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清心里充滿贊同。
很有道理。
沒想到，這次出獄，竟然發現陛下看弊政看的如此透徹，如此敏銳。
陛下甚至犀利的指出困惑自己已久的問題。
要知道，自己訪問西北馬政之害，心思都放在屯邊和一些貪官污吏上。
正是因為這個，他才上奏觸及朝中同僚的利益，而被劉瑾借機打壓，進了大獄。
當時，陛下也覺得自己做的有錯。
他心里還跟陛下慪氣，覺得大明要毀在劉瑾這個“立皇帝”的手掌之中。
楊一清確信，制度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人這句話，在早晨進宮之前都沒想的這么明白，透徹！
楊一清心中喃喃自語：看來陛下并不是偏信劉瑾他們幾個太監。
雖然朱厚照的觀點并不完全符和他的心意，但是楊一清卻從里面窺探到另一層深刻含義。
楊一清突然意識到，他們這些在官場浸泡多年的朝臣，或許在李東陽這些人眼里，是透徹的。
但是陛下現在還是個“年輕又經驗不足”的皇帝，還待在宮里，微服出宮的時間還沒有他們天天出宮的時間多。
卻能跟自己說出這些，卻也看的出，聰慧過人，往后若是好好引導勸諫，必然是中興之君。
自己困惑已久的邊地，馬政之事，就在現在，被陛下直白的指出來問題所在，是大明的希望啊。
楊一清神情中，帶上了一絲贊賞，對大明國君的期待。
“景泰年間，當時的宣府巡撫葉盛，就對這種類似的事情記載的特別精確。
葉盛說：各屬原額屯操守戰官軍，舍，余，官軍等六萬六百六十六員，實際上拿俸吃糧的文武官吏軍兵只有五萬四千八十八人，逃走的人數已經很令人吃驚。”
“屯邊破壞，無非是有些品級的官兒奴役下屬，侵占田地草場在自己私人名下。
屯田軍士不堪重負逃亡，有些軍士田地被奪，被占，被私自買賣交易。
屯田都能被侵占這么多，更別提這些養馬的草場會被侵占多少。
自景泰到現在，這些年都已經過去，想必逃亡的會更多，楊卿先帝朝查過西北馬政，但是現在肯定比以前問題更嚴重。
如果不解決掉，大明若是迎來亡國時，肯定會有屯邊的原因。”
朱厚照慢悠悠的說道。
聽到屯邊破壞，往后會影響到亡國，楊一清有些皺眉，站在那里默默無言。
半晌后不相信的道：“屯邊破壞會讓大明亡國？”
朱厚照聽到這個話，認真的回答道：“只能說后患無窮，而且對大明邊鎮是非常致命的一點，容易讓外敵入侵中原。
甚至屯邊破壞，貪官污吏剝削百姓，北直隸馬政，發展下去都會成為大明亡國的幕后推手！”
御書房外。
焦急等候的劉瑾正用盡自己本事，聽殿內君臣交談。
他只聽到貪官污吏剝削百姓和北直隸馬政會成為大明亡國的推手這句。
貪官污吏，一直都存在，只是陛下怎么跟楊一清說這些。
兩個人從早晨說到現在。
還沒有要結束的意思。
北直隸馬政……劉瑾有些急。
原因很簡單，錢寧這些錦衣衛沒少從北直隸府縣撈好處。
捕盜御史寧杲，說是去處理馬政的事，實際上正在那幾個府縣受賄，大部分會孝敬劉瑾。
因此，劉瑾不能容忍自己的搖錢樹被破壞，不能容忍自己被連累后，如同正統朝的王振，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其次，劉瑾一直想要花不完的銀子，無限的權力，高高在上，底下人對自己都是贊美之詞。
如果楊一清前往北直隸府縣查馬政，自己該除掉楊一清還是斬斷北直隸馬政跟自己的牽扯？
很快，劉瑾把當下皇帝對北直隸馬政的態度，以及在北直隸做事的有些官員，開始進行權衡利弊的考慮。
陛下對北直隸馬政的態度，是準備一查到底的，如果自己弄死楊一清，陛下還會派其他人去。
最好的辦法就是斬斷自己跟北直隸府縣的官員的牽絆，尤其是被自己派去的捕盜御史寧杲。
還有那些貪污的錦衣衛和東廠人馬，自己也得撇清關系，不能引火燒身。
陛下能召回王守仁，又跟楊一清說這么多，要是處置自己，也是很有可能的。
殿內。
朱厚照仍然在跟楊一清“掏心掏肺”的事。
“陛下所言，令臣醍醐灌頂。”
楊一清抬起頭，看著懶洋洋坐在那里的朱厚照，發自肺腑的夸獎朱厚照。
朱厚照表面波瀾不驚，他沒有對楊一清的贊賞表現出歡喜，而是沉吟幾息，道：“若是人的問題，依楊卿看法，該怎么做？”
“該不該整頓邊地？清查貪官污吏？徹查北直隸馬政，以及參與的錦衣衛和東廠奸佞？”
聽到皇帝的連聲詢問，楊一清都反應不過來了，于是道：
“陛下圣明！只是臣愚鈍，需要些時間，安排人馬，一件一件查訪這些事情，查到水落石出。”
沒想到皇帝竟然主動提出清查貪官污吏，徹查參與馬政弊害的錦衣衛和東廠！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陛下竟然如此明辨是非，連以前他寵信的錦衣衛和東廠，都主動提出來徹查。
楊一清除過欣喜，也心里焦慮起來，這些事情需要捋清楚，避免不了耗費心神。
不如先從北直隸馬政開始。
等處理完這些，自己在前往西北之地，開始解決邊地，反正陛下已經恢復自己陜西巡撫的官。
朱厚照盯著楊一清，看了半晌后，目光仿佛能看穿，道：“楊卿應該是想先糾察廠衛禍害，再處理北直隸府縣馬政？”
“陛下，臣確實這般想！”
“你需要多久？”
“臣不知道，因為此事復雜，臣不敢枉自下定論。”
朱厚照目光有些犀利，良久看向楊一清：“查清楚這些事。”
先整頓清洗錦衣衛和東廠。
除了對馬政有利，對朱厚照更有利。
楊一清明白馬政只是屯邊制度被破壞的冰山一角，是冒出來的小毒瘤。
從這些小事入手，才能順藤摸瓜，廠衛和當地官員勾結，剝削貪污已久。
皇帝的態度，讓他很有信心！