報。”
“你沒有提到你認為屬于關鍵性問題的細節嗎?”
“我問到了斯坦杰遜這個人。”
“沒有問別的?難道整個案子就沒有一個關鍵性問題?你能再拍個電報嗎?”
格雷格森惱怒道:“我在電報上把該說的都說了。”
夏洛克·福爾摩斯暗自發笑,正要開口,這時萊斯特雷德又來了,搓著雙手,一臉得意揚揚的神色。我們和格雷格森在屋里談話的時候,他在前廳。
“格雷格森先生,”他說,“我剛才發現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情況。要不是我仔細檢查了墻壁,險些把它漏掉。”這位小個子說話時,眼睛閃閃發光,顯然在自鳴得意,覺得勝過同僚一籌。
“到這里來。”他邊說邊匆匆回到前廳。尸體已經抬走,屋里的空氣似乎清新了許多。“好,請站在那里!”
他在靴子上劃燃一根火柴,舉起來照著墻壁。
“瞧哇!”他得意地說。
我前面說過,墻上的花壁紙已經有許多地方剝落下來。就在這個墻角上,在有一大片花紙剝落的地方,露出一塊粗糙的黃色粉墻。在這處沒有壁紙的墻上,有個用鮮血寫成的詞,寫得歪歪扭扭:
RACHE(雷切)
“你們對這個詞有什么看法?”這位偵探大聲問道,活像馬戲班老板夸耀自己的把戲,“它寫在屋里最黑暗的角落,所以被忽略了,誰也沒想過到這里來看看。這是兇手蘸著自己的血寫的。瞧,還有血順著墻往下流的痕跡呢!這說明,這個案件絕對不是自殺。那人為什么選擇在這個角落寫字?我告訴你們吧,看到壁爐上那截蠟燭了嗎?當時它是點亮的,這個墻角當時是照亮的,而不是最黑的地方。”
格雷格森的嗓音里流露出輕蔑:“你倒是發現了這個詞,可又有什么意義呢?”

“有什么意義?那人準是要寫一個女人的名字‘雷切爾’,但是沒來得及寫完就受到了打攪。你記住我的話,等到案情水落石出,你一定會發現,一個名叫‘雷切爾’的女人和這個案子有關。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你現在想笑話我,請盡管笑吧。你也許非常聰明能干,但歸根結蒂,打獵最可靠的還是老獵犬。”
我的同伴聽了他的高見,不禁放聲大笑。這位小個子被激怒了。福爾摩斯說:“實在對不起!我們三個人中,第一個發現墻上有字的當然是你,自然該歸功于你。而且就像你說的,這字顯然是昨夜慘案中另一個人寫的。我還沒來得及檢查這間屋子。如果你們允許,我現在就檢查。”
說著,他馬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卷尺和一個很大的放大鏡。拿著這兩樣工具,他在屋里默默地走來走去,有時站住,有時跪下,有一次竟臉貼著地板趴在地上,全神貫注地工作,似乎全然忘記了我們幾個。他不停地喃喃自語,時而驚呼,時而嘆息,有時吹起口哨,有時小聲嚷叫,仿佛歡欣鼓舞,滿懷希望似的。我在一旁觀察著他,不禁聯想起訓練有素的純種獵狐犬,它們會在叢林中來回奔跑,嗚嗚吠叫,直到嗅出獵物的蹤跡才肯甘休。福爾摩斯不停地檢查了二十分鐘,小心測量了一些痕跡之間的距離,可這些痕跡我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他用卷尺測量墻壁,后來還小心翼翼地從地板上某處捏起一撮灰色塵土,裝進一個信封里。接著,他用放大鏡檢查了墻壁上的血字,仔細查看每個字母。最后,他似乎很滿意了,這才把卷尺和放大鏡裝進衣袋。
他微笑道:“有人說,天才就是具有永遠不畏吃苦耐勞的本領。這是個非常糟糕的定義,但是對偵探工作倒也適用。”
格雷格森和萊斯特雷德注視著這位非職業同行的活動,既感到非常好奇,又帶著幾分輕蔑。我現在已經漸漸意識到,福爾摩斯的每個最細微動作都具有明確的實際目的。可兩位警官顯然還不明白這一點。
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先生,你有什么看法?”
我的同伴說:“假如我幫你們,未免有奪取功勞之嫌。你們現在進行得很順利,別人插手豈不可惜。”他的話中滿含譏諷意味。他接著又說:“如果你們能即時通報偵查進展情況,我也愿盡力協助。現在我還要和發現這具尸體的警察談一談。你們可以把他的姓名、住址告訴我嗎?”
萊斯特雷德看了看自己的記事本,說:“他叫約翰·蘭斯,現在下班了。你可以到肯寧頓花園門路,奧德利大院46號去找他。”
福爾摩斯把地址做了筆記。
他說:“醫生,走吧,咱們去找他。我告訴你們一件事,對破這個案子是有幫助的。”他回過頭來對兩位偵探繼續說道:“這是一樁謀殺案。兇手是個中年男人,身高六英尺多,照他的身材來說,腳小了一點兒,穿一雙粗糙的平頭靴子,抽印度雪茄。他是跟被害者共乘一輛四輪馬車來的。這個馬車只有一匹拉車馬,馬有三只蹄鐵是舊的,右前蹄的蹄鐵是新的。這個兇手極有可能是個紅臉膛兒,右手指甲都很長。這僅僅是幾點跡象,但是也許對你們兩位有點兒幫助。”
萊斯特雷德和格雷格森彼此面面相覷,微笑中露出一絲懷疑。
萊斯特雷德問道:“假如是他殺,那是怎樣謀殺的?”
“毒死的,”福爾摩斯簡單說了一句,就大踏步朝外走,“還有一點,萊斯特雷德,”他走到門口又扭回頭來說,“在德文中,‘Rache’這個詞是復仇的意思,所以別浪費時間尋找什么雷切爾小姐。”
講完這幾句臨別贈言以后,福爾摩斯轉身離去,剩下兩位死對頭站在那里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